第168章 魂斷霓裳曲未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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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的黎明來得格外遲。
    楊十三郎站在護城河邊,望著這座沉睡的古城。前幾次來,走馬觀花,不得精髓……
    晨霧像一層薄紗,籠罩著高聳的城牆,卻遮不住那股腐朽的氣息——不是屍臭,而是更隱秘的、像是古籍發黴的味道,混雜著香火與鐵鏽的古怪氣息。
    護城河河水黑得發亮,水麵上漂浮著細小的油花,偶爾泛起漣漪,卻不是魚,而是一串串細密的氣泡,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水下呼吸。
    七把叉趴在河邊,用斷掉的鑰匙攪動水麵。
    鑰匙接觸河水的瞬間,那些油花突然聚攏過來,像無數細小的黑色蟲子,貪婪地舔舐著銅鏽。
    "這水不對勁。"
    他縮回手,發現鑰匙上沾了一層粘稠的黑膜,"整條河都像被什麽東西搞髒了。"
    白眉元尊露出白芯的雷擊木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恢複如初,杖身上纏繞的黑色荊棘突然開出幾朵慘白的小花。
    元尊眯起眼睛,望向城門方向:"不是河水被汙染......是整座城都已經成了"那個東西"的巢穴。"
    汴梁的城門大敞四開,卻沒有守衛。
    街道上空無一人,兩旁的店鋪門窗緊閉,每扇門上都貼著嶄新的桃符,朱砂寫就的符文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亮色。
    更奇怪的是,所有的影子都消失了——屋簷下沒有陰影,街角處不見暗處,整座城像是被浸泡在均勻的光線裏,明亮安靜得令人不安。
    “螢火低,螢火低,
    飛過西家籬,
    照著阿娘補寒衣。
    莫撲滅——留盞陪夜啼……”
    阿槐心裏害怕,故意大聲唱起兒歌來,卻沒想到氣氛被這一烘托,更加詭異……
    楊十三郎的玄鐵刺突然自行出鞘,刺尖指向皇城方向。
    刺身上的七道血槽裏,有暗紅色的液體在緩緩流動,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
    "鑰匙在皇宮。"他的聲音比往常更加沙啞,"在趙匡胤曾經住過的福寧殿。"
    七把叉突然打了個寒顫。他的影子雖然回來了,但邊緣處總有些模糊,像是墨汁暈染的痕跡。此刻,那些模糊的部分正在微微蠕動,像是有什麽東西想要掙脫束縛。
    "我們被盯上了。"
    白眉突然停下腳步,雷擊木杖上的白花紛紛凋零,"那東西知道我們要來。"
    仿佛印證他的話,街道兩旁的桃符突然無風自動,朱砂符文像是被點燃般亮起血紅色的光。光芒所到之處,牆壁上浮現出無數細小的黑手印,像是曾有無數人絕望地拍打過這些牆麵。
    "跑!"
    三人剛衝進一條小巷,身後的街道就傳來"轟"的巨響。
    回頭望去,整條街的地麵正在塌陷,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黑色絲線,像是一張巨大的蛛網,網上粘著無數蒼白的人形——正是消失的汴梁百姓!
    "它在豢養他們......"七把叉的聲音發抖,"用他們的生氣喂養自己......"
    楊十三郎的右臂突然劇痛,七個血窟窿同時滲出黑血。
    血液滴在地上,竟然像活物般向皇城方向爬去。
    "它在召喚我體內的東西......"他用左手死死掐住右臂,"必須趕在完全失控前找到鑰匙!"
    ……
    皇宮的朱漆大門緊閉,門上貼著的不是桃符,而是一張巨大的血詔——正是八賢王在垂拱殿展示過的那卷!隻是此刻,詔書上的血字已經全部脫落,在門前的地麵上重新排列,組成一行新的文字:
    "朕以血立國,今以魂鎮之"
    白眉的雷擊木杖突然劇烈顫抖,杖頭炸開一團金芒。
    白眉元尊的身體晃動了一下……
    光芒中,血字突然燃燒起來,火焰不是紅色,而是冰冷的青白色。
    火光照耀下,大門緩緩開啟,露出裏麵漆黑的甬道。
    甬道盡頭,福寧殿的門窗全部破碎,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力量從內部炸開。
    殿中央的地磚被掀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洞口的邊緣整齊得像是被利刃切割。
    "鑰匙在下麵。"
    楊十三郎的玄鐵刺指向洞口,"也是"那個東西"的本體。應該是打地基的時候埋下鎮宅的……"
    七把叉突然按住胸口——那裏的皮膚下,有什麽東西在劇烈跳動。可以確定不是心髒……
    他口腔裏那股鐵鏽味更加濃烈起來……
    "它在歡迎我們......"他的聲音變得不像自己,"它說......我們回家了......"
    白眉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雷擊木杖上。
    杖身上的荊棘瞬間枯萎,露出下麵刻滿符文的杖身:"清心明誌!它想控製我們!"
    楊十三郎率先跳入洞口。
    下落的過程長得不正常,仿佛穿越了某種粘稠的介質。當雙腳終於觸地時,眼前的景象讓即使是他也不禁屏息——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四壁鑲嵌著無數銅鏡,每麵鏡子裏都映出不同的場景:陳橋兵變、燭影斧聲、幽州之戰......而在空間中央,懸浮著一口巨大的青銅棺,棺身上纏繞著七條鎖鏈,每條鎖鏈都連接著一枚殘缺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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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上方,漂浮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像趙匡胤,時而像趙光義,更多時候是一團蠕動的黑影。當三人出現時,黑影突然凝固,變成德昭的模樣。
    "你們終於來了。"
    少年的聲音帶著詭異的回音,"三百年了,終於有人集齊了鑰匙......"
    七把叉突然發現,自己手中的斷鑰匙正在發燙。而楊十三郎右臂的黑血,和白眉杖上的符文,都開始向棺材流動。
    "不是鑰匙......"白眉突然醒悟,"我們才是鑰匙!"
    黑影笑了,德昭的麵容慢慢融化:"沒錯。趙匡胤用你們的血脈做鎖,現在,該解開了......"
    青銅棺的蓋子突然滑開,裏麵湧出無數黑色絲線,瞬間纏住三人的手腳。
    絲線接觸皮膚的瞬間,七把叉看到了一切的真相——
    三百年前,趙匡胤在陳橋驛與"那個東西"立下契約:用趙氏血脈為引,以楊家將的忠魂為鎖,將大宋國運與影蝕綁定。
    然而,讓趙匡胤萬萬沒想到的是,給他出主意的那名道人,是南唐後主李煜花重金收買的……
    而燭影斧聲那晚,從影子裏鑽出來的,正是契約的反噬......
    "現在,該重訂契約了。"黑影的聲音變得威嚴,"用你們的魂魄,換大宋再續三百年!"
    就在絲線即將刺入心髒的刹那,阿槐腰間的銅鈴突然炸裂。
    鈴聲中,斷鑰匙迸發出刺目金光,將黑線齊齊斬斷!
    "德昭......"
    白眉元尊看著金光中浮現的少年虛影,"你早就知道......"
    少年沒有回答,隻是指向棺材。三人望去,隻見棺底靜靜躺著一把生鏽的斧頭——正是燭影斧聲那晚的凶器!
    楊十三郎的玄鐵刺突然脫手,與斧頭相撞。
    金屬交擊的瞬間,整個地下空間開始崩塌,銅鏡一麵接一麵炸裂。
    黑影發出淒厲的尖嘯,在碎片中扭曲變形。
    "快走!"白眉的雷擊木杖突然生根,長成一條通往外界的藤蔓,"它要醒了!"
    當三人衝出洞口時,整個皇宮已經開始下沉。地麵像水波一樣起伏,磚石瓦礫紛紛墜入突然出現的深淵。
    遠處,第一縷陽光終於穿透雲層,照在汴梁城頭。七把叉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影子恢複了正常,而城中各處,百姓們的影子也一個接一個地重新出現......
    "結束了嗎?"他喘著粗氣問道。
    楊十三郎望向正在坍塌的皇城,玄鐵刺上的血槽已經幹涸:"不,這隻是開始。那口棺材裏......是空的。"
    白眉的銀須上沾滿灰塵,聲音卻異常清晰:"它逃走了......去找下一個宿主了......"
    朝陽下,三人沉默地站在城外的高坡上,看著這座千年古都在塵埃中漸漸平靜。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縷黑煙正悄然飄向南方,向著臨安的方向......
    ……
    仙鶴寮君司府大藥房內——
    金羅大仙看著藥罐已經許久,咕咕的冒泡聲,就像是他心傷最好的愈合藥……
    李煜安靜了許多,但金羅大仙明白,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或許是金羅大仙給他勾畫的,和小周後攜手仙途的美好畫麵,讓他暫時安靜了下來……
    藥房的木門“吱呀”一聲推開。
    看病時間不許有幹擾的金羅大仙,抄起藥罐就要砸過去……
    但進來是一個絕美的女子,梳高髻,著纖裳……
    剛才此女子在街上問路,半街的人都跟她到了君司府大門口……進門後,戴芙蓉,秋荷等一眾女眷,驚為天人, 也都圍了過來……
    她的美,是煙雨裏最溫柔的一筆——眉如遠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愁,唇間一點朱砂,像是未幹的血淚,又像未燼的相思。
    她站在那裏,連風都靜了——青絲如瀑,素衣勝雪,腰間一串褪色的紅豆輕輕搖晃,像是經年未停的歎息。
    時光仿佛格外偏愛她——亡國未折其骨,歲月未改其顏,唯有眼角一滴淚痣,泄露了她等過多少無望的黎明。
    恍惚間,金羅大仙以為是他的阿蘅,但見女子的眼裏隻有病榻上的李煜……大仙一下就明白過來,這應該是李煜的——小周後。
    金羅大仙受不了這種死別,輕輕掩門而出……
    李煜躺在榻上,蒼白如紙,眼窩深陷,形容枯槁,像是一盞即將燃盡的燈。
    小周後站在門口,指尖緊緊攥著衣角,喉嚨發緊,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官家……”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碎一場夢。
    李煜回光返照一般緩緩睜開眼,瞳孔微微顫動,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
    “嘉敏……?”
    小周後一步步走近,跪坐在榻邊,指尖輕輕撫上他的臉,眼淚無聲滑落。
    “我找了你好久……”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聲音低柔,卻帶著千年沉澱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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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年,我在帝王穀等你。”
    “你說過,若有一日離散,讓我在槐樹下等你。”她苦笑,“我日日梳妝,怕你來了,見我不夠好看。槐樹枯了又活,活了幾度春秋……可你始終沒來。”
    “第二百年,我開始找你。”
    “我去過幽冥,跪在判官殿前,求他們告訴我你的下落。”她聲音微顫,“判官翻遍生死簿,隻說‘此人不在輪回’。”
    “我不信,又上天庭,求星君指點。可他們說,你魂魄殘缺,早已不在三界之內。”
    “有人告訴我,你被趙光義囚在無間地獄,日日受刑。”她攥緊手指,“我闖進十八層,一層層找下去……可那裏沒有你,隻有無盡的哀嚎。”
    “第三百年,我幾乎絕望。”
    “我走過人間每一座城,聽過每一首《虞美人》,想著或許能遇見你的轉世。”她低聲道,“可沒有……哪裏都沒有你。”
    “直到昨日,我在仙鶴寮的街角,聽見武大郎說——”
    她頓了頓,眼淚砸在李煜的手背上。
    “他說,君司府裏有個病重的詞人,叫李煜。”
    李煜的指尖顫抖著,想觸碰她的臉,卻又縮回。
    “嘉敏……我……”
    “你還恨嗎?”她輕聲問,從袖中取出那張泛黃的紙,上麵是李煜的筆跡——
    “朕以血為咒……趙氏子孫,必永世骨肉相殘!”
    李煜閉上眼,喉結滾動,像是被什麽哽住。
    “千年了……”她握緊他的手,“你恨的,早已灰飛煙滅;你愛的,卻一直在找你。”
    “我不恨了……”
    窗外,一隻黃鸝落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李煜望著她的嘉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南唐的宮苑裏,為她種的梅花底下,她彈著琵琶,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她的裙擺上……
    “我累了。”他聲音沙啞,“可我和‘影蝕’定的是死契……解不開的。”
    小周後笑了,眼淚卻止不住。
    “那就一起走。”
    李煜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指尖如煙般消散。
    “嘉敏……”他艱難地抬起手,想最後觸碰她的臉。
    她卻先一步俯身,輕輕抱住他,在他耳邊哼起那首未彈完的《霓裳羽衣曲》。
    李煜也跟著哼唱,聲音越來越輕,直至徹底消散在晨光裏……
    小周後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床榻,一滴淚落在紅豆上。
    門外,金羅大仙歎了口氣,推門進來,遞給她一杯熱茶。
    “他不恨了?”
    “嗯。”她輕聲應道,攥緊了那串紅豆,“可這次,他沒丟下我。”
    小周後的身體漸漸虛化,笑著消散在七彩的光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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