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造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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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閆解成貓腰撿起塊剛刨出來的石頭,胳膊往後一甩扔到牆根,喉結上下滾了滾,
    甕聲甕氣地說:“趕不趕我是後話,總比在家裏看爸的臉色強,
    頓頓棒子麵兒稀粥,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楊瑞華把挎著的竹籃往地上一墩,籃子底的搪瓷缸子 “當啷” 響了一聲,
    帕子在手裏擰成了麻花:“你可是咱家的老大,媽知道你這些年累得像頭驢,
    可弟弟妹妹們還小,你這時候分家,是要把我和你爸往絕路上逼啊?”
    鐵鍁插進土裏的力道猛地重了幾分,“噗” 地掀起一大塊泥。
    閆解成直起身吐了口唾沫,喉結又滾了滾:“媽,
    這話您都說多少年了,我耳朵眼兒裏都快結繭子了。”
    他用袖子抹了把臉,混著泥灰的汗水在臉頰上劃出幾道黑印子,
    “您總說讓我顧全大局?我顧了快十年大局了!當初我十幾歲就開始給人拉板車、
    扛大包,掙的錢全給家裏補貼了;後來我爸看我抽煙花錢多了,
    又想出個收食宿費的轍兒來!搞得我兜裏從來就沒裝住過整錢。”
    楊瑞華的帕子在手裏絞得更緊,指節都泛了白:“那不是應該的嗎?
    我跟你爸把你拉扯大能容易了?那會兒糠菜都吃不飽,你可是喝著米糊糊長大的……”
    “這些話您能別說了嗎?”
    閆解成突然提高了嗓門,鐵鍁往地上一頓,震得黃土簌簌往下掉,
    “我給家裏交了整整十年的錢,到這會兒了還頓頓喝棒子麵兒稀粥啃窩頭,
    想買包一毛五的‘海河’還得跟我爸磨嘴皮子,跟求爺爺告奶奶似的!”
    他抬腳踹了下剛挖好的土溝,泥塊濺了一褲腿,
    “上月我跟爸借五分錢,他盯著我看了能有三分鍾,最後從兜裏摸出個一分的鋼鏰,
    說‘省著點花’。媽,您說這日子,我過得還不夠?”
    楊瑞華被他吼得一怔,往後縮了半步,看著兒子緊繃的背影,
    又瞅瞅那兩間窗明幾淨的倒座房,帕子邊角都被攥得起了毛。
    牆頭上幾株蔫巴的牽牛花順著磚縫耷拉下來,像極了她此刻堵在心口的憋屈 ——
    既怨於麗不肯貼補家用,又恨老天爺不公,更氣閆解成鐵了心要分家的強脾氣。
    “你咋這麽倔……”
    她的眼神裏多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懟,聲音也低了下去,跟蚊子哼哼似的。
    “再說了,” 楊瑞華突然想起什麽,又提高了聲調,
    “你爸可是說了,蓋房子可是要打啥報告的,還得給人家城建局交錢呢。
    你這悶頭蓋,到時候讓人拆了咋辦?白搭功夫不是?”
    閆解成沒接話,隻是把鐵鍁掄得更歡了,“哐哐” 的挖土聲在小院裏回蕩,
    驚得牆外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了起來。
    楊瑞華見兒子悶頭不吭聲,急得在原地轉了半圈,竹籃都被她不小心踢翻了:
    “你倒是說話啊!跟你爸一個德性,倔起來十頭驢都拉不回來!”
    她伸手想去奪閆解成手裏的鐵鍁,被他側身躲開,指尖隻蹭到滿是汗泥的胳膊。
    “媽您甭管了成不?”
    閆解成喘著粗氣,聲音裏帶著幾分沒底氣的沙啞,胸膛起伏得厲害,
    “手續我托相熟的人問過了,自個兒院裏搭間小偏廈,
    隻要不礙著街坊走路,交點工本費就行。”
    他蹲下身扒拉著土塊,頭垂得更低了,
    “總不能一輩子擠在北屋那間小偏房,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擺不開。
    我這麽大個人了,總得有個自個兒的窩兒不是?”
    楊瑞華看著兒子後腦勺那撮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心裏像被貓抓似的:
    “工本費?你當那是仨瓜倆棗?你這打零工掙的錢本就時有時無,
    哪禁得住這麽折騰?再說於麗能樂意?這院兒可是人家當售貨員正經分的,
    跟咱閆家沒半毛錢關係!”
    她往倒座房方向努了努嘴,“昨兒我還聽見她跟薛小鳳念叨,
    說院裏的槐樹擋著窗戶采光,指不定早想把樹刨了呢。”
    “她樂意不樂意的,我都得蓋。”
    閆解成猛地站起身,鐵鍁往地上一拄,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了鍁柄,
    “昨兒我就跟她談好條件的,我幫她把院子拾掇利索,往後家裏的累活都我幹,
    她才肯應下讓我在這院兒西頭蓋間偏廈的,要不然這院門鑰匙我是咋拿到的?”
    他抹了把臉,泥道子糊了滿臉,聲音低了些,
    “再說她一個月掙三十八塊五,我這打零工的,哪敢跟她計較,
    能有塊地方蓋房就不錯了。”
    “你懂個屁!” 楊瑞華急得直跺腳,帕子往竹籃裏一扔,
    “女人家心眼兒比針鼻兒還小!她那工作是自個兒掙來的不假,
    可也不能這麽拿捏你啊!你說你這當她男人的,天天累死累活掙錢,
    還得看她臉色給她幹活換地兒,這叫什麽事兒啊!”
    她突然壓低聲音,湊近幾步,“前兒我去她那店裏打醬油,聽見她跟同事嘮嗑,
    說想把這房重新糊層頂棚,我估摸著是嫌你在這兒礙事兒了。”
    閆解成的眉頭擰成個疙瘩,抓起鐵鍁狠狠往土裏插,卻沒敢用太大勁:
    “愛咋咋地!反正這房子我蓋定了。”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
    “等蓋好了,我就搬過來住,眼不見心不煩。
    省得在家看爸的臉子,聽您念叨這些陳芝麻爛穀子。”
    “你 ——” 楊瑞華被噎得說不出話,指著他的手直打顫,眼圈猛地紅了,
    “我這不是為你好嗎?你倒嫌我嘮叨!早知道你這麽白眼狼,
    當初還不如把你扔護城河裏喂魚!”
    她說著撿起竹籃往院門口走,竹籃在胳膊上晃悠得厲害,
    “我不管了!你愛蓋就蓋,將來被於麗趕出來,可別回娘家哭鼻子!”
    “得嘞您呐!”
    閆解成頭也不抬地應著,聲音裏帶著點無奈,鐵鍁起落得卻更急了,
    “真到那份兒上,我自個兒找地兒哭去,保證不煩您。”
    楊瑞華走到院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兒子弓著身子在黃土地裏刨著,脊梁上的汗珠被日頭曬得發亮,像披了層碎銀子。
    牆頭上的牽牛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倒座房的玻璃窗反射著刺眼的光,
    她心裏那股憋屈勁兒又湧了上來,跺了跺腳,嘴裏嘟囔著 “造孽喲”,抬腳出了小院的門。
    院裏隻剩下鐵鍁撞擊土地的 “哐哐” 聲,老槐樹上的麻雀探頭探腦看了會兒,
    又撲棱棱落回枝椏,歪著腦袋瞅著那個在日頭下較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