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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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葳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喘息著,眼前是柔和的燈光燈,耳邊是引擎平穩的轟鳴。
她反應過來,他們在飛往美國的途中。
“做噩夢了?”身旁傳來關切的聲音。
張海洋握上她的手,抽出幾張紙巾,動作略顯笨拙卻輕柔地替她擦去額角冷汗,然後將一瓶擰開了蓋子的礦泉水塞進她手裏。
“喝點水。”他言簡意賅。
盛葳看向左邊,周墨正歪著頭,年輕人到底容易入睡,便將身上的薄毯給他蓋上。
阿寧打來電話,告知裘德考已處於彌留之際,她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了行程。
解語臣此刻也在美國療養,他也是最早得知她此計劃的人,給她傳授了不少經驗。
盛葳還記得那天晚上,在他的車裏,對方聽完她大膽的想法,臉上掛著笑對她說:
“你能想到來找我,我非常高興。但我也知道,你應該更希望自己能獨當一麵。”
他看著她,眼神深邃且從容,“所以,你放心大膽去做,解決不了的,有我。”
解語臣是聰明人,聰明到足以洞察她的野心與脆弱,他清楚地知道盛葳想要的是什麽,也知道如何以最恰當的方式給予支持。
她想要擁有權力,那他就扶她上青雲。
高明的男人,應該懂得如何助所愛之人成長,讓她不可避免地帶上自己的烙印,這樣旁人一眼便知,她是誰一手雕琢的玫瑰。
隻是……他聽說張啟靈走了,又發生那麽多事,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境變得如何。
心底那絲若有若無的不放心,最終還是讓他打破了原本“靜觀其變”的計劃。
飛機平穩降落在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
盛葳此行輕車簡從,身邊隻帶了張海洋和周墨兩人,周墨背著背包,顯得有些拘謹又難掩興奮,好奇地打量著陌生的國度。
早有安排好的接機人員引著他們走向一輛黑色的奔馳商務車。
車內,解語臣凝視著那抹逐漸走近的熟悉身影,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米色風衣,不過幾秒鍾,他迅速壓下眼底翻湧的情緒。
車門被拉開,盛葳有些驚訝:“花兒爺?你不是在休養嗎?怎麽親自來了?”
“好久沒見,想先看看你。”他笑道。
解語臣不經意掃過身後的兩人,在周墨身上多停留了幾秒,臉上的笑容不變:
“一路上奔波,累了吧?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去我那兒住,省得再去找地方,麻煩。正好,我也有點事想問問你。”
盛葳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
周墨機靈地坐在副駕駛,手腳顯得有些緊張,盛葳和張海洋則一起坐進後座。
解語臣側過頭,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路上還順利嗎?”
“順利,”盛葳主動介紹道:“對了花兒爺,還沒來得及給你介紹,他是周墨,複旦金融係的高材生,剛畢業就決定跟我。”
她又對前排好奇張望的周墨說,
“周墨,這位是解語臣先生,以後你可能也會接觸到,可以叫他花兒爺,他也是北京瑞恩羅恰德拍賣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周墨臉上帶著幾分拘謹,但並不怯場:
“解先生,您好,我是周墨,這段時間麻煩您了,以後也還請您多多指教。”
解語臣聞言,目光再次投向前方,眼裏是恰到好處的好奇和審視:
“不必客氣,複旦金融?那可是頂尖學府,前途無量,之前怎麽沒聽你提過。”
盛葳看著周墨,隨即又補充一句,語氣多了份柔和,“周墨的父親,於我有恩。”
解語臣何等通透,立刻明白其中代表的隱含立場,周墨不僅僅是被招攬的優秀人才,更是需要照拂和信任的“自己人”。
他眼裏那抹審視淡去,多了幾分了然:“原來如此,年輕人,不錯,好好幹。”
“我會的,解先生。”周墨應道。
——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點綴著夜晚燈火的都市輪廓,書房裏,隻剩下盛葳和解語臣。
“阿寧的電話很急,” 解語臣率先開口,語氣很是嚴肅,“裘德考撐不住了。”
“是,就在這兩天,提早介入最好,免得有人暗中作梗。” 盛葳的聲音很平靜。
“你打算怎麽做?” 解語臣緩步走到落地窗前,上麵映著他逆光而立的身影。
盛葳也不隱瞞,因為他是盟友,便將自己初步構想的“鳳凰計劃”向他大致托出。
解語臣靜靜地聽著沒出聲,直到她說完最後一個字,書房內陷入一片漫長的寂靜。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已然凝重:
“你打算……讓無邪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身後的盛葳思索後搖頭。
“興許以後會,但不是現在,現在他的生活好不容易安穩,我不想再去打擾他。”
解語臣明白她的心思,他了解無邪,更了解她對那份難得“正常”的留戀與維護。
但他看不下去,她想要獨自背負所有壓力,盡管他也知道,無邪其實也避無可避。
他背對著她陷入沉默,仿佛在平息內心的波瀾,忽然轉身,走到她麵前將她擁住。
“不論什麽時候,你都會有我在。”
他頓了頓,語氣裏帶上一絲難得流露的無奈和憐惜:
“我有時甚至希望……你能笨一點,不那麽敏銳,也就不用把自己逼得這麽累。”
盛葳微微一怔,他還記得,她曾經很喜歡擁抱,喜歡那種踏實感和被嗬護的感覺。
盡管如今的她,似乎已經不再需要那些貪戀慰藉,但她還是會被這份體貼所打動。
她將臉頰靠在他的胸膛,能聽到她曾經最愛聽的心跳聲,她閉上眼睛回應著他:
“我也希望自己笨一點……最好,就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解語臣明白她想說什麽,聲音溫柔:
“微微,你記住,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就像是一處短暫停留的風景。”
他的措辭委婉但彼此心照不宣,十年光陰足以改變太多,她不必為此困住自己。
“看過了,記住了,就夠了,不必執著於停留,興許……前方有更好的在等你。”
他的話帶著一種引導的力量,像是在開導她放下執念,但又何嚐沒有藏著私心?
他解語臣可不是什麽無私奉獻的聖人,如今最大的威脅在他眼中已然“出局”,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能夠占據她心神的機會。
盛葳抬起頭,對上他溫柔而堅定的目光,說:“我知道,我從不會回頭看。”
無論是對已經走進青銅門的人,還是對那個曾經渴望平凡卻終究無法得到的自己。
兩人今夜似乎不打算歇息,重新坐回到沙發上,盛葳端起桌上微涼的茶呷了一口。
她輕聲問道:“花兒爺,你能跟我講講九門嗎?比如你師父,隨便什麽都可以。”
解語臣有些意外她會突然對老一輩的往事感興趣,但也沒多問,反倒是追憶起來。
“我師父啊……”他目光放遠,“年輕時個性風流,在長沙城是出了名的名角。”
“不過,他最出名的,倒不是戲唱得有多好,而是他為我師娘贖身的故事。”
他的聲音變得悵然:“可惜,師娘福薄,離開得早,師父此後也再未續弦。”
他話鋒一轉,提到一件隱秘的過往:“我是在六歲那年,被我爺爺送到紅府拜師的,不過,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解語臣回想起年少那時:“我記得很清楚,去的那天爺爺手裏還抱著東西,像是幅卷軸畫,連同我一起,送到二爺府上。”
“我聽見爺爺拜托二爺,說……以後他若走了,請師父將那幅畫與他一同下葬。”
解語臣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困惑,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他依然覺得此事透著蹊蹺。
解家家底也算殷實,他不懂是什麽樣的畫,需要被爺爺鄭重托付,甚至要求隨葬?
盛葳眼中閃過一絲興趣:“什麽畫?”
他搖搖頭,“不知道,我至今沒見過真容。師父將它收下後就掛在自己的臥房裏,誰也不讓看,連打掃都是他親力親為。”
說到這他還有些無奈,“哪怕在我爺爺去世那時,我也沒有機會看過那畫一眼。”
他抿了口茶:“隻是很久之後,有一次師父喝多了酒,我聽見他對我兀自念叨。”
“我才知道,那畫中人,似乎是他的義妹,也是……我爺爺一生都在記掛的人。”
盛葳微微蹙眉,眼中疑惑更甚:“老九門的傳聞我聽過不少,但二爺有義妹這事倒是頭一次聽說。”無邪的筆記裏也沒提過。
解語臣也頷首表示認同:“確實鮮為人知,那時我年紀雖小,但也十分好奇。”
他想著那位女子既是師父的義妹,那也算是師叔,而且還和他爺爺有關係,這樣一位人物,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知道一些。
畢竟九門之間的愛恨情仇從來就不少,他想著弄不好別是他爺爺年少時的情債。
“後來我執掌解家,有了能力,也派人去打聽過。”他放下茶杯,語氣帶著挫敗。
“怪就怪在,查不到任何信息,她像是被抹去痕跡一般,沒有來曆也沒有去向。”
他看向盛葳:“連她大概是姓紅,都還是我費盡心思,從當年紅府裏僅存的老人嘴裏探到的,但老人年紀大了,不能確信。”
可他的好奇心並未熄滅,後來尋到了機會,他找上曾經與爺爺交情最深的狗五爺。
解語臣回憶著當時的場景,眼神深邃:
“他隻含糊地告訴我,爺爺年少時,身邊確實有過一位短暫相識的紅顏知己。”
“而且那位師叔與九門關係匪淺,但她後來離開了長沙,不知所蹤,再無音訊。”
當時他還追問,既然是師父的義妹,好歹也是家人,難道就沒人去找過嗎?
但解語臣至今仍記得狗五爺當時的眼神,混合著追憶、感慨和他看不懂的複雜。
“老八說,有些遇見是不合時宜的。”
“不合時宜……”盛葳輕聲重複著這幾個字,品味著其中蘊含的深意與宿命感。
是怎樣的一段相遇和分離,會被齊八爺那樣的人,用如此悲涼又遺憾的話來定義?
當時解語臣還想再追問些什麽,但狗五爺卻擺了擺手,不再透露半個字,還勸他:
“花伢子,知道的太多未必是福,二爺和老九既然會那樣做,自有他們的道理。”
“從那以後,我就再沒問過任何人,如今知情者多已不在,我也隻能就此作罷。”
但解語臣知道,這件事自己從未放下。
那似乎是他們那一代人共同保守的一個秘密和禁忌,不願,也不能對後輩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