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乾清宮的琉璃瓦在初陽的映照下泛起粼粼金波，簷角垂落的銅鈴被晨風拂動，清音如碎玉墜地。康熙帝端坐蟠龍寶座，朱筆懸在奏折上方寸許，筆尖一滴濃墨凝而不落，正巧懸在“年遐齡”的“齡”字之上。鎏金蟠龍燭台的殘燭忽地爆開燈花，帝王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任由那墨汁墜落，在宣紙上洇成圓潤的墨花——倒像是給這名字蓋了枚血痣。
    梁九功躬身呈上青瓷藥盞，盞中赤血參的琥珀色藥湯輕晃，映得禦案上佟佳貴妃的平安脈案愈發鮮活。康熙執盞未飲，目光掠過脈案上太醫院院判工整的批注：“貴妃脈象平和，實乃天佑之兆。”他指尖撫過“平和”二字，恍惚間似見承乾宮雕花窗欞下，佟佳氏倚在杏黃引枕上含笑抄經的模樣，連帶著案頭那盆蔫了半月的西府海棠都抽出新芽。
    “胤禛到哪兒了？”帝王屈指叩了叩案頭翻開的《千金方》，書頁間夾著的杏黃箋簌簌作響。梁九功尚未來得及應答，鎏金簾鉤已撞出清響。少年玄色朝服掠過金磚地，祥雲暗紋在晨光中流轉如活物，繡著江崖海水紋的袍角掃過門檻時，恰帶起一陣裹著藥香的清風。
    康熙眼底笑意漸深。他瞧著胤禛一絲不苟地行禮，玄色朝冠上東珠輕顫的弧度都與他年輕時如出一轍。少年起身時，襟前素金領約折射的碎光落進帝王眼底——那上麵鏨著的纏枝蓮紋，分明是佟佳氏去年生辰時他親賜的花樣。
    “兒臣聽聞皇阿瑪傳召，特將靈藥餘方並幾匣枇杷膏呈上。”胤禛把羊皮卷軸徐徐展開，迦南香混著蜜糖清甜漫過禦案。卷尾朱砂勾勒的藥師佛寶相低眉含笑，衣袂間暗藏的金粉隨光影流轉，竟與承乾宮新供的鎏金菩薩像眉眼相仿。康熙執起案頭西洋放大鏡細觀，鏡片下“慧心”印鑒的篆文裏，分明藏著半枚蓮花暗紋——那是三十年前他與慧心大師對弈時，老和尚在棋盤邊隨手畫下的記號。
    帝王龍紋扳指摩挲過“世外名醫”四字，灑金宣紙上拖出鎏金痕跡：“朕記得慧心雲遊前，最喜你抄的《心經》。”話音未落，殿外忽起清風，吹得案頭《金剛經》帛書嘩嘩翻動，恰停在“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處。帛書邊緣的批注朱砂未幹，赫然是胤禛年少時的筆跡。
    少年緊繃的肩頭微鬆，恍惚間似見芥子空間裏筱悠歪頭研墨的模樣。她腕間翡翠鐲的幽光透出虛影，在他垂落的睫羽上投下細碎金芒：“大師常說萬物皆有緣法，此番機緣，實是額娘福澤深厚。”
    “這話倒像慧心的口吻！”康熙朗聲大笑，腰間玉佩禁步撞出清越聲響。他解下那枚雕著五爪行龍的羊脂玉佩，龍睛處兩點鴿血紅的瑪瑙在晨光中灼灼生輝：“梁九功，送去承乾宮，就說朕申時要嚐貴妃新製的栗子糕。”轉頭見胤禛仍肅立如鬆，又添了句，“你額娘前日翻庫房，找出去歲福建進貢的雀金裘，說是要給你裁件大氅。”
    暮色四合時，胤禛的轎輦碾過皇覺寺角門的殘雪。翠竹掩映的禪院深處，筱悠裹著蓮青鬥篷立在廡廊下，腕間玉鐲的幽光穿透暮色，恰與禪房窗紙透出的長明燈火交相輝映。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竹葉，葉脈間凝著的冰晶忽地化作鎏金梵文——正是三百年前胤禛在往生咒帛書上滴落的血珠所化。
    “四爺可覺著，這鐲子暖得蹊蹺？”她掀起風帽，翡翠深處流轉的金色梵文竟與禪房香爐騰起的青煙共鳴震顫。慧心大師的歎息自屋內傳來，伴著佛珠相撞的脆響：“四阿哥眉間龍氣翻湧，想來萬歲爺對西山之事已有決斷。”
    胤禛廣袖輕振，黃銅煙杆“當啷”落在經案上。鎏金煙嘴的蟒紋在燭火中扭曲如活物，暗格裏掉出的半片符紙被香灰一燙，赫然顯出年羹堯的私印。慧心指尖迦南香粉灑入香爐，青煙凝成的蛟龍突然目露血光，龍尾掃過《地藏經》時，經書無風自燃，灰燼裏竟爬出隻通體漆黑的蠍子。
    筱悠腕間玉鐲驟然大亮，靈泉空間裏的青銅巨樹簌簌震顫。枝椏間懸掛的柳葉鏢寒芒暴漲，鏢尾滿文暗記與年府密信上的血漬漸漸重合。她指尖撫過茶盞冰裂紋，忽見其中映出前世西山圍場的血色殘陽——年羹堯的玄鐵箭矢正穿過驚馬的瞳孔。
    “他既說林深藏殺機......”胤禛腰間玉佩撞在紫檀案幾上，龍睛瑪瑙泛著嗜血紅光，“今年的西山圍場，怕是要落場紅雪了。”話音未落，窗外驚鳥亂飛，暮色中粘杆處暗衛的夜梟哨音忽遠忽近，驚起古柏枝頭積雪簌簌，恍若提前落下的縞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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