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漢東過得很快。
    恍惚間，又是半個月過去。
    省委的格局，也在一天天的發生著巨變。
    這一日。
    漢東省委常委會會議室內，燈火通明。
    氣氛卻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沙瑞金端坐主位，麵色沉靜，目光平和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趙達功坐在他對麵，手裏捧著茶杯，眼神低垂，看著杯中嫋嫋升起的熱氣，仿佛那裏麵有什麽值得研究的奧秘。
    高育良、李達康分坐兩側，其餘常委依次排列，每個人都正襟危坐，表情嚴肅。
    今天會議的議題，是關於漢東省未來五年經濟發展總體規劃的最終審定。
    這份規劃，早在穆辰時期就已啟動編製，數易其稿，凝聚了眾多專家和部門的心血。
    原本以為隻是走個過場，卻在最後關頭，卡在了一個關鍵問題上——全省產業布局的重心。
    沙瑞金放下手中的規劃文本，目光掃過全場，聲音沉穩地開了口：
    “規劃的整體框架和主要指標，大家前期都已經充分討論過，我認為沒有問題，符合漢東的實際和發展要求。”
    他微微停頓，話鋒一轉。
    “但在核心產業引導和資源投放重點上，我覺得還需要再明確一下。”
    “我的意見是，必須進一步強化省裏對戰略性、全局性產業的統籌力度！”
    “尤其是高端裝備製造、新材料、新一代信息技術這些關乎漢東未來競爭力的產業。”
    “要形成幾個具有絕對優勢的產業集群，避免各地市重複建設、惡性競爭，造成資源浪費。”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強烈的集中意誌。
    “省裏要握緊拳頭，集中力量辦大事！不能像過去一樣，撒胡椒麵，看起來麵麵俱到，實則哪個都做不強！”
    這番話，指向性已經十分明確。
    就是要收緊省級權力，削弱地市在重大產業項目上的自主權，由省委、省政府直接主導核心產業的發展。
    台下幾位來自經濟較強地市的常委，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但沒人立刻出聲反對。
    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飄向了坐在沙瑞金對麵的趙達功。
    趙達功緩緩放下茶杯，抬起頭，臉上依舊帶著那抹溫和的笑容，眼神卻銳利了幾分。
    “瑞金書記的意見，很有道理。”
    “集中力量辦大事，是我們體製的優勢，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隨即話鋒同樣一轉。
    “但是，我們也要充分考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和地方的積極性。”
    “漢東各地市資源稟賦不同，發展階段各異，搞一刀切，恐怕會束縛住一些有潛力地區的手腳，挫傷他們主動作為的積極性。”
    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卻字字清晰。
    “我認為，省裏的角色，更多應該是定方向、劃底線、搞服務、優環境。”
    “具體哪個地方重點發展什麽產業，應該讓市場去選擇，讓地方去探索，省裏做好協調和監管即可。”
    “如果管得太死，統得太寬，很可能適得其反，扼殺了基層的創造力和活力。”
    兩人一個強調集中統籌，一個主張放權搞活。
    理念之爭，赤裸裸地擺上了台麵。
    會場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高育良推了推眼鏡，輕咳一聲，試圖緩和氣氛：
    “瑞金書記和達功省長的考慮，都是從漢東發展的大局出發，各有側重。”
    “是不是可以找一個平衡點？比如，對涉及全省布局的重大戰略產業，由省裏主導，對於區域性特色產業，則充分放權給地方？”
    他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
    然而，這一次，沙瑞金和趙達功似乎都沒有退讓的意思。
    沙瑞金直接擺了擺手，語氣強硬：
    “育良同誌，這不是側重點的問題，而是發展路徑的問題！漢東經不起再來一次林城那樣的折騰！”
    “必須從源頭上，從省級層麵，就把方向把牢，把資源管好！”
    他提到林城，讓趙達功的臉色微微一沉。
    李達康忍不住插話，聲音洪亮：
    “我讚同趙省長的意見！把什麽權力都收上來，下麵還怎麽幹活？”
    “我們漢東能有今天的局麵，跟當年放權搞活、激發各地積極性是分不開的！不能走回頭路！”
    他這話，等於直接站到了趙達功一邊。
    沙瑞金的目光驟然轉冷，看向李達康。
    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神中的壓力，讓李達康心頭一凜，但還是硬著頭皮沒有退縮。
    會議室內，支持沙瑞金和支持趙達功的常委，開始陸續發言，各執一詞，爭論逐漸激烈。
    原本計劃一個小時結束的會議，硬生生拖了兩個小時，依舊僵持不下。
    沙瑞金的臉色越來越沉，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著，頻率越來越快。
    趙達功雖然依舊端著茶杯，但指尖微微發白，顯然內心也並不平靜。
    “夠了！”
    沙瑞金猛地提高音量，打斷了又一位支持趙達功的常委的發言。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中的怒火，目光如電，直視趙達功。
    “達功同誌，看來在這個根本性問題上，我們很難達成一致了。”
    他的聲音帶著冷意。
    “既然常委會無法形成統一意見，那就先擱置爭議！”
    “規劃文本，暫時不做最終審定，下發各地市和部門再征求意見！”
    “散會！”
    說完，沙瑞金率先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高育良見狀，連忙跟上。
    趙達功坐在原地，看著沙瑞金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麵前那份被擱置的規劃文本，臉上的溫和笑容終於徹底消失。
    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對著剩下幾位麵麵相覷的常委微微頷首，也默然離開了。
    李達康重重哼了一聲，抓起自己的筆記本，快步走了出去。
    一場原本應該團結勝利的常委會，不歡而散。
    漢東省委最高層之間那層維持了數月的脆弱平衡，在這一刻，被徹底打破！
    真正的矛盾，第一次公開化、激烈化地，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