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宮中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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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後的紫禁城飄著細雪,婉兒攥著暖爐穿行在永巷時,簷角冰棱正滴下融水,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坑窪。她特意換了件半舊的月白夾襖,腕間係著尋常宮女的素色汗巾,混在端著膳食的宮娥隊伍裏,像片不起眼的落葉飄向儲秀宮後巷 —— 那裏是宮中流言的集散地,三五個值夜的老嬤嬤常坐在廊下,用針線活計遮掩著耳目的秘密。
    “您可聽說了?長春宮的小桃昨兒撞了邪,” 穿豆綠衫子的小宮女正給老嬤嬤遞金線,聲音壓得比雪片還輕,“白日裏好好的,夜裏突然對著銅盆磕頭,說看見她娘從水裏爬出來,指甲縫裏全是頤和園的沉沙……” 話未說完,便被老嬤嬤用銀針戳了手背:“作死!沉沙二字也是你能提的?上月三順胡同的李媒婆,不過多嘴說了句井水汙染,如今還在慎刑司喝糊糊呢。”
    婉兒低頭裝作整理裙角,餘光卻瞥見老嬤嬤鬢間插著朵褪色的白芙蓉 —— 正是半年前暴斃的崔尚宮生前最愛戴的樣式。她故意讓暖爐滑落在地,銅爐與青磚相撞的聲響驚起麻雀,趁眾人慌亂時,輕聲問那小宮女:“姐姐可知,龍涎香究竟是瑞是邪?” 對方受驚般後退半步,繡鞋碾過殘雪:“貴人說飲了能夢見老祖宗,可咱們底下人都傳……” 突然瞥見拐角處有侍衛影子,立刻閉緊了嘴。
    繞過儲秀宮,禦花園的九曲橋上聚著幾個掃雪的太監。婉兒躲在太湖石後,聽見年紀稍長的那個正用笤帚戳冰麵:“光緒二十年鬧鼠疫那會兒,太醫院的王大人曾在奏折裏寫,龍涎香燃煙可避穢,誰料太後偏要熬成湯喝 —— 您猜怎麽著?鹹福宮的老福晉喝了半盞,當晚就夢見先帝爺拿金簪子戳她眉心,嚷嚷著‘還我朝政’……” 話到此處突然哽住,他驚恐地望著冰麵下晃動的樹影,仿佛看見某種無形的力量正拽扯他的腳踝。
    最年輕的小太監忽然指著西北方:“您們瞧!頤和園方向的夜空又泛青光了,和上個月崔尚宮出事那晚一模一樣!” 眾人齊齊噤聲,唯有冰裂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婉兒想起父親在 archives 室查到的記錄,光緒十五年改造老井時,曾有匠人目睹井底 “龍珠” 夜間發光,“青如鬼火,照見井壁人影攢動”—— 那些人影,或許正是被用來 “養石” 的冤魂。
    午後在內務府領取冬炭時,婉兒刻意撞翻了某位公公的賬冊。在幫著撿拾散頁時,她瞥見一頁密折邊角寫著 “引魂丹配方外泄”,抬頭正對上對方陰鷙的目光 —— 正是那日在 “聞香閣” 外撞見的陳懷禮貼身侍衛。她慌忙告罪,卻在轉身時將半塊從日記裏撕下的符號紙片塞進炭筐,那是昨夜在父親驗屍報告裏發現的,與崔尚宮指甲縫裏的殘紙紋路相同。
    黃昏時分,婉兒蹲在西六宮的井邊清洗帕子,忽有個麵生的老嬤嬤過來打水。木桶提起時,水麵倒映出對方手腕內側的朱砂刺青 —— 三朵並蒂蓮,正是日記中神秘符號的變形。“姑娘可是在找會‘見先祖’的法子?” 老嬤嬤的聲音像浸了霜,“哀家當年在鍾粹宮當差,見過最得寵的蘭貴人喝了龍涎湯,抱著柱子喊‘皇阿瑪’,可她親爹早就在刑部大牢裏爛了 ——” 話未說完,桶繩突然斷裂,水花濺濕了婉兒的裙角,老嬤嬤已消失在暮色裏,隻留下井中一圈圈擴散的漣漪。
    回到家中,婉兒將整日聽到的傳聞一一記在賬本背麵。祥瑞之說多來自各宮主子身邊的近侍,強調 “太後飲後夢見聖祖爺指點迷津”;而邪祟之談則在低等宮人中間流傳,伴隨諸多離奇死亡:有廚子說看見禦膳房的泔水桶裏漂著帶牙印的龍涎香餅,有值夜的護軍聲稱在頤和園井邊聽見男女哭號,更有人說上個月暴斃的崔尚宮,臨終前曾抓著井欄喊 “龍珠要吃人”。
    “這些傳聞像張網,” 婉兒對著燭火舉起賬本,讓字跡在光影裏重疊,“說祥瑞的,是要坐實‘先祖托夢’的正當性;說邪祟的,是在警告知情者閉嘴 —— 但最奇怪的是,所有離奇死亡都與‘看見井底景象’有關。” 父親放下手中的驗毒報告,眼中閃過冷光:“陳懷禮之流,既要用幻覺控製上位者,又要用恐懼震懾下人們封口。”
    更漏聲中,婉兒忽然想起在儲秀宮後巷撿到的半片胭脂盒,盒底刻著 “太液龍珠” 四字,與《頤和園修繕日誌》裏的石碑記載相符。她蘸著茶水在桌麵畫出傳聞中的地點分布圖,發現所有 “見鬼” 事件都圍繞西南角老井呈放射狀分布,恰似某種陣法的起效範圍。當指尖落在 “長春宮小桃” 的名字上時,她忽然想起那宮女說的 “指甲縫裏全是沉沙”—— 正是父親在井底發現的混有人骨渣的毒沙。
    “他們在測試藥效。” 婉兒突然開口,“先用低劑量的引魂丹混入井水,讓低位宮人產生幻覺,觀察反應;若有人察覺異樣,便製造‘邪祟索命’的假象滅口。崔尚宮之所以死得慘烈,是因為她負責調配太後的湯藥,必然發現了丹丸的成分。” 父親點頭,手指劃過賬本上 “龍禦天下” 四字:“陳懷禮袖口的五爪蟒紋,還有他急於讓太後‘夢見先祖要求還政’,都是在為篡位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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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像極了頤和園井壁上的血手印。婉兒摸著日記裏那行 “龍涎飲之見先祖”,終於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殘酷真相:所謂 “見先祖”,不過是毒劑引發的神經錯亂,讓飲用者在幻覺中聽從施毒者的指令,而那些離奇的傳聞,正是陰謀者用來掩蓋罪行的迷霧。
    子夜時分,婉兒忽然聽見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叫聲,三聲短,兩聲長 —— 這是父親與大理寺暗樁約定的信號。她吹滅燭火,透過窗縫看見個黑影翻牆而入,腋下夾著個油紙包。展開層層油紙,裏麵竟是半幅殘破的《頤和園水係圖》,用朱砂標著十二處暗井,其中西南角老井旁畫著密密麻麻的骷髏頭,還有行小字:“戊戌年秋始,每望日汲水三擔,供各宮熬湯。”
    “從上個月開始,各宮主子的‘安神湯’裏,都被摻了引魂丹。” 父親的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火,“陳懷禮算準了太後因變法失敗心力交瘁,急於尋求先祖庇佑,便借‘龍涎’之名行巫蠱之實。那些關於祥瑞的傳聞,怕是他故意讓親信太監散播,好讓太後對‘托夢’深信不疑。”
    婉兒望著水係圖上如蛛網般蔓延的暗線,忽然想起在禦花園聽見的 “夜空泛青光”—— 那不是什麽鬼火,而是井底龍珠在特定角度反射的月光,用來製造 “聖祖顯靈” 的假象。陰謀者們用鮮血、毒藥和謊言編織出一張大網,將整個紫禁城籠罩其中,而那些或真或假的傳聞,正是這張網上的經緯線,既迷惑著上位者,又絞殺著知情者。
    “明日隨我進宮,” 父親忽然按住她的手,掌心的老繭硌得她生疼,“去拜見太後時,記得把這半幅圖縫在內衣裏。陳懷禮的人今晚偷燒了內務府的貢品賬冊,卻沒料到暗樁早已將證據轉移 ——” 他忽然咳嗽起來,月光下,婉兒看見他手帕上染著點點血跡,那是連日奔波熬夜留下的痕跡。
    更鼓敲過三聲,婉兒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腦海中卻不斷浮現今日聽到的種種傳聞:有人說看見頤和園的石舫在深夜航行,有人說井裏的水在月圓時會變成血色,還有人說已故的同治帝附身在龍涎香上,每日與太後對話…… 這些荒誕的傳言,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陰謀的碎片,正逐漸拚湊出真相的輪廓。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窗欞時,婉兒摸了摸藏在衣襟裏的水係圖,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宮中的傳聞仍會繼續流傳,或變成祥瑞,或變成邪祟,但她知道,在這些流言的背後,是無數人用生命堆砌的權力陷阱。而她和父親,即將成為刺破這層迷霧的利刃,哪怕前路布滿荊棘,哪怕自己也可能成為下一個 “撞邪” 的人。
    雪後的紫禁城一片寂靜,婉兒跟著父親走過金水橋,看見遠處陳懷禮正陪著太後在禦花園散步,蟒紋袖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傳聞化作心中的標尺,那些或真或假的話語,終將在真相麵前分崩離析。而此刻,她唯一確定的是,這場關於龍涎的迷局,即將迎來最驚心動魄的破局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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