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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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南風拎著保溫桶到了療養院時,天色昏沉,竟然下起了密密的冬雨,她出門時沒有帶傘,在院子裏走了一小段路後,頭發上已經沾了一小層水珠。

    季逸遠遠的就從辦公室的窗戶裏看到了她一步步走進來,連忙放下手裏的病例,扯了大衣就疾奔出門。

    南風還沒有走到樓門口,就看見飛奔出來的季逸,他手裏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步子很急,但是臉上依舊是沉靜的神色。

    南風停下步子,看著他冒著寒雨一點一點的靠近。

    南風的臉上也有雨水,是冷的,但是這一刻,她心是熱的。

    季逸大步走到她身邊,接過她手裏的保溫桶,將大衣一抖,將她兜頭籠罩在衣服裏,然後護在懷裏,往樓門口去走。

    透過衣襟的縫隙,南風看到他額前的濕發,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著雨水,她掙了一下,就聽見他淳厚低沉的聲音:“別動。”

    她隻是想讓他也到衣服裏來,可他這樣一說,她果然就不再亂動。

    到了他的辦公室,季逸將保溫桶放在桌子上,然後又找了毛巾,給她擦頭發,南風安靜的坐在沙發上,微垂著眼眸,任他握著毛巾,仔細的擦過自己的臉,發絲,還有雙手。

    等他擦完了,南風抬起頭,說:“你身上也濕了。”

    “沒關係。”季逸拿毛巾隨意擦了幾把頭發,又將保溫桶拎過來,打開蓋子,一陣香氣騰騰的白霧就冒了出來,湯水濃稠,酸菜粉條的香味頓時彌漫。

    季逸看了她一眼,笑著道:“行啊你。”

    南風不驕不躁卻也不卑不亢的回答:“我一直都很行。”

    保溫桶分上下好幾層,季逸看了看,飯菜都是分盛了兩份的,他將自己的那份拿下來,又重新蓋上蓋子,說:“舒嘉應該醒了,要給她送過去嗎?我和你一起。”

    南風搖搖頭,站起來,說:“我自己去吧,你先吃。”

    季逸說好,她便拎著保溫桶出了門。

    舒嘉住在單獨的特護病房裏,南風穿過九曲回腸的病房走廊,七拐八拐之後,才找到她的病房門。

    到了門口,南風敲門,裏麵沒有人回應。

    隔了兩秒,她伸手,將門推開。

    舒嘉正坐在病床上,身上穿著白底藍條的病號服,一聲不響的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冬雨。

    她微微側著頭,臉上的表情寧靜極了,就像身處另一個無聲的世界。

    南風心裏蕩起漣漪,她不知道,此時舒嘉的眼中,除了黑暗,還剩下些什麽。

    是這如泣如訴的暴雨?還是天邊那陰沉的鉛雲?

    她走到床邊,輕聲叫她:“舒嘉。”

    聽到聲音,舒嘉慢慢轉過頭來,烏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她站立的位置。

    南風自然而然的衝她笑了下,然後把保溫桶放在病床的小桌上,打開蓋子,又將筷子給她拿在手裏,說:“喏,你的家鄉菜,試試怎麽樣。”

    她知道,舒嘉雖然沒說,但她一定不希望自己喂她吃,所以,她就像從前那樣,當她隻是個普通人。

    果然,舒嘉彎了彎嘴角,然後慢慢伸出握著筷子的手。

    南風不動聲色的將保溫桶挪了下位置,舒嘉便準確的一下子就夾到了菜。

    她嚐了一口,好半天,說:“不錯。”

    南風坐在她床邊,笑道:“那以後我常做。”

    舒嘉點點頭,吃的很認真,卻極慢。

    南風時不時的調整著保溫桶的方位,確保她每一下都不會夾空。

    病房裏很安靜,窗外卻是風雨滿城的聲音。

    南風忽然說:“給你講個笑話。”

    舒嘉倒是意外:“你會?”

    在她的印象裏,她連真心的笑一笑都是奢侈,講笑話逗別人開心這種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南風沒回答,卻兀自說道:“有一天,小雞出門回來,看見小豬在院子裏溜達,小雞問:主人呢?小豬說:去市場了。小雞問:去市場幹嘛?小豬說:“賣蘑菇去了!小雞聽聞,掉頭就跑。小豬納悶喊到:你跑啥啊?小雞回頭罵道:她要是買酸菜和粉條,你他媽的跑得比我還快!”

    舒嘉舉著筷子沉默了半晌,然後微微勾了勾嘴角。

    南風挫敗的歎口氣,惆悵道:“算了,我果然不適合諧星路線。”

    舒嘉又吃了一些,就將筷子放下,南風也不催促她多吃,將餐具收好後,就那麽靜靜的陪她坐著。

    舒嘉還是望著窗外的寒冬夜雨發呆,許久之後,輕輕說道:“來到S市快一年了,就差這冬雨,他沒有陪我看過。”

    南風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而舒嘉也隻說了這一句,就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南風陪了她很久,臨走的時候,她蹲在床邊,死死拉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舒嘉,我一定會讓你再看見,不管是S市的冬雨,還是大東北的白雪,我保證!”

    舒嘉沒說話,眼底卻漸漸漫起濕意。

    南風出了病房,沒走幾步,就看到一群醫生浩浩蕩蕩的來查房,她在人群裏看到了方怡,沒有閃避,直徑走過去。

    可方怡卻在她身邊停下腳步,對旁邊的醫生說:“我一會過來。”然後便笑意盈盈,高深莫測的看著她。

    方怡擋在她麵前,剛想開口,南風卻直接撞開她的肩膀,微揚著頭,連一眼都不屑再看她,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

    回到季逸辦公室,他正伏在辦公桌上寫工作日誌,聽見腳步聲,連頭都不需要抬便知道是她。

    季逸說:“我還沒吃,等一下咱們一起吃點。”

    南風饒有興致的問:“你怎麽知道進來的是我?”

    季逸筆鋒不停,簡潔道:“除了你,沒第二個人敢進我辦公室不敲門。”

    南風:“......”

    他工作,她便坐在沙發上閑閑的抽煙,辦公室裏的白熾燈很亮,她透過青白的煙霧凝視著燈光下季逸的側臉,夾著煙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時間過的很緩慢,這一眼,就是一萬年。

    等季逸合上日誌薄,坐到她旁邊重新打開保溫桶的蓋子時,飯和菜都隻剩下餘溫了。

    南風皺眉,口氣不善:“嚷著要吃,給你送過來又眼巴巴的看著它變涼,你逗我呢?”

    季逸將筷子塞到她手裏,自己又拿起一雙,夾了一口酸菜嚐了嚐,說:“不涼,現在吃剛剛好。”見她還是冷著臉,季逸笑了下,說:“不信你嚐嚐。”

    南風看著他的笑容出現在嘴邊,又收攏,頓了一下,說:“你喂我吃。”

    季逸意外的看她一眼,眼神中盡是難以置信。

    她又強調般的重複了一遍:“你,喂我。”

    季逸當然不會拒絕,夾起一小口菜,送到她嘴邊,她沒動,直接就著他的手吃進嘴裏。

    不算涼,但也不再溫熱,那溫度,更像是一顆淋在寒雨之中的心,被冷風吹走溫度,卻還剩下一絲的暖意,聊作慰藉。

    南風說:“誰讓你等我?這下你可不是第一個嚐到的了。”

    季逸又慢悠悠的吃了口菜,泰然道:“我是。”

    南風想了一下,明白過來,低聲罵他:“流氓!”

    季逸揉揉她的頭發,說:“你怎麽不吃?”

    南風往後靠上沙發靠背,蹺二郎腿,又點了根煙衝他吐一口煙圈,說:“回家、吃大餐。”

    季逸握著筷子去夾菜的手頓住,有些隱忍的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問:“哪個剛才說我流氓來著?”

    南風淡淡說:“哦,那算了。”

    季逸將筷子一放,幾下將桌麵上的保溫桶收拾好,站起來摘下大衣,沉聲道:“回家!”

    南風眼角都是碎碎的笑意,被他一下子拉起來,裹在大衣懷中,出了門。

    雨還在下,他們快速跑出大門,季逸先將她送到車上,才轉到另一邊,拉開車門,跳上車來。

    南風身上幾乎是一絲雨水都沒有再淋到,可季逸卻再次從頭濕到腳,他將大衣脫下來,扔在後排座位,然將暖風開到最大,南風默默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不知道為什麽,從心到身體,一起顫了起來。

    季逸轉頭,看到她一雙清亮的眸子,此時像是彌漫著漫天的水霧,濕潤熨燙,像是要看進他心裏。

    季逸覺得她有些不同尋常,問:“怎麽了?”

    南風搖搖頭,咬著牙說:“回家。”

    到了公寓樓下,南風沒有在鑽進他的大衣裏,而是拉起他的手,在雨中一陣狂奔,等到他們進屋時,兩個人都淋成了落水狗。

    季逸剛剛關上門,一轉身,她便撲了上來。

    她的唇冰涼,呼吸卻滾燙,一下一下,全部噴灑在他的下巴上,臉上,眼睛上。

    兩個人隔著濕透的衣衫,無聲相擁,抵死纏綿。

    這個城市依舊暴雨如注,唯有小小的浴室裏,溫暖靜謐。

    兩個人泡在熱水中,南風靠在他的胸膛,安靜的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都沾著溫熱的水汽。

    季逸的指腹無意識的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手指下的肌膚滑嫩柔白的像是牛奶雪緞。

    季逸在她耳邊問:“累了?”

    她慢慢搖搖頭,睜開眼睛,仰頭凝視著他。

    浴室裏沒有開換氣,水汽蒸騰,大團大團的霧氣繚繞,在眼前緩慢聚攏,再散開,季逸看著她的眼神,總覺得,她有話要說。

    過了不知多久,南風問:“你說,要是有一天我們不再見麵,會需要多久的時間來忘記彼此?”

    季逸往她身上撩著熱水的手停住,過一會,又繼續,問她:“為什麽問這個?”

    南風笑了笑,說:“不為什麽,就是想知道,咱們兩個人,到底誰更狠心一點。”

    季逸捏住她的下巴,緩緩轉過她的頭,他俯視著懷裏的人,一字一句:“論狠心,我不如你,但是有一點,你一定比不上我。”

    南風問:“是什麽?”

    他黑沉的眼瞳注視著她的臉,南風覺得,她仿佛被那目光穿透,從眼睛,一直刺穿了她的靈魂。

    季逸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

    南風無聲的笑了笑。

    白色的水霧中,她的一雙眸子眼波瀲灩,看著他的神色忽然有些莫名的憂傷。

    憂傷?這種神態,不可能會出現在她的眼裏。

    而此時,她的一雙眼睛,像是在訴說,像是在安慰,更像是,在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