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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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廊的展廳裏一片燈光璀璨,南風一身裸色晚禮,站在無數閃光燈和黑洞洞的鏡頭前,嘴邊的笑容疏離而華貴。

    今天是她正式簽約新的畫廊後,畫作新係列揭幕的日子,眾多圈內媒體和大批記者到場,場麵波瀾壯闊。

    南風身邊站著一個男人,身影頎長,麵容英俊。

    外界有傳言稱,秦南風正式終止了《人.性》的連稿而開的新係列,就是專門為這個男人量身打造。

    半年前,她剛剛從療養院跳樓事件的陰影下擺脫出來,當時,那位大名鼎鼎的心理醫生曾在記者會上宣告天下,表明與她之間的關係,可沒想到,秋去冬才來,轉瞬之間,她便換了新寵。

    外界一時間眾說紛紜。

    揭幕儀式是現場直播。

    有記者問道:“秦小姐,有知情人稱,說您這次的作品,是專門為了身邊的這位模特而作,請問是真的嗎?”

    南風輕輕笑了下,說:“我畫每一張畫,都不是為了別人,也不是為了我自己。”

    “那是為了什麽而畫,藝術?”

    南風又笑,朱唇微啟,說了一個字:“錢。”

    在場的人媒體記者俱是一愣,隨後都被逗得哈哈笑了起來。

    又有記者問道:“那麽,這次的新係列命名為《忘念》,請問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南風說:“沒什麽特殊的,隻不過就像人生,該記住的便記住,記不住的,就忘掉。”

    記者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揭幕儀式的最後的合影拍照的環節,南風在畫廊工作人員的簇擁下,往拍照台走去,一個沒留神,腳下一絆,高跟鞋的跟就纏上了散落在地上的設備電線。

    南風身子一個趔趄,下一秒,腰際便被一條堅實有力的手臂環住,人順勢跌進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裏。

    “小心。”新晉模特在她耳邊輕聲的微笑叮囑,眼中的柔情奪目。

    南風抬頭,對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溫柔一笑。

    記者們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中的相機,拍下了兩人四目相對,柔情蜜意的這一刹那。

    季逸坐在電腦前,麵無表情的看著屏幕上定格的那個直播畫麵。

    拍照完成,儀式直播也就結束了。

    接下來便是宴會,千篇一律的無聊乏味。

    南風站在酒店露天的宴會台上,靠著身旁的欄杆,眼下是華燈閃爍的紅塵煙火,遠遠望去,像是一片綿綿的星海,讓她忽然想起那片加勒比海岸的星空。

    若是可以,真想再回去看一看那片蔚藍浩瀚的神秘海洋。

    夜風很冷,她微微抱起雙臂,卻留不住一點溫度。

    身上驀然被披上了一件外套,她轉頭,看見阿司站在身後看著她,嘴邊有一抹溫暖的笑意。

    周遭的人群還在共襄盛舉,她從手包裏翻出煙來銜在嘴邊,問他:“有火嗎?”

    阿司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附身替她點煙。

    旁邊的角落裏有閃光燈的光線驟然亮過,點好了煙,她平靜地抬起頭,衝他笑了一下。

    阿司走到她身邊,用僅限於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低聲說:“為了找我演一場戲,你真可謂是煞費苦心。”

    南風悠然的吞雲吐霧,平聲道:“沒辦法,臨時抱佛腳,好在你演技還不錯。”

    “廢話。”阿司哼了一聲:“學了快十年的表演了,這點小場麵還應付不來的話,怎麽好意思收你的錢。”

    南風笑了下:“業界良心。”

    躲在陰影處偷拍的那個記者依舊潛伏,南風狠狠吸了口煙,說:“我再給你兩萬,加場戲。”

    阿司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皺眉道:“什麽戲?”

    南風舉著夾著煙的手臂,慢慢轉過身來,平視他的眼睛,她嘴邊分明帶著一絲淺笑,但是眼裏冰冷的溫度,卻讓人透骨生寒。

    她緩緩衝他吐出一個煙圈,他便懂了。

    又是一聲快門的輕響,阿司額角不自覺的跳了跳,對上她清冷凝固的眼神,有些無奈的低聲道:“你這眼神,凍都能凍死我,我怎麽還下的去嘴......”

    話沒說完,脖頸忽然被她環住,輕輕一拉,她冰涼嫣紅的柔唇便貼上他的。

    這一下,不僅是角落裏按快門的聲音此起彼伏,就連四周都驚起一陣陣吸氣聲。

    片刻,南風放開他,怡怡然的轉身,對著周圍或是驚愕或是意外或是興奮的人群莞爾一笑,故作嬌嗔的挑挑眉:“各位,要是網上或是雜誌上報道了些不該報道的東西,我可是要起訴維權哦。”

    眾人一愣,隨即尷尬的笑笑,散開,繼續舉杯開懷。

    最後這一幕戲演完,阿司的手還摟在她的腰間,南風輕聲說:“再不放開,我扣工錢了。”

    阿司也和眾人一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抽回放在她腰上的手,說:“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是電影學院的學生,從小學表演,本以為對人的情緒和感情的控製已經爐火純青,可是,認識她不過兩天時間,談話內容也無非是演戲和酬勞,但他隱約覺得,這個女人,比他這個專業的行家,還能隱藏自己的情緒,還善於偽裝自己的麵容。

    南風兀自輕笑:“有什麽不明白的,人還不都一樣,兩條胳膊兩條腿,誰也不比誰多點什麽少點什麽。”

    阿司皺眉,可她素白的臉頰在月光下更顯得清靜如水,沉靜中居然帶了一絲慈憫。

    如果不是先前早就了解過她的風韻曆史,如果沒有聽聞過她的經理人和那位男模之間的桃色生死戀,他幾乎就要相信,這個人,隻是一個不太愛說話,但是內心純淨善良的姑娘了。

    隻可惜,她是披著白雪公主外衣的妖精,中西合璧,古今貫通,誰沾上誰倒黴。

    夜深時分,宴會終於散場。

    等到媒體記者和賓客走得差不多了,南風才和齊然阿司一起從後門到停車場。

    臨別時,南風給了阿司一張卡,說:“五萬塊,一分不少,密碼六個一。”

    阿司嗤笑一嘲,拿了卡,走掉了。

    齊然取了車過來,南風上車,靠在副駕上,歪著頭,略顯疲憊。

    齊然看著阿司走遠,忍不住煩躁的怒道:“真不明白你整這麽一出是他媽的為了什麽!”

    南風側頭,婉然一笑:“我他媽的也不明白。”

    她也不明白,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怎麽就想出這麽個又蠢又傻的方法來。

    但是,她沒得選,從來沒得選。

    齊然歎息,道:“明天報道會寫成什麽樣,你自求多福吧。”

    南風說:“嗯,寫的不生動就讓雜誌社返稿。”

    “你!”齊然怒目:“你他媽的沒救了!”

    南風笑笑:“開車,回家了。”

    她知道,她早就沒得救了。

    齊然沉默的開著車,南風亦是一路無話。

    快到南風公寓的時候,電話鈴聲劃破了沉寂。

    南風從手包裏拿出手機,看了幾秒號碼,然後接通。

    季逸問:“還沒結束?”

    南風說:“結束了,在路上。”

    “嗯。”季逸沉聲說:“路上小心。”

    南風問:“你回來了?”

    “回來了。”

    “不是值班麽?”

    季逸沉吟片刻,道:“換掉了,回來看你揭幕儀式的直播。”

    南風緩緩笑了起來,輕聲問:“怎麽樣?”

    季逸又是一陣短暫沉默,說:“很不錯。”

    南風還是笑,說:“我馬上就到了,等我吧。”

    “好。”

    掛了電話,南風將手機塞回包裏,過了一會,將車裏的暖風調的大了些。

    她有些冷。

    齊然轉頭瞥她一眼,見她嘴邊仍掛著僵硬的笑容。

    齊然喟歎道:“南風,我雖然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麽,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南風說:“放心,我好著呢。”

    齊然搖搖頭,無不惋惜:“蘇皖、舒嘉、程琛,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南風,不要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也別太不拿幸福當回事,能遇見一個自己愛的,也愛自己的人就好好珍惜,我們幾個人裏,現在隻有你還有愛與被愛的能力了,所以,別再想些別的,既然心定了,就好好過。”

    南風目視著車前方的玻璃窗,陷入了一陣長久無聲的沉默之中。

    愛,被愛?這幾個字,他們從未對對方說過。

    因為不敢,也不能。

    一旦說出口,便回不了頭了。

    況且,在她看來,有些話即使不說,他亦能懂。

    到了公寓樓下,南風下車前問齊然:“舒嘉的車鑰匙,是不是在你那裏?”

    齊然說:“是,出事之後,我一直幫她收著,車也停在了畫室停車場。”

    南風伸出手:“給我吧。”

    齊然心裏一緊:“你幹嘛?”

    南風笑了笑:“不幹嘛,改天給她送療養院去,等她好了,指不定要飆到哪裏去瘋。”

    齊然黯然了,從包裏將鑰匙找出來,遞到她手上。

    南風轉身離開,走了幾步,齊然放下車窗喊她:“南風。”

    她回頭:“還有事?”

    “想想我說的話,你——好好的。”

    南風看她兩秒,臉上漾起燦爛的笑容,重重點頭答應:“哎!”

    開門進屋,一室明亮。

    季逸正穿著家居服,坐在沙發上等她。

    他剛剛洗完澡,頭發還是半幹,額前幾縷濕漉漉的碎發垂下來,難得顯得有些稚氣。

    季逸說:“天這麽冷,怎麽沒有穿件外套?”

    南風聳聳肩:“忘了。”

    她回到臥室換睡衣,將晚禮服隨手扔在衣櫥裏,然後跑去浴室洗了澡。

    從浴室出來,發現季逸仍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黑湛的眼眸中,有一層她知曉卻不能言明的晦澀。

    南風捋了捋吹幹的長發,說:“睡吧,我累了。”

    他目光爍爍,深深望著她,半晌,起身,說:“好。”

    深夜,他們安靜的躺在彼此身邊,隻覺得今夜出奇的沉寂。

    南風是真的累慘了,過了一會,便兀自睡著。

    季逸在黑暗中凝視著她的側臉,手指慢慢緊握成拳。

    南風有個習慣,就是不管哪個季節,不管什麽時候,家裏的窗戶永遠是半敞,她無法忍受房間裏的空氣阻止不流通。

    睡到半夜,她被從窗簾縫隙偷偷潛進來的夜風吹醒,無意識的動了動,背後便貼上來一個溫熱的懷抱。

    季逸問:“冷了?”聲音很清晰,亦很清醒。

    “嗯”,南風點點頭,語調中還有一絲鼻音。

    季逸將杯子抻過來一些,將她嚴嚴實實的裹好,又緊了緊抱著她的雙臂:“睡吧。”

    南風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的窗簾下擺發了會呆,輕聲說:“季逸,你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季逸重複了一遍:“睡吧。”

    南風勾了勾嘴角,徑自說下去:“今天的直播你全程看完了?那個模特的確是......”

    “我再說一遍——”季逸手臂微微發抖,幾乎是咬牙阻止她接下來的話:“睡覺!”

    南風怔了下,然後彎著嘴角,緩緩拉開他環在身上的手臂,向床沿那裏挪了一下,輕聲道:“晚安。”

    季逸看著她的背影,嗓子忽然就酸了。

    他們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濃黑的夜色將兩人分隔成兩個不同的天地。

    他看著那段空隙,忽然覺得,那將會成為自己日升月落,亙古流轉都無法逾越的天塹鴻壑。

    南風背對著他,眼睛睜得很大。

    她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家的床,竟然這麽大。

    大道可以容納這整個世界的空虛與冷漠。

    房間很靜,他們能聽見彼此沉悶的呼吸聲。

    但是黑暗裏,誰也看不到誰心底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