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暗中調查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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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義珍站在老柳樹下,火柴盒在掌心捏了片刻,瀝青碎屑和那撮白灰沒灑。
    他沒看人群,隻把盒子揣進內兜,轉身往村北走。風從背後推著他,腳步比來時穩。
    小趙跟在後麵,嗓子眼發幹:“丁縣長,咱們……還回嗎?”
    “回。”丁義珍頭也不回,“但不是現在。”
    第二天一早,丁義珍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褲,背著個帆布包進了工地。包裏裝著一把卷尺、一盒粉筆、還有半瓶礦泉水。
    他找老張要了施工日誌,翻到材料簽收那頁,手指在“金峰建材”上停了兩秒,問:“這批水泥,是誰驗的貨?”
    老張搓著手:“村委派的人,說是鎮裏指定的供應商,手續齊全。”
    “手續齊全?”丁義珍冷笑,“那管子滾到路邊三天沒人管,手續也齊全?”
    老張沒接話,低頭去擰一個鬆動的螺栓。
    丁義珍沒再多問,拿著日誌往村口走。路過小賣部,胖店主正換收音機電池,抬頭看見他,愣了一下,還是點了下頭。
    丁義珍也點頭,順手把包裏的粉筆頭放在櫃台上,說:“劃線用的,省得拿石頭。”
    店主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知道,這聲謝不是為粉筆。
    中午,丁義珍去了北頭那戶修拖拉機的人家。門開著,男人不在,他媳婦在灶台前燒火。丁義珍站在院外,喊了聲“嬸子”,女人抬頭,臉上沾著灰。
    “叔呢?”
    “去鎮上買零件了。”
    丁義珍走進去,蹲在那堆水泥袋旁邊,手指蹭了蹭封口線。
    線是新的,袋子卻是三個月前的批號。他掏出小刀,挑開一角,抓了把水泥出來,顏色發灰,顆粒粗糙。
    “這水泥,能撐多久?”
    女人從灶台邊走過來,小聲說:“撐不了半年。上回修渠,用的就是這種,雨季一來,全塌了。”
    丁義珍點點頭,把水泥倒回袋裏,拍了拍手:“你們捐了兩百,是吧?”
    女人咬了下嘴唇:“村會計說,捐了的,年底扶貧款優先發。”
    “那要是不捐呢?”
    “不捐的,名單貼在公告欄,寫‘暫未響應號召’。”
    丁義珍站起身,從兜裏掏出五塊錢,塞進她手裏:“買點菜,別讓孩子吃得太差。”
    女人想推,手抖了一下,還是收了。
    晚上,丁義珍回到縣委宿舍,把火柴盒放在桌上。打開,瀝青碎屑還在,白灰也還在。他用鉛筆在盒角寫上“金峰03批”,合上,塞進抽屜最裏側。
    他掏出手機,撥通小趙:“明天,你去審計局,找實習的那個小姑娘,就說水利局要查村級配套資金流向,讓她幫忙調三個月的撥款記錄。”
    “要原件嗎?”
    “複印件就行。但得是帶章的。”
    “要是問起來……”
    “就說是我讓你去的。出了事,我擔著。”
    電話掛了,丁義珍坐在床沿,沒開燈。窗外有車燈掃過,照見牆上掛的日曆——三月十七號,被紅筆圈著。
    他盯著那圈,想起香江那邊的消息:沈策賬戶凍結那天,也是這個日子。
    巧合?他不信。
    第三天,丁義珍換了身舊夾克,戴著頂工地常見的安全帽,手裏拎著個工具包,進了柳樹溝村委辦公室。沒人攔他,門虛掩著,值班的是個年輕姑娘,低頭在抄文件。
    他往裏走,說:“水利局的,來查排水設計圖。”
    姑娘抬頭:“圖在檔案室,鑰匙在會計那兒。”
    “會計在嗎?”
    “剛走,去鎮上開會了。”
    丁義珍點頭,順手翻了翻桌上的登記冊。捐贈名單,厚厚一疊。他抽出一頁,比對複印件和原始簽名——筆跡不一樣,一個工整,一個潦草,明顯是後補的。
    他不動聲色,把冊子放回原位,轉頭出了門。
    晚上十點,小趙來了,手裏拿著一疊文件。
    “搞到了。三個月,每村都有一筆‘自願捐款’進賬,但撥款記錄顯示,同期扶貧專項資金有結餘。”
    “也就是說,錢根本不用老百姓出?”
    “對。而且……”小趙壓低聲音,“有幾筆捐款,是直接打到‘金峰建材’賬戶的。”
    丁義珍眼神一沉:“誰操作的?”
    “不清楚,但轉賬備注寫著‘修路物資預付款’。”
    “預付款?”丁義珍笑了,“水泥還沒用,錢先給了供應商?這叫預付款,還是回扣?”
    小趙沒接話。
    丁義珍站起來,在屋裏走了兩圈:“明天,你幫我盯一輛車。”
    “什麽車?”
    “印著‘金峰建材’的貨車。我懷疑,他們根本沒把好水泥送到工地。”
    第四天淩晨五點,丁義珍和小趙蹲在鄰縣通往金山縣的岔路口。
    天還沒亮,霧蒙蒙的。六點十七分,一輛藍色貨車駛過,車身上“金峰建材”四個字刷得鮮亮。
    他們騎摩托跟上去,車速壓得很低。貨車沒走主路,拐進一條土路,七拐八繞,最後停在一座廢棄磚廠門口。兩個穿工裝的男人下車,打開後廂,開始卸貨。
    丁義珍掏出望遠鏡,看清了——卸下來的,全是印著“金峰建材”的水泥袋。
    “他們把貨卸這兒幹啥?”
    “換車。”丁義珍眯眼,“白天送工地的,是另一批貨。這批,是給誰準備的?”
    等貨車走後,他讓小趙守著,自己戴上手套,翻牆進去。磚廠裏堆著上百袋水泥,他挑了一袋,剪開一角,抓了把出來。顏色比上次更灰,還帶著土腥味。
    他裝了半袋,扛出去,塞進摩托車後箱。
    “走。”他說,“送市質檢站。”
    市質檢站下午兩點才上班。丁義珍把水泥倒進樣品袋,遞進去,說:“私人檢測,匿名,盡快出結果。”
    窗口裏的人抬頭看了他一眼:“這貨看著就不行。”
    “什麽意思?”
    “標號不夠。正規路基水泥得32.5以上,這玩意兒,頂多22.5。用這修路,半年就裂,雨季一泡,直接爛成泥。”
    丁義珍點頭,從包裏掏出老式錄音機,按了下“錄音”鍵,把對話錄了下來。
    “能開個證明嗎?”
    “不能。匿名檢測,不給書麵報告。”
    “那我隻能自己記了。”丁義珍把錄音機收好,“謝謝。”
    晚上,丁義珍又去了老柳樹下。
    樹根凹處,昨天放的紅薯皮紙包還在,邊上多了張字條,寫著“丁副縣長,王老栓沒退錢,卡被停了”。
    他把字條收起來,從火柴盒裏倒出一點瀝青碎屑,又撒了撮水泥粉,混在一起,放在紙包旁邊。
    然後,他從包裏拿出一張打印紙,折成小方塊,塞進樹洞。紙上寫著:“真話不怕晚,證據留得住。”
    他知道,有人會看見。
    第二天中午,小趙回來,臉色有點發白。
    “我按你說的,去鎮上打印店,留了個u盤。標簽寫了‘丁主任推薦用’,裏麵是空白錄音文件,格式統一,方便他們用。”
    “店老板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就是看了我兩眼,問是不是縣委的。”
    “你怎麽答的?”
    “我說是實習生,幫領導整理材料。”
    丁義珍點頭:“行。隻要u盤到了他們手裏,遲早會用。”
    他沒說出口的是——那家打印店,他查過,老板是李達康表弟。
    他知道風險。但他也明白,有些火,得靠民間自己點起來。
    第五天,質檢站來了電話。
    “你送來的樣品,我們加做了抗壓測試。結果出來了——七天強度不到標準值的60。這種水泥,隻能用來砌豬圈,修路?那是拿人命開玩笑。”
    丁義珍握著電話,沒說話。
    “兄弟,我勸你一句,這種事,查到為止。真往上捅,未必有人接。”
    “我知道。”丁義珍說,“但路在那兒,裂了,就得修。”
    他掛了電話,把錄音機又聽了一遍,確認聲音清晰。然後打開抽屜,把火柴盒、錄音帶、字條、檢測記錄,全都放進一個牛皮紙袋。
    封口,寫上“金山縣主幹道工程問題證據鏈一)”。
    他把袋子鎖進辦公桌抽屜,鑰匙揣進兜裏。
    傍晚,他去了村口小賣部。
    胖店主正在擦櫃台,抬頭看見他,手停了一下。
    丁義珍買了瓶水,付錢時,把一張字條壓在硬幣底下。店主等他走後才拿出來,上麵寫著:“水泥有問題,別讓孩子在新路上玩。”
    他沒解釋,也不需要解釋,有些人,已經開始睜眼了。
    第六天一早,丁義珍站在工地邊緣,看著那根還躺在坑邊的水泥管。管口朝天,像口啞了的鍾。
    他走過去,蹲下,伸手摸了摸內壁。
    粗糙,有劃痕,像是被硬物刮過。
    掏出小刀,在管壁內側輕輕一刮,一層灰白色的粉簌簌落下,捏了一點,放在指尖搓了搓。
    不是水泥原色。
    他站起身,把這點粉末包進紙裏,塞進火柴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