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樂年間
    朱棣坐在寢殿的花園之中，望著那懸於空中的光幕，眉頭緊鎖，眼神複雜難明。
    不同於他父皇那邊的雞飛狗跳、吵吵嚷嚷，此刻的永樂朝堂，早已在他的鐵腕之下，將征倭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條。鄭和的船隊蓄勢待發，隻待一切準備就緒一聲令下便可出發滅倭。
    可這位永樂大帝的心思，卻全然不在此處。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光幕上自己父皇的頭像，指尖微微顫抖。
    加，還是不加？
    朱棣的手指懸在半空，遲遲未能落下。
    他腦海中閃過父皇那張不怒自威的臉。若是加上了，該如何開口？說自己把侄兒趕下了皇位？說自己披甲執銳，一路從北平殺到了南京？
    父皇會如何看他？
    暴怒？斥責？還是……失望？
    朱棣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罵，他是不怕的。從小到大，他挨的罵還少嗎？他早已習慣。
    他怕的，不是這個。
    他怕父皇不信他。怕父皇覺得他朱棣，天生就是個反骨仔，是個覬覦皇位的不孝子！
    靖難……靖難啊！若非被逼到絕路，若非為了活命，為了他身後的妻兒，他何嚐願意走到那一步？朱允炆那小子，削藩削得那般急，那般狠，哪裏還有他這個燕王的活路？
    可是這些父皇會信嗎？
    他甚至不敢去想，在父皇所在的那個時空，大哥……還在不在。
    比起父皇，他更想加的，其實是大哥朱標，還有……母後。
    那個永遠溫和慈愛，會笑著喊他“四郎”的母後。那個寬厚仁德，永遠笑著摸他腦袋的大哥。
    他想告訴他們，他如此，他隻是想活下去，想保護家人。他想把那些年，在北平受的猜忌，遭的冷遇，一股腦兒地倒出來，告訴大哥和母親自己這些年的委屈。
    可他們……會信嗎？會原諒他嗎？
    朱棣隻覺得胸口堵得厲害，仿佛壓了一塊巨石一般。
    “陛下？”
    溫柔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著暖意，驅散了些許殿內的冰冷。
    徐皇後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她看著丈夫緊繃的側臉。
    “還在猶豫？”
    朱棣看著妻子溫婉的麵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怕父皇罵我。”他聲音有些沙啞，“可我怕……怕大哥和母後不信我。我怕我傷了他們的心。”
    徐皇後順勢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她柔聲問道：“那你後悔嗎？後悔當初起事？”
    “不悔！”朱棣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若不起事，我們一家老小，怕是早就沒了性命！就算隻是為了你，為了孩子們，朕也必須那麽做！”
    徐皇後微微一笑，抬起頭，看著朱棣的眼睛：“那你……信任大哥，信任母後嗎？”
    朱棣沉默了。
    信任嗎？
    當然信任。
    大哥的仁厚，母後的慈愛，他比誰都清楚。可這件事……終究不同。那是皇位，是叔侄相殘。
    他喉嚨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能說話來，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帶著無盡的疲憊和糾結。
    夫妻二人就這樣靜靜地依偎著，沉默在殿內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
    “叮咚！”
    光幕之上，赫然彈出了一個好友申請的窗口！
    朱棣下意識地抬眼望去，當看清那申請人的名字時，他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中一般，瞬間僵立當場！
    【大明孝慈高皇後馬秀英】
    母後？！
    朱棣隻覺得一股熱流猛地衝上眼眶，視線瞬間模糊。他還未來得及反應，緊接著，又一聲提示音響起。
    “叮咚！”
    第二個好友申請彈了出來。
    【懿文太子朱標】
    大哥？！
    朱棣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名字，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麽會……怎麽會是他們先……
    他不是沒想過主動去加，自己的大哥和母後，可他們並未在天幕上發言過，而自己也害怕他們不信任自己。
    而現在，他們……卻主動加了自己？
    “陛下！”徐皇後也是一臉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她率先回過神來，緊緊抓住了朱棣的胳膊，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朱棣猛地驚醒，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徐妙雲眼中同樣有淚光閃爍，但更多的是一種釋然和鼓勵。她的聲音溫柔且堅定：“陛下，該來的，總要麵對。不論結果如何，妙雲……都會陪著你，就像以前一樣。”
    就像，在北平王府一樣，
    朱棣的心頭一暖，是啊，不論結果如何，他總要去麵對，如今有妻子在自己身邊，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伸出了那隻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
    指尖懸在光幕之上，在那兩個熟悉的名字上方。
    然後，他咬了咬牙，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接連點下了兩個【同意】。
    【同意】
    【同意】
    兩個按鈕被按下，光幕微微閃爍，那兩個既熟悉又遙遠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了朱棣的好友列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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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寢殿的花園裏，朱棣和徐皇後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光幕之上，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他們在等，等那跨越時空的第一句話。
    “叮咚！”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死寂，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蕩起層層漣漪。
    是大哥！
    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一條語音消息，靜靜地躺在【懿文太子朱標】的對話框裏。
    朱棣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他嚐試了好幾次，才顫巍巍地點開了那條語音。
    “四弟。”
    溫和、醇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正是他記憶中大哥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
    隻這兩個字，朱棣便再也控製不住，積蓄了多年的酸楚、委屈、思念、害怕……種種複雜的情緒瞬間爆發，淚水奪眶而出，順著他剛毅的臉頰流下。
    他像個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手指不受控製地一遍又一遍點著那條語音。
    “四弟。”
    “四弟。”
    “四弟。”
    每一聲四弟，都敲打著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讓他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大哥……他的大哥……那個總是在父皇盛怒時悄悄護著他，在他年少時耐心教導他，那個他心中永遠敬重的大哥……他還活著！他還認他這個四弟！
    徐皇後也紅了眼眶，她緊緊握著丈夫的手，淚水卻也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時，“叮咚！”又一聲提示音響起。
    這一次，是母後的消息框亮了起來。
    【大明孝慈高皇後馬秀英】
    朱棣心頭又是一顫，帶著淚眼，顫抖著手，再次點開。
    “四郎，這些年，你還好嗎？妙雲呢？她也好嗎？”
    馬皇後那溫婉慈和的聲音傳來，帶著母親獨有的暖意和關懷。
    那聲音，仿佛帶著魔力，一下子將他們拉回了應天府的舊時光。那時，他還隻是燕王，尚未就藩，時常帶著妙雲去坤寧宮請安。母後總是這樣，拉著妙雲的手，關心著他們的冷暖，偶爾還會笑著打趣他幾句……
    “母後……”朱棣哽咽著，淚水流得更凶。
    徐妙雲更是泣不成聲，那一聲“妙雲”，讓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初入皇家，被婆母溫柔嗬護的小媳婦。
    朱棣下意識地想再聽一遍母親的聲音，手指顫抖著伸向光幕，卻因為淚眼模糊，手指一滑，竟點到了屏幕下方不知何時彈出的一個綠色按鈕！
    屏幕瞬間變化！
    【正在接通跨時空視頻通話……】
    【連接成功！本次通話，扣除積分500點。】
    朱棣和徐皇後瞬間就愣住了！
    緊接著，光幕之上，畫麵切換，兩張他們日思夜想，以為此生再也無法得見的麵孔，清晰地出現在了眼前！
    左邊，是他的大哥朱標。他端坐桌前，穿著一身素雅的常服，麵容溫潤，眼神平和，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正如同朱棣記憶中無數次的模樣。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抬起頭，溫和地問：“四弟，怎麽來了？又惹父皇不高興了？”
    右邊，是他的母後。她穿著家常的衣裳，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慈和的笑容，正溫柔地看著他們，就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輕聲喚著：“四郎……”
    “大哥！”
    “娘！”
    “皇兄！”
    “母後！”
    看到這兩張如從前一般的麵龐時，朱棣再也繃不住了，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對著光幕眼淚嘩嘩嘩的往下流。徐妙雲雖然努力想穩住情緒，可在看到馬皇後那慈愛的目光時，眼淚也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落下，哽咽著行禮。
    光幕那頭，馬皇後看著屏幕裏哭得一塌糊塗的兒子兒媳，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忍俊不禁，更多的卻是了然和心疼。看這架勢，她也能猜到，這老四和妙雲，這些年恐怕過得並不舒心。
    朱標看著自己這個早已登基稱帝的弟弟，此刻卻哭得像個三歲的娃娃，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哪裏還有半點永樂大帝的威風。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剛想開口安撫，溫聲道：“四弟……”
    誰知，他這一開口，朱棣哭得更傷心了，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委屈、痛苦、掙紮和孤獨，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噴湧而出。
    他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語無倫次地對著光幕喊道：“大哥！母後！！！我……我這些年過得好苦啊！真的好苦啊！大哥……咳咳......嗚......母後！！！”
    那哭聲，撕心裂肺，聞者傷心。哪裏還有半點橫掃漠北、君臨天下的帝王氣概？分明就是一個在外受盡了委屈，終於見到家長的孩子。
    朱棣一邊哭，一邊說，說的斷斷續續的，前言不搭後語。那聲音透過光幕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壓抑不住的哽咽，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殺伐決斷的帝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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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母後！嗚嗚嗚……”朱棣一邊嚎，一邊斷斷續續地開始傾訴，聲音哽咽，前言不搭後語，“你們……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大哥，你千萬！千萬別去陝西巡邊！那地方去不得啊！”
    他猛地抽噎了一下，又轉向馬皇後，眼淚掉得更凶：“母後！您也是！多歇著！讓太醫天天看著！千萬別累著！嗚嗚……您要是……您要是也不在了……父皇……父皇他……”
    “大哥和母後走了以後……父皇……父皇就待見我了……底下那些文官，還有……還有宮裏那些人，都看著我不順眼……他們……他們合起夥來排擠我！父皇也不管我！嗚嗚………他們都孤立我……”
    “……我就想……當個大將軍，給大明守國門……可他們……他們都防著我……我躲到北平去了……就藩了……他們還不放心……嗚嗚……”
    光幕那頭，朱標和馬皇後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驚訝，到後來的忍俊不禁主要是看朱棣哭得太沒形象），再到此刻，隻剩下了濃濃的心疼和了然。
    朱標看著自己這個弟弟，哪怕隔著時空，都能感受到他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獨和恐懼。他張了張嘴，剛想溫聲安慰一句：“四弟……”
    誰知，這一聲“四弟”仿佛打開了朱棣情緒的閘門，他哭得更凶了，幾乎是嚎啕起來：“大哥！嗚哇——！父皇走了……那，我那好侄子！……他連父皇的喪儀都不讓我回去！不讓我去吊唁啊！怕我！他怕我什麽啊！”
    “我把高煦、高燧都送到京城給他當人質了！他還不放心！還是要削我的藩！大哥！母後！北平是邊境啊！是咱大明的北大門！他把我的藩給削了，把我的兵權奪了，我拿什麽守邊關？我怎麽活啊！”
    “他還廢了了老五！把老七抓起來軟禁！老十二被逼的自焚！老十三直接貶成了庶人！下一個……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啊！我怕啊！嗚嗚嗚……我能怎麽辦？！”
    朱棣哭得喘不上氣，徐皇後連忙遞過帕子，他胡亂擦了一把臉，又哭著喊道：“我為了活命，我裝瘋賣傻！大哥！母後！你們知道嗎？我，朱棣！堂堂大明燕王！在王府裏學狗叫，搶下人吃食，躺在爛泥坑裏打滾！我把臉都丟盡了！可他還是不放過我！他要逼死我啊！”
    徐妙雲在一旁聽著，也是淚流滿麵，緊緊抱著丈夫的胳膊，仿佛要給他一些力量。
    光幕那頭的朱標和馬皇後，臉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他們當然知道皇權鬥爭殘酷，卻也沒想到未來雄英會狠到如此地步。逼得親叔叔裝瘋賣傻，還要趕盡殺絕？
    朱棣哭了好一陣，似乎是哭累了，聲音漸漸小了些，但依舊帶著濃重的鼻音，他看著光幕裏的大哥，忽然冒出一句：“……這皇帝……誰愛當誰當去！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每天累死累活的……打個仗……還得看我那混賬兒子的臉色……”
    他吸了吸鼻子，眼神裏竟然帶著一絲懇求：“大哥……要不……你別當太子了……你也別去陝西了……你直接……直接到我這兒來！你來當皇帝！行不行？我……我就給你打仗！我不想管這些破事了……嗚嗚……”
    這話一出，不僅朱標愣了一下，連徐妙雲和馬皇後都愕然地看著他。
    光幕那頭的朱標也是哭笑不得。這老四，哭糊塗了這是？
    他定了定神，壓下心中的波瀾，盡量用溫和的語氣開口，試圖將話題拉回正軌，他知道自己如果離世父皇十有八九會選擇自己的兒子繼承大統，但……“四弟，你先別哭……那個，雄英這事……”
    “雄英？”朱棣被這突如其來的名字打斷了哭訴，愣了一下，還打了個響亮的哭嗝“大哥……不是雄英啊……”
    “是……嗝……是允炆啊！朱允炆！”
    “允炆？”這下輪到朱標和馬皇後懵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允炆？誰是允炆？標兒有叫這個名字的兒子嗎？還是……未來的？
    朱標皺起了眉頭，自己目前隻有長子雄英，次子還沒出生呢。難道……
    朱棣看著大哥和母後一臉茫然的樣子，也瞬間反應過來。對了！大哥現在還在，母後也在，那他那個侄子朱允炆，說不定……還沒出生呢！
    他連忙擦幹眼淚，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趕緊將未來之事解釋了一下“大哥，母後，雄英……雄英他在洪武十五年……不幸夭折了………後來…母後也去了……洪武二十四年……大哥，你……你巡視陝西回來後不久病了……洪武二十五年……大哥……大哥你也………”
    說到這裏，朱棣的聲音又帶上了哽咽。
    “父皇……父皇悲痛之下，就立了……立了大哥你的次子，朱允炆為皇太孫……”
    …………
    朱標和馬皇後聽完了未來之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雄英……竟然也……
    馬皇後想到那個聰明伶俐的長孫，未來竟會早逝，心頭又是一痛，眼眶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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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標的心情更是複雜，他沒想到自己和雄英未來都……難怪父皇會選擇允炆，難怪老四會被逼到那一步。削藩削得如此急躁，如此不留情麵，恐怕也與那孩子驟登大位，根基不穩，急於鞏固權力有關。
    隻是，這般對待自己的親叔叔們，還打算恢複周製，得虧老四奪了權，否則大明未來會怎麽樣，他都不敢想。
    朱標輕輕歎了口氣，看著屏幕裏雖然止住了嚎啕大哭，但依舊眼圈紅紅，一臉委屈和疲憊的弟弟，還有旁邊同樣淚痕未幹的弟媳，心中百感交集。
    他沉默了片刻，放緩了聲音，帶著長兄的溫和，輕聲道：“四弟……”
    馬皇後也接話，聲音是母親特有的溫柔與疼惜：“四郎……妙雲……”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對著光幕那頭的朱棣和徐妙雲，緩緩說道：“這些年……苦了你們了。”
    聽到這句話，朱棣再也忍不住，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徐皇後也捂住了嘴，淚水無聲滑落。
    是啊，太苦了。
    那些年的猜忌、孤獨、隱忍、恐懼，那些裝瘋賣傻的屈辱，那些戰場上的生死一線，那些坐上龍椅後的殫精竭慮……所有的苦楚，在這一刻，仿佛都被大哥和母後的這句話輕輕撫平了。
    而此刻躲在一旁偷聽，將那光幕裏自家老四哭得稀裏嘩啦、語無倫次的樣子盡收眼底，卻並未出聲的朱元璋，也不由得在心裏長長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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