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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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狂風呼嘯,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砸在地麵上,濺起層層水花。
    李佑緊緊拉著妹妹,在鄭州城內狼狽奔逃。城中雖有宵禁,但在這暴雨如瀑的天氣裏,一切禁令都成了擺設,更何況南北城牆早已塌了大片。
    也不知跑了多久,終於尋到一處背風的屋簷。李佑抱緊小妹,躲在屋簷下,大口喘著粗氣。
    此時將近黎明,兄妹倆又累又困。李佑雖吃了些幹糧,可長期營養不良,身體早已虧空。
    昨夜雨夜突襲殺人,看似沒費多大力氣,實則那短暫的搏鬥已讓他幾乎體力耗盡。能從城外逃到城裏,全靠一股頑強的意誌在支撐。找到躲雨處後,盡管渾身濕透,李佑還是倒頭昏睡過去。
    次日正午,李佑才悠悠轉醒。天空仍飄著細雨,淅淅瀝瀝,將鄭州城籠罩在一片朦朧雨霧之中,宛如一幅水墨畫。
    可李佑哪有心思欣賞,兄妹倆身上的衣服被體熱烘幹,他們靜靜地等待著雨停。
    李佑饑腸轆轆,冒著小雨買了些吃食,匆匆回到屋簷下。
    填飽肚子後,百無聊賴,他掏出順手拿來的篦子和梳子,笑著對妹妹說:“小妹,二哥給你梳頭。”
    “好呀,好呀!”李萱眼睛一亮,滿心歡喜。
    到底是小姑娘,靠坐在哥哥懷裏,還有興致伸手去接屋簷外的細雨,似乎暫時忘卻了悲慘的遭遇。
    篦子主要是用來刮掉頭發間的頭皮屑和虱子。
    李萱多日沒梳頭,秀發被汗水黏結得板結在一起,好在昨晚淋了雨,稍微泡散了些。
    李佑用細雨打濕手心,輕輕抹在小妹頭發上,然後拿起篦子慢慢梳理。一些顆粒狀的東西被刮了出來,有凝結的鹽漬灰塵,有大量的頭皮屑,還有幾隻吸飽了血的虱子。
    李佑將虱子挑出來,逐個摁死,不一會兒地上就滿是虱子的屍體。看著這些,李佑竟生出一種成就感,就像有潔癖的人把屋裏的垃圾清理得幹幹淨淨。
    整整篦了半個時辰,李佑把小妹頭上的虱子清理幹淨,才拿起梳子正式梳頭。
    盤發髻?不會!做造型?不會!李佑隻給妹妹梳了兩條大辮子,編好後才發現中間的發線梳歪了。
    李萱一直靠在哥哥懷裏,篦虱子的時候很疼,可梳頭時卻十分舒服。她不由得閉上雙眼盡情享受,仿佛回到了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
    感覺哥哥停止了動作,李萱問道:“二哥,梳好了嗎?”
    “梳好了。”李佑回答。
    李萱探出頭,用屋簷外地麵的積水當鏡子,照了好一會兒,摸著辮子開心地說:“二哥梳的辮子真好看!”
    李佑說:“等雨停了,找個地方洗個澡,把身上的虱子也除掉。”
    李萱站起來,拿起篦子說:“我也給二哥梳頭。”
    數月不曾下雨,一下起來卻沒完沒了。到了下午,淅淅瀝瀝的小雨又變成了大雨,兄妹倆隻能躲在屋簷下互相梳頭、捉虱子打發時間。
    小姑娘不知輕重,李佑的頭發又板結得厲害,梳理時扯得他頭皮一陣陣地疼。李佑一直忍著,不但沒有出聲阻止,反而愜意地閉上眼睛享受。
    “哎呀,斷了!”李萱驚呼。
    李佑回頭一看,頓時笑了起來,小妹竟然把篦齒梳斷了,可見剛才用了多大的力氣。“弄死它們!”李佑指揮道。
    李萱立刻捏住篦子根部,把那些梳下來的虱子全部捏死。
    李佑見狀,不禁笑道:“哈哈,痛快!”
    “咯咯咯咯!”李萱也拍著小手,跟著哥哥歡快地笑起來。
    李佑掃了一眼小妹腳上的破布鞋,拿出昨夜順手拿來的兩雙童鞋:“小妹,換上試試。”
    李萱高興地脫鞋換上,可惜都太大了,穿著不合腳,反倒是李佑穿著比較合適。李佑還是讓妹妹穿上好鞋,再用布繩拴住固定,至少比原先磨破底的爛鞋強。
    兄妹倆都穿上了新鞋,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隻是一身破爛衣服還像小乞丐。衣服,暫時不敢換,因為是上好的料子,怕穿上被人搶劫。
    當天晚上,李佑哼唱著童謠哄妹妹睡覺。即便妹妹睡熟了,也把他抱得緊緊的,似乎是害怕失去最後一個親人。李佑輕聲歎息。
    又過了一天,太陽終於出來了,這場暴雨足足下了一天兩夜。李佑事先拿出些銅錢,去買幹糧充饑,搶來的銅貫和首飾都不敢拿出來。來回路上,李佑暗暗觀察著城市的情況。
    唐末的鄭州城,城牆環繞,城內布局規整。
    城牆周長數裏,城內街道縱橫交錯。城東建有廟宇,城西設有祭壇,城南是熱鬧的街市,城北為官署所在。
    曆經發展,鄭州城內集市眾多,城外還有運河碼頭,往來商船絡繹不絕。城中居民,多為世襲軍戶和軍官,也有不少富商巨賈在此安家。
    那些大官和富商的府邸,動輒占地幾十上百畝,飛簷鬥拱,氣派非凡。城南有兩處大水塘,是築城時留下的,可直通城外的護城河。
    如今也被權貴之家圈占,改造成園林湖泊,公子小姐們可以在其中盡情遊玩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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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閃開,閃開!”數匹駿馬橫衝直撞,貴公子們縱馬狂奔,身後數十個家奴氣喘籲籲地追趕。
    數月幹旱,又連續下了兩天大雨,把這些紈絝子弟憋壞了,如今約好一起出來撒野。
    李佑猛地把小妹拉開,兄妹倆差點被當街撞死。“嗬嗬!”看著眼前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和他們的駿馬,又想起城外餓成幹屍般的饑民,李佑忍不住冷笑一聲。
    他們漫無目的地逛到南城牆,那裏也塌了幾十丈。
    朝廷拿不出修繕的銀子,竟任由鄭州這個六雄州之一的重要城鎮,南北城牆出現大缺口長達二十年之久!許多城磚被百姓撿去,但還零散地剩下一些。
    李佑找來一塊大青磚,拿出前日殺人的剪刀,掄起板磚就砸,用力錘擊鉚接處。
    李萱蹲在旁邊問:“二哥,你在做什麽?”
    “做武器防身。”李佑回答。“嘣!”錘了半天,鉚釘終於斷裂,剪刀被砸成兩半,李佑累得氣喘籲籲。
    李佑將一半剪刀接到矛尖上,再用布條反複捆紮牢固,竹矛變成了鐵矛!剩下的那一半剪刀,也用布條纏繞把手,成了一把匕首,有布條增加摩擦力,不怕殺人濺血時手滑。匕首藏進懷中,矛尖也用布包好,暫時不露出鋒芒。
    城內的治安,似乎比城外要好些。在正式南下之前,李佑都不打算出城,甚至想試著找份工作。他們在城東南找到一家小食肆,規模不大。
    太高檔的酒樓,肯定不會收身份不明的人,估計李佑剛走到門口就會被轟走。或許是兄妹倆不再蓬頭垢麵,所以即便衣著破爛,店小二也允許他們進去。
    “身上有錢嗎?你家大人呢?”店夥計詢問。
    李佑擺出十足的架勢,先整理了一下衣襟,接著端正地拱手作揖,信口道:“跟您說,小子祖上是太宗皇帝的第16代玄孫。當年宣宗出征,先祖隨駕,不幸在亂軍中喪生。”
    好家夥,一看這言行就知道不是來自底層,普通百姓哪有這樣的家教和見識。
    店夥計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奇地問:“您……這是要吃飯?”
    李佑歎了口氣胡謅道:“小子家道中落,前來鄭州投奔親戚,可惜親戚也過得艱難。我有一身宮廷廚藝,想自力更生,不知能否在貴店做廚子?”
    為啥李佑首選當廚師謀生?因為他當大學生兵的時候,曾以新兵身份,成功入選軍中最強兵種——炊事兵!新兵能進炊事班,那可是非常厲害的,意味著各項軍事技能絕對過硬。
    “你想留下做廚子?”店夥計打量了李佑一番,搖頭說:“這我做不了主,你自己過去找掌櫃吧。”
    李佑帶著妹妹,很快找到掌櫃,又把剛才的說辭重複了一遍。
    “你祖上真的是皇室宗蕃?”店掌櫃不動聲色地問。
    李佑麵不改色,一本正經地說:“千真萬確。”
    店掌櫃想了想說:“若是皇室宗蕃,倒是可以留下來幫廚,等你再長大幾歲就能掌勺。”
    “多謝!”李佑高興地說。
    店掌櫃又補充一句:“你說自己來鄭州投親戚,把你親戚叫來做保。城外的保人不算,必須是城內的。”李佑瞬間傻眼。
    在古代,各行各業都很看重保人。就連童生考秀才,都得有三個老秀才作保,以防考生謊報個人信息。而店鋪招工,同樣需要保人。
    甚至給人做學徒,也得有三個保人出麵,而且保人必須是本地清白人家。
    一個來曆不明的外地流民,冒充皇室宗蕃,想在鄭州應聘雇工?做夢吧!
    李佑依舊沒有放棄,說道:“掌櫃的,不如讓小子做一道菜,您先嚐嚐味道如何?”
    店掌櫃似乎看出了什麽,冷笑著擠出一個字:“滾!”
    李佑不死心,又說:“掌櫃的,我還會說書,要不我現在就說一段。且說東漢末年,洛陽城外有個桃花村……”
    店掌櫃已經完全把李佑當成騙子,大聲喊道:“給我趕出去!”
    店夥計立刻過來趕人,李佑隻能趕緊溜走。又找了幾家店鋪,不管李佑怎麽吹噓,不管他想做什麽工作,都必須滿足一個前提:三個出身清白的本地人聯合作保!
    做工賺錢,看來是沒希望了,隻能另尋出路。那就即刻南下吧,趕在秋天到來之前,抵達相對溫暖的南方,免得冬天留在鄭州被活活凍死。當然,還有一件事情,眼下顯得更為緊迫。
    李佑來到一家藥鋪,問道:“掌櫃的,你這兒可有外傷藥?”
    “哪種外傷?”掌櫃反問。
    李佑沉默片刻,選擇實話實說:“肛裂……”
    昨日便秘,撐破舊傷,血流如大姨夫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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