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裂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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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膏頗為管用,隻是價格昂貴,兩貫銅錢才能買一勺。
塗在患處,涼颼颼的,感覺和五倍子散功效類似。
估計還有殺菌的作用,半天時間便消腫了。可惜李佑總是便秘,一用力傷口就會崩裂,前前後後折騰了好多天,足足給藥鋪送去六貫5000文銅錢。
從侯爺家搶來的銅錢,一下子就花去了四分之一。
唉,不管怎樣,咱也算是剛烈的男人。
鄭州糧價日益高漲,就拿買燒餅來說,短短幾天價格就上漲了三成,肯定是鄭州糧商在哄抬物價。
李佑沒有刻意省錢,肉包子、菜包子,每天換著買來吃。
錢可以再賺,身體必須調養好。
兄妹倆的氣色好了許多,能跑能跳,不再走一會兒就覺得疲憊。
老天憐憫,兩個營養不良的孩童,淋了一場大雨居然沒有生病,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李佑行事極為謹慎,每次買吃的,都不在同一家店鋪。但還是被人盯上了,隻因他一個孩童,連續數日在藥鋪支付散碎銅錢。
“快走!”李佑拉著小妹的手,在街頭轉角處,突然加快腳步,接著奔進另一條小巷。
一個混混跟了上來,卻發現目標消失不見,氣得在那裏跺腳咒罵。
兄妹倆直奔城東南而去,那裏有鄭州府學和貢院,是鄭州學子讀書考試的地方。
再怎麽世風日下,讀書人總歸要些顏麵,流氓混混不敢在府學附近撒野。
府學對麵,是一家書坊。
兄妹倆蹲在屋簷下吃東西,書坊老板也不驅趕,隻是讓他們別靠門口太近。
幾個府學生結伴而來,在店中挑選一番,各自拿著新購的書本離開。
李佑偷偷瞧去,學生手裏拿的全是傳奇話本。
他頓時有了主意,或許可以靠講故事賺錢,仙俠武俠之類的隨便瞎編就行。
當夜,就在書坊房簷下睡覺。
“二哥,我冷。”
半夜裏,小妹在他懷裏瑟瑟發抖,緊緊抱住李佑取暖。
李佑也被冷醒了,忍不住咒罵:“這鬼天氣,簡直不給窮人活路!”
才農曆八月初啊,竟突然襲來一股寒潮。
從侯爺家搶來的兩件孩童綢衣,李佑一直不敢拿出來穿。此時此刻,卻顧不了那麽多,趕緊讓小妹穿上禦寒。
可還是冷!
兄妹倆隻得抱成一團,蜷縮在屋簷下,好歹熬到了天亮。
鄭州沒法再待下去了,晝夜溫差本就大,若遲遲不南下,入秋之後肯定會被凍出毛病。
顧不得說書賺錢的計劃,李佑立即準備食物。
買了一些幹糧,又買了幾斤雜糧,還買到少許劣質食鹽,兄妹倆隔日便結伴出城。
……
鄭州北碼頭,位於城東北。而鄭州城的東南方,還有一個南碼頭。
南碼頭雖不如北碼頭繁華,卻設有“極衝級”最高等級)驛站——管城驛。
幾十年前,管城驛在更南邊的管城鎮,靠新鄭縣的財政撥款維持。
途經驛站的官員實在太多,不管是否有公務在身,都亮出官牌白吃白住,而且還得好酒好菜招待。
一個驛站而已,竟成了新鄭縣最大的固定財政支出。
於是,新鄭縣不幹了,但極衝級驛站又不能裁撤,朝廷隻得把管城驛移到鄭州。鄭州富庶,養一個驛站還是沒問題的。
李佑打算走南碼頭,一路順著運河南下。
誰知過了護城河,才發現從管城驛,一直到南碼頭,再延伸至城外居民區,到處都有士兵駐守。
連續多日大雨,運河水位恢複,臨時木橋也已拆掉,運河外的饑民難以過河,陸陸續續都散去了。
但是,城西和城南的饑民,卻似乎越聚越多,且隻有一條護城河擋著。
降雨之後,其實許多饑民選擇回鄉,借高利貸買種子補種糧食。可他們返回戶籍所在地,遭遇的卻是官府催糧,逼著他們趕緊上交賦稅,隻能選擇回鄭州躲避征糧官吏。
夏糧田賦,必須在九月以前結清,河南大員們催得急,州縣官吏隻能硬著頭皮征收。
鄭州城南和城西,如今已聚集六萬多饑民,嚇得鄭州官將連忙派兵構築防線。
任何人不得進出,兄妹倆暫時被阻住了去路。
又過了幾日,饑民無法越過防線,開始成群結隊地散去。
一部分選擇離開,到四周鄉村討飯求生。
一部分選擇死撐,隻要拖到九月份,過了夏糧征收期,回鄉之後就不怕官府,拖欠的稅款也將變成“賬麵逋賦”。再過兩三年,為方便征收來年新稅,皇帝自會下旨“抹除逋賦”。
最後一部分災民,確實餓得無法動彈,在鄭州城外躺平等死。
漸漸的,警戒開始放鬆,外頭不能進來,但裏頭可以出去。
李佑站在護城河邊,眺望對麵的災民情況,感覺應該可以順利通行。
那些災民毫無組織,東搭一個帳篷,西建一個窩棚,絕大多數露天而居。若是遇到危險,隻需殺人立威,幹掉一兩個,剩下的都會選擇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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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揭掉包裹矛尖的破布,一手持矛,一手攜妹,背著行囊過橋而去。
大約前進數百步,眼見李佑攜帶物品,而且行囊還脹鼓鼓的,陸續有數十個饑民圍了上來。
“小妹,拉著二哥的衣服,跟在後麵別走遠了。”李佑叮囑道。
李萱有些害怕,連忙抓住衣擺,亦步亦趨地跟著。
李佑挺矛前進,隨時準備殺人立威,這亂世容不得絲毫婦人之仁。
有了前些日子的經曆,李佑早就已經適應。此乃唐末,並非和平的現代中國!
兄妹倆在遍地饑民當中穿行,無數麻木或貪婪的目光投來,他則回以凶狠的眼神。
可惜,孩童表現得再凶狠,也終究是沒有大人護著。
一個稍顯健壯的饑民,率先走到他們麵前,心懷不軌地問道:“你們從城裏出來,有吃的沒?”
“沒有。”李佑麵無表情地回答。
那饑民說:“我不信,把包袱打開看看。”
李佑冷笑:“再走近些,我給你看。”
那饑民立即邁步,根本沒把李佑當回事。
一根竹竿,綁著半把剪刀,又是孩童拿在手中,能有什麽威脅?
彼此越來越近,李佑突然挺矛刺擊。
李佑沒有練過傳統武藝,不知該如何用矛,但刺殺之術卻使得很熟練。
此時此刻,對方都沒反應過來,就被竹矛前端的剪刀準確刺入咽喉。
鮮血湧出,目標轟然倒地,眼神裏全是不可置信。
飽食休養半個多月,雖然力氣依舊不大,但李佑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四下一片驚呼,虎視眈眈的饑民們,飛快避讓李佑這個小煞星。
兄妹倆踏步向前,無人再敢阻攔。
李萱低頭去看死者的傷口,鮮血淋漓讓她頗為害怕,小手死拽著二哥的衣服往前走。
走著走著,又有三個饑民攔住他們的去路。
李佑冷笑著亮出武器,竹矛前端的剪刀還在滴血,跟那三人形成對峙局麵。
“大哥,這小子不好惹,沒必要拚命。”一個饑民勸道。
被呼為“大哥”的饑民,齜牙衝著李佑獰笑,但終究還是讓開了去路。
就像虎豹捕食,但凡有受傷的可能,都會選擇更換目標。
待李佑兄妹走遠,“大哥”越想越憋屈,說道:“這日子沒法過了,被官兵欺負也就罷了,如今還被一個孩童唬住。咱回鄉沒錢交夏糧,留在這裏也要餓死,索性結夥幹一票大的!”
“就咱們三個?”
“哪裏才三個?幾千上萬人呢!”
……
又過了一日。
鄭州城裏出來一主一仆。
主人是個書生,名叫蘇皓,約莫四十歲。身著儒衫,清臒美髯,手持折扇,腰懸長劍。
仆人頗為健壯,真名不可知,化名周武。膀大腰圓,絡腮胡子,背著書箱,腰間橫著一根熟鐵棍。
二人邁步走過護城河,過橋的瞬間立即嚴肅起來。
蘇皓收起折扇,順手拔出文士劍,從容不迫地繼續前行。
周武抄起熟鐵棍,掃視周遭饑民,視線所及之處,心懷叵測者紛紛低頭。
直到穿過了饑民區,蘇皓終於收劍回鞘,轉身回望遍地餓殍,悲憫歎息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唉,古人誠不欺我。”
周武雖是仆人,說話卻不客氣,提醒道:“公子,現在不是悲天憫人的時候。咱們盤纏用盡,得趕緊去新鄭縣訪友借銀子,否則就隻能討飯回穎上了。這一路多半不太平,萬事都要小心為妙。”
“我曉得,真是倒黴!”蘇皓一臉無奈。
本來是進京會試的,誰知不但名落孫山,回鄉時還在鄭州耽擱逗留。又莫名其妙生了一場大病,身上銅貫都拿去尋醫問藥,搞得現在連雇船的錢都沒有。
蘇皓這個名門之後,手裏頭還不如李佑資金寬裕。
兩個健壯災民,盯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開始竊竊私語:
“大哥,就這麽放人過去?他們身上肯定有財貨。”
“做大事要緊!祝兄弟、陳兄弟、張兄弟他們準備好了沒?”
“都準備好了。”
“記住,今後不準喊本名本姓,免得哪天被朝廷挖祖墳。我叫裂蒼穹!”
“曉得,我以後就叫破萬鈞。”
“起事之後,河南不能留,咱一路殺去山東。先搶管城鎮,讓大夥都吃頓飽的,再去打新鄭縣。能打就打,打不下就走。河南大旱,沒啥糧食,山東那邊吃的更多。”“可聽說山東去年也遭災了。”
“那就去河北。”
“可河北也和俺們河南一樣啊,今年旱災,前年大水災,好多災民都跑咱們鄉裏討飯。”
“閉嘴,哪來這麽多廢話,反正到時自有去處!”
“……”
距離南護城河二裏地,早已架起幾個大缸,有人在饑民群中呼喊:“裂蒼穹分肉了,都快去吃肉啊!”
饑荒多日,能有什麽肉可吃?
饑民們早已猜到真相,但瀕臨餓死,顧不得那麽多。甚至有不少饑民,私底下偷偷摸摸吃肉,隻是沒擺在明麵上而已。
半日之後,分食肉湯結束。
裂蒼穹挑選三千壯丁,又帶數百壯丁家屬,浩浩蕩蕩地殺向南方。
所謂壯丁,不過是還能拿起棍棒拚命的人,剩餘饑民早就餓得走不動路了。他們手裏拿著各式“武器”,關鍵時候用於作戰搶劫,行軍過程中則可以充當拐杖。
不拄拐杖,這些人連走路都困難。
李佑已經扇動蝴蝶翅膀,唐末僖宗元年的河南,莫名多出一個叫裂蒼穹的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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