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專家解讀

字數:2884   加入書籤

A+A-


    水利局會議室的空調冷風呼呼吹著,卻驅不散滿室凝滯的空氣。長條會議桌被擦得鋥亮,卻映著兩側專家緊繃的臉,桌上攤開的碑文拓片、檢測報告和古籍複印件,像一道道無形的界線,將兩派觀點清晰地分隔開來。
    左邊坐著的曆史學界泰鬥周教授,手指在拓片上重重劃過後,突然把銅框放大鏡“啪”地拍在桌上,震得旁邊的鋼筆都跳了一下:“‘官倉碩鼠食堤基’這七個字,在明代就是特指貪汙河工款的官員!《明實錄·河渠誌》裏寫得明明白白,嘉靖年間潘季馴主持治河,光查處的貪腐案就有十七起,其中六個河工頭目,就是因為把糯米灰漿換成沙土被斬的!”
    右邊的水利工程學會張會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指尖輕輕敲著麵前的現代堤壩設計圖,語氣帶著學者特有的審慎:“周老,我們得講科學。現代水利技術已經今非昔比,混凝土強度有回彈儀檢測,防滲工藝用的是土工膜加止水帶,從設計到施工都有嚴格標準,不能拿四百年前的情況生搬硬套。”
    “標準?”周教授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花白的胡子隨著呼吸微微發抖,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怒氣,“上個月送檢的那批p.o42.5水泥,實際抗壓強度連32.5的標準都達不到,標號夠不夠標準?你們工程隊心裏沒數嗎?”
    張會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握著筆的手緊了緊,聲音也高了幾分:“那是個別供應商的問題!我們已經終止合作,還……”
    “夠了!”坐在主位的副市長突然抬手打斷,指節在桌麵上叩了三下,沉悶的聲響讓全場瞬間安靜,“今天請各位來,不是讓你們爭對錯的。老百姓都在盯著石碑的事,網絡上吵得沸沸揚揚,必須拿出一個有說服力的結論,給大家一個交代。”
    會議室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牆上的石英鍾在“滴答滴答”地走著,秒針移動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年輕的考古研究員小林攥著筆的手鬆了鬆,猶豫了幾秒後,還是舉起了手:“我有個發現。我們用碳十四測過碑體的石料,確定是明代中期的產物,和正德年間的時間線完全吻合。最關鍵的是,碑文中‘食堤基’三個字的刻痕特別深,比其他字深了近兩毫米,像是刻碑人帶著極大的憤怒,一鑿一鑿硬鑿下去的。”
    他說著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碑文的高清掃描圖,屏幕上能清晰看見刻痕邊緣的岩石崩裂痕跡,細碎的石紋像炸開的蛛網:“這絕非普通的警示碑,更像是……像是被壓製的知情人留下的血淚控訴。”
    這話像一顆石子投進死水,瞬間激起了漣漪。周教授立刻接話,語氣比剛才緩和了些,卻多了幾分沉重:“沒錯!我查了《淮安府誌·災異篇》,正德十二年淮河決堤前三個月,就有河工聯名上報‘料石被換、灰漿摻沙’,結果奏折被當時的漕運總督壓了下來,還把領頭的河工發配到了邊疆。這石碑,說不定就是當時沒被清算的知情人偷偷埋下的,就是怕後人忘了這場災禍的根源!”
    張會長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低頭翻了翻麵前的檢測報告,沉默了幾秒後,終於歎了口氣:“不瞞各位,上個月我們組織了突擊抽查,五處在建水利工程裏,兩處發現鋼筋間距比設計標準寬了十厘米,還有一處用了過期三個月的水泥。”他把報告推到桌子中間,指尖點著上麵的紅色批注,“更要命的是,這幾處的監理日誌都有塗改痕跡,關鍵的驗收記錄被撕掉了兩頁。”
    副市長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最後落在紀委書記身上:“所以結論是?”
    周教授搶先答道:“碑文的核心就是在警示我們——水利腐敗自古有之,隻要監管一鬆,貪念就會像蛀蟲一樣啃食堤基,稍不警惕,就會重蹈五百年前的覆轍!”
    張會長跟著補充,語氣裏少了之前的辯解,多了幾分反思:“從技術角度看,現代工程的風險點與古代驚人相似:材料以次充好、施工偷工減料、監管流於形式、利益輸送暗箱操作……這些看不見的‘蛀蟲’,比洪水更可怕,因為洪水能防,人心的貪念若不遏製,再堅固的大壩也會垮。”
    “很好。”副市長站起身,雙手撐在桌上,聲音擲地有聲,“明天上午十點召開新聞發布會,就按這個結論向公眾說明。另外,”他轉向紀委書記,眼神變得嚴肅,“從明天起,聯合紀委、質檢、水利三個部門,對全市所有水利工程展開拉網式排查,不管是在建的還是已完工的,都要查到底,發現一起查處一起,不管涉及到誰,都不能姑息。”
    消息像長了翅膀,當天下午就傳遍了全城。網絡上瞬間沸騰,本地論壇的熱帖幾分鍾就蓋到了上千樓——“專家都實錘了!那些說石碑是封建迷信的可以閉嘴了”“查!往死裏查!我家就在河堤邊住,可不想半夜被洪水衝跑”“建議把‘官倉碩鼠食堤基’七個字刻成警示牌,立在每個水利局門口,天天看著”“支持嚴查,把蛀蟲都揪出來!”……
    而在城郊的“觀瀾”私人會所裏,某水利工程承包商王建軍正把手機狠狠摔在紅木桌上,屏幕瞬間裂開一道縫,上麵播放的正是專家解讀碑文的新聞。“一群老東西!多管閑事!”他咬牙罵道,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查?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查到什麽!”
    旁邊坐著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品著普洱茶,放下茶杯時,指縫裏還夾著串小葉紫檀手串:“王總別急。咱們的賬都走的是空殼公司,發票和合同做得天衣無縫,監理那邊也早就打點好了,他們就算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
    話音未落,會所的木門突然被猛地推開,幾名穿藏青色製服的人舉著證件走了進來,為首的人聲音沉穩:“王建軍先生,我們接到群眾舉報,懷疑你在新壩工程中涉嫌貪汙工程款、使用不合格材料,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王建軍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癱坐在椅子上,手裏的手串“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珠子滾得滿地都是。
    窗外,暮色中的淮河依舊靜靜流淌,水麵泛著粼粼的波光,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一切。那塊引發軒然大波的明代治水碑,已被連夜請進了市博物館,恒溫恒濕的玻璃展櫃裏,柔和的燈光打在碑體上,“官倉碩鼠食堤基”七個字泛著冷冽的光,像是在向每一個參觀者,訴說著六百年未變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