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道觀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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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在肩頭劃出道細痕。
林深沒察覺疼,隻覺得懷裏的人越來越沉。陳默的呼吸像遊絲,拂在她頸窩,帶著股滾燙的腥氣,混著山風裏的濕意,黏得人發慌。
老道長走在前麵,白色道袍的下擺掃過枯葉,沒發出一點聲。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截枯竹。
“道長,還有多久?”林深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老道長沒回頭,抬手往前方指了指。
林深順著那方向看,隻見竹林盡頭的山坳裏,浮著幾點昏黃的光。像是鬼火,又比鬼火穩,在夜色裏明明滅滅,透著股說不清的詭異。
“那就是三清觀。”老道長的聲音飄過來,帶著點回音,“山裏的霧,到不了觀門口。”
林深抱緊陳默,加快了腳步。陳默的頭歪在她肩上,發絲蹭著她的臉頰,涼得像冰。她低頭看他的臉,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嘴唇紫得發黑,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像是在夢裏還在較勁。
指尖無意中碰到他胸口,摸到個硬硬的東西。
是那塊刻著“陳”字的玉佩?
林深心裏一動,剛想再摸,就聽見老道長突然停下腳步。
“到了。”
眼前的竹林豁然開朗。一座破敗的道觀蹲在山坳裏,院牆塌了大半,露出裏麵黑黢黢的殿堂。門口掛著兩盞油燈,燈芯裹著灰,火苗有氣無力地跳著,把“三清觀”三個字照得半明半暗。
道觀門口的石階上,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濕滑得像抹了油。
老道長推開虛掩的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慘叫,驚得屋簷下的幾隻蝙蝠撲棱棱飛起來。
“進來吧。”他側身讓開,目光落在林深懷裏的陳默身上,眉頭皺了皺,“把他放東廂房。”
東廂房在殿堂左側,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風灌進來,帶著股黴味。屋裏隻有一張木板床,鋪著稻草,牆角堆著些幹草藥,散發著苦澀的氣息。
林深把陳默放在床上,剛想直起身,手腕突然被抓住。
陳默的手指冰涼,卻用了極大的力氣,指節泛白。他沒睜眼,睫毛抖得厲害,喉嚨裏發出模糊的氣音,像是在說什麽。
林深把耳朵湊過去。
“……別去……”
聲音太輕,像蚊子哼。林深沒聽清,剛想再問,他的手就鬆了,徹底暈了過去,胸口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鎖魂丹隻能鎮住他的三魂七魄,壓不住屍毒蔓延。”老道長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走進來,放在床頭的矮凳上,“每隔一個時辰,給他灌一勺這個。”
林深看著那碗藥湯,顏色深得像墨,表麵浮著一層油花,散發著刺鼻的氣味。“這是什麽?”
“驅蟲草熬的。”老道長的眼神飄向陳默肩膀的傷口,那裏的黑血已經凝固成塊,像幹涸的淤泥,“能讓屍蟲暫時不敢靠近。”
林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藥湯,小心翼翼地往陳默嘴裏送。藥湯剛碰到他的嘴唇,他的眉頭就猛地皺起來,牙關咬得死緊,喉嚨裏發出抗拒的嗚咽。
“他喝不進去。”林深抬頭看向老道長,眼裏帶著急色。
老道長歎了口氣,從懷裏摸出一根銀針,在陳默的人中上輕輕刺了一下。陳默的嘴下意識地張開,林深趕緊把藥湯灌了進去。
藥湯剛下肚,陳默的身體就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額頭上冒出冷汗,臉色青得像鬼。
“忍著點。”林深伸手想去擦他的汗,指尖剛碰到他的皮膚,就被燙得縮了回來。
他的體溫又升高了。
老道長站在一旁,摸著花白的胡子,眼神複雜地看著陳默。“這孩子,命數硬。”
林深沒接話,隻是不停地用勺子舀藥湯,一點點往陳默嘴裏送。藥湯灑了大半,順著他的下巴流進衣領裏,浸濕了一大片。她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怕。
怕這碗藥根本沒用,怕三天時間根本不夠,怕她找不到那個該死的洗骨泉。
“洗骨泉到底在哪?”林深突然抬頭問,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老道長看了她一眼,轉身往門口走。“天亮了再說。今晚,先保證你們能活下來。”
“什麽意思?”林深追問。
老道長已經走到門口,月光照在他半邊臉上,顯得有些陰森。“養屍地的東西,不隻會在月圓之夜出來。”
說完,他關上門,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音。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她走到窗邊,戳破窗紙往外看。
道觀的院子裏空蕩蕩的,隻有幾棵老槐樹,樹枝歪歪扭扭的,像一隻隻伸向天空的手。月光灑在地上,把樹影拉得奇形怪狀,風一吹,那些影子就跟著晃,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動。
她回頭看了眼床上的陳默,他還在昏迷,但眉頭皺得更緊了,嘴唇翕動著,似乎在說什麽。林深走過去,把耳朵貼在他嘴邊。
這次聽清了。
他說:“……玉佩……”
玉佩?
林深心裏咯噔一下,想起剛才在竹林裏,陳默掉在地上的那塊刻著“陳”字的玉佩。她當時光顧著救他,根本沒來得及撿。
那玉佩有什麽用?
爺爺的筆記裏沒提過。但陳默在昏迷中還惦記著,肯定不一般。
林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裏掛著半塊龍形玉佩,是爺爺留給她的,說能辟邪。她一直戴著,從沒離身。
難道陳默的玉佩,和她的有關係?
窗外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響。
像是有什麽重物砸在了地上。
林深立刻捂住嘴,屏住呼吸,慢慢挪到窗邊,再次戳破窗紙往外看。
院子裏還是空蕩蕩的,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晃來晃去。但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也就是院子西側的柴房門口,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太快了,像幻覺。
林深握緊了手裏的匕首,指腹按在冰涼的刀刃上。她想起老道長的話——養屍地的東西,不隻會在月圓之夜出來。
難道它們追來了?
可老道長不是說,道觀門口的霧進不來嗎?
正想著,柴房門口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木頭。那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慢慢割著人的神經。
林深的心跳得飛快,她回頭看了眼床上的陳默,他還沒醒。如果真有東西闖進來,她一個人,能護住他嗎?
刮木頭的聲音突然停了。
院子裏靜得可怕,隻有風吹過窗欞的嗚咽聲。
林深盯著柴房門口,手心全是汗。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什麽都沒發生。她剛想鬆口氣,就看見柴房的門,被從裏麵,慢慢推開了一條縫。
一條縫裏,透出兩點紅光。
像野獸的眼睛,在黑暗裏幽幽地亮著。
林深的頭皮瞬間炸開,她下意識地退到床邊,擋在陳默身前,匕首緊緊握在手裏。
柴房的門還在慢慢開,那兩點紅光越來越亮,伴隨著一股濃烈的腥臭味,順著門縫飄了進來,比溶洞裏的白霧還要難聞。
“誰在那裏?”林深的聲音發緊,卻努力保持鎮定。
沒有回應。
隻有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和越來越近的腥臭味。
門縫開到能容納一個人進出時,停住了。
一個黑影從門縫裏擠了出來。
很高,很瘦,穿著破爛的衣服,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上,遮住了臉。它走路的姿勢很奇怪,像提線木偶,一步一頓,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濕漉漉的黑腳印。
是活死人?
但活死人的眼睛不會發光。
林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著那個黑影,看見它慢慢抬起頭,露出被頭發遮住的臉。
一張女人的臉。
皮膚白得像紙,嘴唇紅得像血,眼睛裏沒有瞳仁,隻有兩點紅光在轉。她的嘴角咧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牙齒又尖又長,閃著寒光。
“你是誰?”林深的聲音在抖。
女人沒說話,隻是朝著東廂房的方向,伸出了一隻手。她的手指很長,指甲漆黑,和溶洞裏那個老頭的指甲很像。
就在這時,床上的陳默突然哼了一聲,身體開始抽搐。
女人的紅光眼睛立刻轉向床的方向,嘴角的笑容更大了。她邁開步子,朝著東廂房走來,每一步都踩在剛才留下的黑腳印裏,發出黏膩的聲響。
林深握緊匕首,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知道自己不能退,身後就是陳默。
女人走到東廂房門口,停下了。她看著門上的銅鎖,伸出黑指甲輕輕刮了一下,鎖芯發出“哢噠”一聲輕響。
鎖開了。
女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腥臭味瞬間灌滿了整個房間,林深忍不住捂住鼻子,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看著女人一步步逼近,看見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床上的陳默,紅光越來越亮。
“不準碰他!”林深嘶吼著,舉起匕首衝了過去。
女人似乎沒料到她會主動攻擊,愣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林深的匕首已經刺向她的胸口。
但匕首剛碰到女人的衣服,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了。林深踉蹌著後退幾步,撞到了床沿,疼得她齜牙咧嘴。
女人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抬起頭,看向林深,眼睛裏的紅光帶著一絲嘲弄。
她伸出手,朝著林深抓來。
林深想躲,卻發現身體像被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漆黑的手越來越近,腥臭味嗆得她幾乎窒息。
就在這時,她脖子上的半塊龍形玉佩突然發燙。
燙得像火炭,灼得她皮膚生疼。但那股束縛著她的力量,卻在瞬間消失了。
林深趁機往旁邊一滾,躲開了女人的手。她低頭看向胸前的玉佩,隻見玉佩上的龍紋似乎活了過來,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金光。
女人的目光也落在了玉佩上,眼睛裏的紅光突然變得不穩定,像是很害怕。她往後退了一步,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嘶吼聲。
“這玉佩……”林深摸著發燙的玉佩,心裏又驚又喜。
爺爺說的沒錯,這玉佩真的能辟邪!
女人盯著玉佩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朝著門口跑去。她的速度很快,像一陣風,轉眼就消失在柴房的門縫裏,隻留下滿屋子的腥臭味。
林深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她看著柴房的方向,心有餘悸。
剛才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麽東西?
為什麽她會害怕爺爺的玉佩?
還有陳默的玉佩,到底有什麽用?
無數個問題在腦子裏盤旋,讓她頭痛欲裂。她抬頭看向床上的陳默,他還在抽搐,臉色比剛才更青了,嘴唇發紫得像要滴出血來。
林深趕緊爬起來,拿起矮凳上的藥湯,又往他嘴裏灌了一勺。這次他沒怎麽抗拒,藥湯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灌完藥,林深坐在床邊,握著陳默冰涼的手。他的手很燙,卻又帶著一股寒意,兩種極端的溫度交織在一起,像他這個人一樣,讓人看不透。
她想起三年前在雨林裏,也是這樣的夜晚,他為了救她,被毒販的子彈打中了肩膀。當時他也是這樣,臉色蒼白,卻死死咬著牙,不肯哼一聲。
那時她就覺得,這個男人像塊石頭,又硬又冷。
可現在,她握著他的手,卻覺得這石頭底下,藏著一團火。
一團快要熄滅的火。
“陳默,你撐住。”林深的聲音很輕,像在對他說,又像在對自己說,“我一定會找到洗骨泉,一定。”
陳默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回應她。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
第一縷晨光透過窗紙的破洞照進來,落在陳默的臉上,給他青灰色的皮膚添了一絲暖意。院子裏傳來老道長掃地的聲音,沙沙沙,很有規律。
林深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老道長正在院子裏掃地,看見她出來,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醒了?”
“嗯。”林深點點頭,目光看向柴房門口,那裏的黑腳印還在,隻是淡了些,“昨晚……”
“是‘霧女’。”老道長打斷她的話,繼續掃地,“養屍地旁邊淹死的女人變的,專吸活人的精氣。”
林深心裏一驚。“她為什麽會來這裏?”
“因為他。”老道長朝東廂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中了屍王的毒,身上有屍氣,會吸引這些東西。”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那這三天……”
“不會太平。”老道長把掃帚靠在牆上,轉身往殿堂走去,“進來吧,告訴你洗骨泉的位置。”
林深跟著老道長走進殿堂。殿堂裏很暗,正中間供著三清像,神像上落滿了灰塵,麵目模糊。香案上插著三支香,香灰很長,卻沒斷。
老道長從香案底下拖出一個木箱,打開,裏麵放著一張泛黃的地圖。
他把地圖攤在香案上,用手指著其中一個紅點。“洗骨泉就在這裏,哀牢山的最深處,斷魂崖下麵。”
林深看著地圖上的紅點,周圍畫著密密麻麻的線條,像是無數條毒蛇。“斷魂崖?”
“嗯。”老道長點點頭,眼神凝重,“那裏是養屍地的源頭,比養屍地更邪門。別說人了,連鳥都不敢飛過。”
林深的手指落在紅點上,指尖冰涼。“從這裏到斷魂崖,要走多久?”
“最快也要兩天一夜。”老道長看著她,“而且路上不太平,不止有霧女,還有更厲害的東西。”
林深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我必須去。”
老道長歎了口氣,從木箱裏拿出一把匕首,遞給她。匕首很短,刀鞘是黑色的,上麵刻著複雜的花紋。“這是‘鎮魂匕’,能傷到那些東西。你拿著。”
林深接過匕首,入手很沉。她拔出匕首,刀刃閃著寒光,上麵似乎也刻著花紋,和她脖子上的玉佩很像。
“還有這個。”老道長又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遞給她,“裏麵是硫磺粉,撒在身上,能暫時掩蓋你的人氣。”
林深把布包放進背包,抬頭看向老道長。“謝謝您,道長。”
老道長擺擺手,眼神落在她脖子上的玉佩上。“你這玉佩,是家傳的?”
林深愣了一下,點點頭。“是我爺爺留給我的。”
“難怪霧女會怕。”老道長的眼神有些複雜,“這是‘驅邪龍佩’,一對兩塊,能鎮壓一切邪祟。”
一對兩塊?
林深心裏一動。“您是說,還有一塊?”
老道長點點頭。“另一塊在陳家手裏,聽說傳了好幾代了。”
陳家?
林深猛地想起陳默掉在竹林裏的那塊刻著“陳”字的玉佩。難道……
“陳默的玉佩……”林深的聲音有些發顫。
老道長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隻是拿起掃帚,轉身往外走。“你最好快點出發,天黑前走出這片山坳,不然會遇到更麻煩的東西。”
林深看著老道長的背影,心裏翻起了驚濤駭浪。
爺爺的玉佩和陳默的玉佩,竟然是一對?
那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
爺爺的筆記裏,從來沒提過這件事。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鎮魂匕,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突然覺得,這次來哀牢山,或許不僅僅是為了找爺爺失蹤的真相。
還有更多的秘密,藏在這座山裏,藏在她和陳默的身世裏。
“我走了。”林深對著殿堂外喊了一聲,轉身往東廂房跑。
她要再看陳默一眼,然後立刻出發。
跑進東廂房,林深愣住了。
床上空蕩蕩的。
陳默不見了。
隻有稻草淩亂地堆著,矮凳上的藥碗倒在地上,藥湯灑了一地,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窗戶大開著,風吹進來,卷起地上的幾片稻草。
林深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衝到床邊,摸了摸床板,還有點餘溫。
他剛走沒多久。
他去哪了?
他中了屍毒,昏迷不醒,怎麽可能自己走?
難道是被什麽東西帶走了?
林深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她衝到窗邊,探頭往外看。
院子裏空蕩蕩的,老道長也不見了蹤影。隻有那棵老槐樹,樹枝在風裏晃來晃去,像在嘲笑她的愚蠢。
她看到窗台上,放著一樣東西。
是陳默的那把砍刀。
刀鞘上沾著幾點黑血,刀刃閃著寒光。
林深拿起砍刀,發現刀柄上,纏著一張紙條。
紙條是用樹皮做的,上麵用指甲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別找我,去洗骨泉。”
林深的手指攥緊了紙條,指節泛白。
她知道這是誰寫的。
除了陳默,沒人會用這種方式寫字。
他醒了?
他醒了為什麽要走?
為什麽不讓她找他?
無數個問題在腦子裏炸開,林深的眼睛瞬間紅了。她拿著砍刀,衝出東廂房,衝出三清觀,朝著竹林的方向跑去。
她要去找他。
不管他去哪了,不管他為什麽要走,她都要找到他。
跑進竹林,腳下的竹葉沙沙作響。林深一邊跑,一邊喊著陳默的名字,聲音在竹林裏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照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張巨大的網,把她困在裏麵。
跑著跑著,林深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看到前麵的竹葉上,沾著一點黑血。
是陳默的血。
她順著血跡往前找,又發現了幾點黑血,斷斷續續地,朝著竹林深處延伸。
竹林深處,是養屍地的方向。
他去了養屍地?
林深的心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
他中了屍毒,去養屍地,等於送死。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林深咬著牙,順著血跡往前跑。她的速度很快,樹枝劃破了她的臉頰,她卻感覺不到疼。
她必須在他到達養屍地之前,攔住他。
血跡越來越密,越來越新鮮。林深能感覺到,離他越來越近了。
就在這時,前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林深立刻停下腳步,握緊了手裏的鎮魂匕。
聲音是從一片茂密的竹林裏傳出來的,像是有人在裏麵掙紮。
林深小心翼翼地撥開竹葉,往裏看。
她看到了陳默。
他靠在一棵竹子上,臉色青得嚇人,嘴唇發紫,正用砍刀支撐著身體,艱難地往前挪。他的肩膀上,傷口又裂開了,黑血順著胳膊流下來,滴在竹葉上。
他的眼神渙散,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陳默!”林深喊了一聲,衝了過去。
陳默聽到聲音,慢慢抬起頭。他看到林深,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憤怒。“你來幹什麽?”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股戾氣。
“我來帶你回去!”林深跑到他麵前,想扶他,卻被他甩開了手。
“別碰我!”陳默的眼神很凶,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我都說了,別找我!”
“你中了屍毒,你要去哪?”林深的聲音帶著哭腔,“你是不是瘋了?”
“我沒瘋。”陳默的眼神飄向竹林深處,那裏彌漫著淡淡的黑霧,“我要去養屍地。”
“你去那裏幹什麽?送死嗎?”林深抓住他的胳膊,眼淚掉了下來,“我已經知道洗骨泉在哪了,我帶你去,我們還有救!”
陳默低頭看著她,眼神複雜。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著她的眼淚,喉嚨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他隻是用力甩開她的手。
“洗骨泉救不了我。”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絕望的肯定,“隻有養屍地,能暫時壓製住屍毒。”
“你胡說!”林深搖頭,“老道長說了,洗骨泉能解屍毒!”
“他騙你的。”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洗骨泉早就幹了。”
林深愣住了。“你說什麽?”
“十年前,我爺爺就去找過洗骨泉,回來後就瘋了,嘴裏一直念叨著‘泉幹了,泉幹了’。”陳默的眼神飄向遠方,像是在回憶什麽,“他說,洗骨泉的水,被屍王喝光了。”
林深的腦子一片空白。
洗骨泉幹了?
那老道長為什麽要騙她?
他為什麽要讓她去一個不存在的地方?
無數個疑問湧上心頭,讓她頭暈目眩。
就在這時,陳默突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出一口黑血,濺在竹葉上,像一朵詭異的花。
他的身體晃了晃,差點倒下。林深趕緊衝過去扶住他。
這一次,他沒有推開她。
他靠在她的懷裏,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他的體溫燙得嚇人,皮膚卻冰涼,兩種極端的溫度讓林深的心都揪緊了。
“林深,聽我說。”陳默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亮,像是回光返照,“爺爺的筆記裏,是不是畫了一個祭壇?”
林深點點頭。
“祭壇下麵,有個密室,裏麵有克製屍王的東西。”陳默的聲音越來越低,“你去那裏,找到它,毀掉屍王,別讓它再害人。”
“那你呢?”林深的聲音發顫。
陳默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那是林深第一次看到他笑,很淡,卻像陽光一樣,照亮了他蒼白的臉。
“我?”他抬手,想碰她的臉,指尖卻在半空中停住了,然後無力地垂了下去,“我該回去了。”
回去?
回哪裏去?
林深還沒來得及問,就看到陳默的眼睛突然變得通紅,瞳孔裏布滿了血絲,像溶洞裏那些活死人。
他的身體開始抽搐,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嘶吼聲。
“陳默!”林深嚇得抱緊他,“你怎麽了?”
陳默沒有回應,隻是用力推開她,轉身朝著竹林深處跑去。他的速度很快,像一陣風,轉眼就衝進了那片彌漫著黑霧的地方。
“陳默!”林深嘶吼著,想追上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了。
她看著陳默的身影消失在黑霧裏,看著那片黑霧慢慢合攏,像一張巨嘴,吞噬了他的蹤跡。
竹林裏隻剩下她一個人,還有地上那幾點刺眼的黑血。
風穿過竹林,發出嗚咽似的響聲,像是在嘲笑她的無能。
林深癱坐在地上,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太陽升到頭頂,陽光透過竹葉照在她的臉上,她才慢慢抬起頭。
她的眼神變了。
不再有眼淚,也不再有迷茫,隻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堅定。
她站起身,握緊了手裏的鎮魂匕和陳默留下的砍刀。
洗骨泉幹了沒關係。
老道長騙她沒關係。
陳默去了養屍地也沒關係。
她要去找他。
不管養屍地有多危險,不管屍王有多可怕,她都要把他帶回來。
她抬起頭,看向竹林深處那片彌漫著黑霧的地方,深吸一口氣。
然後,她邁開腳步,朝著黑霧走去。
就在她的腳即將踏入黑霧的瞬間,她脖子上的半塊龍形玉佩,突然再次發燙。
這一次,燙得更厲害,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同時,她聽到黑霧裏,傳來一聲淒厲的嘶吼。
像是陳默的聲音。
又像是……屍王的。
林深的心猛地一緊,加快了腳步,衝進了黑霧裏。
黑霧裏很冷,帶著一股濃烈的腥臭味,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嘶吼聲。
她握緊匕首,一步步往前走,嘴裏不停地喊著陳默的名字。
喊著喊著,她突然撞到了一個東西。
很軟,像是人的身體。
林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舉起匕首,小心翼翼地摸過去。
她摸到了一個人的肩膀,上麵沾著濕漉漉的東西,是血。
是陳默的血。
“陳默?”林深的聲音發顫。
沒有回應。
林深趕緊摸索著,想找到他的臉。就在這時,她的手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是玉佩。
一塊刻著“陳”字的玉佩。
和她在竹林裏看到的那塊一模一樣。
玉佩為什麽會在這裏?
陳默呢?
林深的心越來越慌,她拿著玉佩,在黑霧裏摸索著,喊著陳默的名字。
突然,她的腳下踢到了一個東西。
很硬,像是人的骨頭。
林深低下頭,借著玉佩反射的微弱光線,看到了腳下的東西。
是一截斷手。
手指上,戴著一個熟悉的戒指。
是陳默的戒指。
林深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斷手……
玉佩……
嘶吼聲……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裏浮現,讓她渾身冰冷。
就在這時,黑霧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很慢,很沉,一步一步,朝著她走來。
林深握緊匕首,猛地轉過身,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黑霧裏,一個高大的黑影慢慢走了出來。
他的手裏,拖著一個東西。
一個人的身體。
林深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看清了那個黑影的臉。
是老道長。
而他手裏拖著的身體,穿著陳默的衣服。
林深的世界,瞬間變成了黑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