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觀內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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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的最後一縷光透過雲層,斜斜地打在道觀的飛簷上。
青瓦上的苔蘚泛著濕冷的綠光,簷角的銅鈴早已鏽蝕,在穿堂風裏發出“吱呀”的哀鳴,像極了臨終的歎息。
林秋站在道觀門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口的玉佩。玉佩的溫度比往常更高,像是有團火在裏麵燒。他低頭看了眼腳下的石階,縫隙裏嵌著幾片發黑的碎布,布料的紋理很特殊,像是某種道袍的殘片。
“這裏不對勁。”冷軒的聲音壓得很低,望舒劍殘片在他掌心微微震顫,發出細碎的嗡鳴,“鎮魔觀的製式,卻帶著魔氣。”
他抬眼看向道觀匾額。“鎮龍觀”三個大字被歲月磨得隻剩輪廓,朱砂剝落的地方,隱約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像是某種扭曲的符文。冷軒伸手拂過匾額邊緣,指尖沾起一點灰黑色的粉末,湊近鼻尖輕嗅,眉頭瞬間蹙起:“是屍氣,混著陳年的檀香。”
風突然停了。
銅鈴的哀鳴戛然而止,道觀裏的黑暗像是活物,順著門縫往外滲,在門檻前積成一道模糊的界限。界限邊緣的空氣微微扭曲,林秋用手電筒照過去,光束竟被吸收了大半,隻在地麵投下一片昏黃的光暈。
“進嗎?”林秋側頭看冷軒。
夕陽剛好落在冷軒的側臉,把他下頜的線條勾勒得愈發鋒利。他的睫毛很長,垂眼時投下一小片陰影,眼底卻亮得驚人,像淬了冰的火。“你玉佩的反應,比在古井時更強烈。”他沒直接回答,卻抬步往門檻走去。
“進。”冷軒抬腳跨過門檻,靴底碾過地上的枯葉,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聲音在空曠的道觀裏蕩開,引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像是有無數隻蟲子在牆角爬行,又像是有人拖著鎖鏈在暗處移動。林秋握緊手電筒,光束在大殿四角快速掃過,陰影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林秋緊隨其後,手電筒的光束在大殿裏掃過。
三清像早已被推倒,泥塑的碎片散落一地,混雜著鏽蝕的銅錢和折斷的香燭。牆角結著厚厚的蛛網,蛛網上沾著些灰白色的絮狀物,細看竟像是人的毛發。最西側的牆角堆著半人高的枯骨,骨頭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劃痕,像是被利爪反複抓撓過。
“小心腳下。”林秋拉住差點踩到碎瓷片的冷軒。那片碎瓷邊緣異常鋒利,斷麵閃著金屬般的冷光,上麵刻著半個殘缺的“鎮”字。
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頓了一下。
冷軒的指尖冰涼,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林秋的指腹溫熱,還殘留著玉佩的溫度。像兩股電流在接觸點炸開,順著手臂往上竄,在心髒的位置輕輕撞了一下。林秋看到冷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們同時收回手,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又迅速移開。
“左邊有動靜。”冷軒清了清嗓子,望舒劍殘片指向東側的偏殿。他的聲音比剛才更沉,握劍的手不自覺收緊,指節泛出青白。偏殿的門縫裏不僅有紅光,還隱隱透出極淡的血腥味。
偏殿的門虛掩著,門縫裏透出淡淡的紅光,像是有燭火在裏麵燃燒。門板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刀痕,靠近門軸的位置有個拳頭大的破洞,洞裏塞著一團發黑的道袍布料。
林秋按下手電筒的開關,光束刺破黑暗,照在門楣上。那裏刻著一串符文,和他在古井石階上見過的鎮魔咒文相似,卻在收尾處多了個扭曲的彎鉤,像是被硬生生掰斷的蛇。符文邊緣泛著黑紫色,像是被毒液浸泡過。
“是鎮魔觀的鎖靈符,但被篡改了。”冷軒的眉頭皺得更緊,“有人用魔氣汙染了符文,把這裏變成了養魂的容器。”他從懷裏摸出一張黃色符籙,指尖蘸著自己的血畫了道簡單的破邪符,“這符隻能撐片刻,進去後緊跟著我。”
他伸手推門,木門“嘎吱”一聲轉動,一股濃烈的腥甜氣味撲麵而來,像是血混著腐爛的草木。門軸裏掉出幾隻幹癟的蟲屍,蟲屍的外殼已經變成紫黑色,肚子裏塞滿了細小的骨渣。
偏殿裏果然點著一盞油燈,燈芯爆出小小的火星,將牆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油燈放在一張缺腿的木桌中央,桌腿用鐵鏈捆著,鐵鏈的另一端埋在地下,上麵布滿了鐵鏽和暗紅色的汙跡。
牆壁上沒有壁畫,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名字的字跡各不相同,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甚至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劃上去的,邊緣還殘留著暗紅的痕跡。靠近油燈的幾個名字已經變得焦黑,像是被火焰燒過,隱約能辨認出“李”“張”“王”等姓氏。
“這些是……”林秋湊近看,指尖剛要碰到牆壁,就被一股寒氣逼退。那股寒氣帶著刺骨的怨毒,像是無數雙眼睛在暗處死死盯著他。
“殉道者的名字。”冷軒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三百年前,鎮守龍脈的修士都該刻在這裏,接受後人供奉。”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名字,像是在尋找什麽,直到落在“陳風”二字上才停下。
他指向其中一個名字——“陳風”。字跡蒼勁,卻在最後一筆處微微歪斜,像是寫字的人突然遭了重擊。名字周圍的牆壁顏色更深,像是被血水浸泡過,邊緣還殘留著幾個模糊的指印。
“陳墨的師兄,據說在封印魔將時力竭而亡。”冷軒的指尖輕輕拂過那個名字,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鎮魔觀的典籍裏有記載,他擅長布鎖靈陣,當年就是他主持加固了龍脈外圍的防禦。”指尖拂過的地方,牆壁突然滲出細小的血珠,順著字跡緩緩滑落。
林秋突然按住他的手。
兩人的指尖再次相觸,這次誰都沒有立刻移開。林秋能清晰地感受到冷軒指尖的微顫,像是在極力壓抑某種情緒。
“你看名字下麵的紋路。”林秋的聲音很輕,目光死死盯著“陳風”二字下方的刻痕。那不是自然風化的痕跡,而是人為刻上去的細小符文,排列成一個微型的陣眼,“這些名字不是用來供奉的,是用來當陣腳的。有人用殉道者的魂魄做了陣基,這整個偏殿就是一個巨大的養魂陣。”
冷軒猛地抽回手,望舒劍殘片的光芒驟然變亮,映得他眼底一片寒霜。“鎮魔觀的禁術。”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以魂養魂,是被嚴令禁止的邪術,難道……”他的話沒說完,油燈突然“噗”地一聲滅了。
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偏殿。
林秋立刻按下手電筒,光束卻在掃過牆角時頓住了。
那裏站著一個人影。
人影背對著他們,穿著破爛的道袍,花白的頭發垂到腰際,手裏拄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桃木杖。道袍的後心位置有個碗大的破洞,邊緣焦黑,像是被某種火焰灼燒過。
“三百年了……”人影緩緩轉過身,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管裏擠出來的,“終於有人來了。”
手電筒的光束照在他臉上。那是一張幹枯如樹皮的臉,眼睛的位置隻剩下兩個黑洞,黑洞裏卻閃爍著幽幽的綠光,像是兩簇鬼火。他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滿口漆黑的牙齒,牙縫裏還塞著些灰白色的碎屑。
“你是誰?”冷軒的聲音緊繃,望舒劍殘片已經握在掌心,寒氣從他周身散開,地麵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
“我?”人影笑了起來,笑聲像是指甲刮過石壁,“我是守觀人啊。”他抬起左手,那隻手隻剩下三根手指,指骨裸露在外,指甲烏黑尖利,“當年陳真人讓我守在這裏,等一個能看懂這些名字的人。”
他抬起桃木杖,指向牆壁上的名字:“這些都是我的老朋友,我們在這裏等了很久,等一個能解開這局棋的人。”桃木杖劃過牆麵,那些名字像是活了過來,紛紛滲出細小的血珠,順著牆壁蜿蜒流淌,在地麵匯成一個小小的血池。
林秋注意到,他的桃木杖頂端鑲嵌著一塊玉佩,形狀和自己胸口的玉佩極為相似,隻是顏色更暗,像是蒙著一層血汙。玉佩上刻著的符文與牆壁上的陣眼符文如出一轍,隻是中間多了道斷裂的痕跡。
“你知道天璣碎片?”林秋往前一步,胸口的玉佩突然發燙,像是在呼應桃木杖上的那塊。他能感覺到玉佩在震動,發出隻有他能聽到的嗡鳴,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召喚。
守觀人的綠光閃爍了一下,像是在打量林秋。那綠光掃過林秋的胸口,停留了很久,黑洞般的眼眶裏似乎流露出一絲羨慕,又或是嫉妒。
“知道,怎麽會不知道。”他的桃木杖在地上頓了頓,血池裏的血水突然沸騰起來,冒出刺鼻的熱氣,“當年陳墨把碎片藏進龍目,就是怕被莫離找到。可他算錯了一步……”
“算錯了什麽?”冷軒追問,握劍的手更緊了,指節泛白。望舒劍殘片的光芒越來越亮,映得他的側臉一片冰冷,眼神裏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守觀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偏殿裏回蕩,牆壁上的名字像是活了過來,開始微微發燙,散發出淡淡的紅光。血池裏的血水順著某種無形的軌跡流動,在地麵組成一個複雜的陣法,陣法中央正是那個“陳風”的名字。
“算錯了人心啊。”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桃木杖猛地指向冷軒,“比如,鎮魔觀的弟子,真的能一直守住本心嗎?”
冷軒的臉色瞬間變了。
守觀人的綠光死死鎖住他,像是要鑽進他的骨頭裏:“你以為莫離為什麽會背叛?你以為三百年前的封印,真的隻是因為他一人嗎?你師父臨死前,手裏攥著的半塊令牌,你就沒想過是用來做什麽的?”
“住口!”冷軒的聲音帶著怒意,望舒劍殘片發出尖銳的嗡鳴,寒氣幾乎要將空氣凍結。他猛地往前一步,劍光如霜,直刺守觀人的麵門,“不許你提我師父!”
林秋察覺到不對,剛想拉住他,守觀人突然動了。
他的身影像是一陣煙,瞬間飄到冷軒麵前,桃木杖帶著腥風砸了下來。杖端的玉佩爆發出濃鬱的黑氣,黑氣中隱約能看到無數張痛苦掙紮的人臉。
冷軒側身避開,望舒劍殘片劃向守觀人的手腕。劍光閃過的瞬間,守觀人的袖子被劃開,露出底下的皮膚——那根本不是活人的皮膚,而是幹枯的皮革,上麵布滿了和牆壁上一樣的符文。符文閃爍著血紅色的光芒,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蠕動,像是有生命一般。
“果然是傀儡。”林秋心頭一沉,“有人用殉道者的殘魂煉製了他,這些符文是用來禁錮魂魄的。”他從背包裏摸出一把地質錘,這是他慣用的工具,此刻卻成了武器,“冷軒,攻擊他身上的符文,那是他的弱點!”
守觀人被擊中,卻絲毫沒有停頓,桃木杖橫掃過來,杖端的玉佩突然爆發出強烈的黑氣,纏住了冷軒的手臂。黑氣順著冷軒的皮膚快速蔓延,所過之處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紋路,像是在他手臂上畫了某種詭異的符咒。
“啊!”冷軒悶哼一聲,黑氣像是有生命般往他皮膚裏鑽,他的眼神瞬間變得迷茫,眼底閃過莫離背叛時的畫麵——火光衝天的鎮魔觀,滿地的屍體,屍父倒在血泊裏,手裏緊緊攥著半塊令牌,而莫離站在他麵前,臉上帶著扭曲的笑容。
“冷軒!”林秋大喊一聲,胸口的玉佩猛地飛出,懸浮在半空,散發出耀眼的白光,將黑氣逼退了幾分。白光落在冷軒手臂上,那些黑色紋路發出“滋滋”的響聲,冒出陣陣黑煙。
冷軒猛地回過神,冷汗順著額角流下。他看向林秋,眼底還殘留著一絲後怕,和某種更深的情緒,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他動了動手指,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守觀人被白光逼退,綠光變得黯淡了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白光灼傷的手臂,那裏的皮革開始脫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骨脂,骨頭上同樣刻滿了符文。
“不錯,不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讚許,“玉佩認主,看來你就是陳墨等的人。”他抬起桃木杖,指向偏殿深處,那裏有一道被布幔遮擋的小門,門後隱約能看到閃爍的紅光,“三百年前,陳墨在裏麵留下了一樣東西,說是能解開所有謎團。”
他的桃木杖再次頓地,偏殿的地麵突然震動起來,牆壁上的名字紛紛脫落,化作一道道紅光,在空中組成一個複雜的陣法。陣法的紋路與林秋之前在龍形石雕上看到的極為相似,隻是更加複雜,中央的“心”字周圍多了許多扭曲的符文,像是被心魔纏繞。
“想知道真相嗎?”守觀人的聲音變得飄忽,“穿過這個陣,去後殿看看吧。那裏有陳墨留下的東西,還有……你們最想知道的答案。”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那些纏繞在身上的黑氣漸漸消散,露出底下完整的骸骨,骸骨的胸口插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刀柄上刻著“陳”字。
紅光組成的陣法突然旋轉起來,散發出強大的吸力,將林秋和冷軒往裏麵拉。陣法中的紅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到無數魂魄的哀嚎聲,像是在訴說著三百年前的痛苦與不甘。
“小心!”林秋伸手抓住冷軒的手腕,兩人的指尖再次相觸,這一次沒有電流,隻有彼此的溫度,像是在冰冷的黑暗裏找到了唯一的熱源。林秋能感覺到冷軒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用力握了握,像是在傳遞力量。
守觀人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隻剩下桃木杖上的玉佩還在閃爍。那玉佩突然從桃木杖上脫落,化作一道紅光飛向林秋,融入他胸口的玉佩中。
“記住,心障不止是自己的,也是別人的……”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帶著一絲解脫,又像是在歎息,“破陣的關鍵,在你們手裏,也在……三百年前的真相裏……”
紅光突然爆發,吞噬了整個偏殿。
林秋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耳邊傳來無數細碎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哭,有人在笑,還有人在低聲說著什麽。他聽到了爺爺的咳嗽聲,聽到了鎮魔觀弟子的慘叫聲,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對不起,我別無選擇……”
他死死攥著冷軒的手,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看到紅光組成的陣法中央,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心”字,而那個字的筆畫裏,藏著和龍形石雕上一模一樣的紋路。更詭異的是,那“心”字的中心位置,刻著一個模糊的人臉,既像陳墨,又像莫離,還隱約帶著幾分冷軒的影子。
黑暗湧來的瞬間,他聽到冷軒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麽,聲音很輕,被風吹得七零八落,隻聽清了最後兩個字——
“等我。”
林秋的意識沉入黑暗,手心卻依然能感覺到冷軒的溫度。他知道,無論接下來麵對什麽,他們都必須一起麵對。而那個隱藏在三百年前的真相,那個關於背叛、犧牲和心障的秘密,正等著他們去揭開。隻是他沒看到,在他失去意識後,胸口的玉佩上,那個由守觀人玉佩融入的部分,悄然亮起一道血色的紋路,像是一隻眼睛,緩緩睜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