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故人重逢·記憶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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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風的後槽牙咬得發疼。
落地時左肩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碎瓷片紮進皮肉的刺痛混著野蒿的苦香竄進鼻腔——他勉強撐著身子抬頭,入目是半片歪斜的朱漆門匾,\"歸雲居\"三個字被苔蘚糊去半邊,像根生鏽的針突然紮進記憶。
\"風哥。\"郝悅的手按在他後腰,短刃還攥在另一隻手裏,指節因用力泛白。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冰碴子似的冷:\"別碰他。\"
湛風順著她的目光抬頭。
庭院中央站著個人。
月白道袍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半塊玉墜——和方才在傳送通道裏瞥見的那道影子分毫不差。
是林昭。
他記得這抹月白,記得當年在歸雲居裏,這人總愛搬著竹凳坐在廊下,把曬幹的靈草串成串,紅繩纏在指尖時會哼跑調的曲子。
可此刻林昭的眼尾泛著不自然的青灰,像被水浸過的畫紙。
他望著湛風,喉結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像砂紙:\"你還記得那天嗎?\"
湛風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記憶突然出現裂痕——他想起三百年前的雪夜,林昭跪在覆滿血的演武場裏,斷劍紮進胸口,血把雪地染成暗褐。
當時他握著對方逐漸冷去的手,聽見最後一句話是\"帶阿昭回歸雲居\",可等他再回來,歸雲居隻剩半麵焦黑的牆。
\"你說要帶我們一起離開。\"林昭往前邁了半步,靴底碾碎幾株野蒿。
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像被什麽東西強行拉長的皮影,\"可最後......隻有你活了下來。\"
郝悅的指甲掐進湛風手背。
湛風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靈力不受控地在掌心翻湧。
他能聽見郝悅極輕的呼吸,混著她布下魂盾時的靈力震顫——那層淡藍色光膜正從兩人腳邊漫開,像塊透明的繭。
\"氣息不對。\"郝悅的聲音擦著他耳垂,\"他的靈脈像是被拆了又拚的殘卷,剛才那步,左腳比右腳慢了半拍。\"她頓了頓,指尖悄悄勾住他袖口,\"小靈說過記憶緩存區會投影舊人,可能......\"
\"可能是假的?\"湛風的聲音發澀。
他望著林昭眼角那顆熟悉的淚痣——當年他們在靈脈山采靈草,林昭被野蜂追著跑,就是這顆淚痣沾了草汁,被郝悅笑了三天。
可現在那淚痣的顏色太淡,淡得像被水衝過的墨。
林昭忽然笑了。
那笑容和記憶裏如出一轍,帶著點沒心沒肺的憨:\"阿風,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他抬手,掌心躺著顆裹著糖衣的靈果——是歸雲居後山上的野果,他們從前總愛偷摘了裹糖吃。
糖衣在陽光下泛著蜜色,可湊近了看,表麵浮著細密的數據流,像層會動的網。
湛風的喉嚨突然發緊。
他想起小靈說的\"記憶重構\",想起傳送通道裏那團模糊的影子。
原來不是錯覺,那些被格式化的數據,那些倒放的時間,都在拚這個局——拚一個他最想挽回的局。
\"阿風。\"林昭的聲音突然哽咽,\"你當年為什麽不回頭?
我喊了你七次,你連頭都沒回......\"
湛風的指尖在發抖。
他想起那天他背著重傷的郝悅往山下跑,身後是追來的魔修。
林昭斷後時喊了什麽?
他當時滿腦子都是郝悅胸口的血,是她逐漸微弱的脈搏,根本沒聽見。
後來在亂葬崗收屍,他翻遍所有屍體,隻找到半塊玉墜。
\"風哥。\"郝悅的手攥得更緊,\"他在引你情緒波動。
小靈說過,記憶投影最怕的就是強烈的七情六欲,會觸發......\"
\"觸發數據暴走。\"湛風突然打斷她。
他盯著林昭掌心裏的糖靈果,數據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尖刺。
原來這不是重逢,是陷阱——用他最愧疚的回憶做餌,釣他的情緒,釣他的靈力,釣他的破綻。
林昭的表情突然扭曲。
他的左眼變成灰白的數據流,右臉裂開道縫隙,露出裏麵熒光色的液體。\"你根本不在乎我們!\"他尖叫著撲過來,糖靈果炸成碎片,每片糖渣都裹著刺向湛風心口的靈力針。
郝悅的短刃劃出弧光。
藍焰裹著魂盾迎上去,\"砰\"的一聲炸出刺目白光。
湛風趁機拽住她的手腕往旁邊滾,青石板在身後裂開蛛網似的紋路。
\"跑!\"郝悅吼了聲,反手甩出三張符紙。
符紙在半空燃成金紅,組成困靈陣。
可林昭的身影已經開始崩解,月白道袍碎成光點,露出底下機械結構的骨架——那骨架上纏著的紅繩還在,和記憶裏林昭總愛係在腕間的紅繩,分毫不差。
湛風的後背抵上殘牆。
他望著逐漸消散的光點,耳邊還響著林昭最後那句\"你為什麽不回頭\"。
有什麽東西在識海裏翻湧,像是被封印的記憶突然裂開道縫,漏出三百年前那個雪夜的細節:林昭斷劍刺進胸口時,是不是真的喊了七次?
他當時有沒有聽見?
\"風哥?\"郝悅的手撫上他臉頰。
她的掌心還帶著藍焰的餘溫,\"沒事了,那東西......\"
\"是記憶重構的投影。\"湛風閉了閉眼。
他能感覺到眼淚要湧出來,卻硬生生逼了回去。
小靈說過,數據格式化會抹掉靈羽,可此刻他突然覺得,有些記憶就算被格式化一萬次,隻要他還活著,就總能拚回來。
庭院裏的野蒿在風裏搖晃。
遠處傳來機械運轉的嗡鳴,像極了實驗體主腦啟動的聲音。
湛風握緊郝悅的手,靈力在指尖凝聚成劍。
他望著逐漸消散的光點,輕聲道:\"郝悅,我要去查清楚。
三百年前的真相,記憶投影的破綻,還有......\"他頓了頓,\"林昭到底有沒有喊那七次。\"
郝悅沒說話。
她隻是把短刃往腰後別了別,藍焰在刃尖跳動,像團不會熄滅的火。
風掀起她的發梢,露出耳後被烤焦的發尾——那是在記憶緩存區裏為他擋數據流時留下的。
湛風深吸口氣。
他望著殘敗的歸雲居,望著掌心還殘留的林昭的溫度雖然那溫度是假的),突然笑了。
有些債,該還了。有些真相,該見光了。
青石板上的焦痕還在冒煙,湛風單膝跪地,喉間湧上腥甜。
郝悅的手掌按在他後心,靈力如溫泉般滲進經脈,卻壓不住他劇烈的心跳——剛才那柄由數據流凝成的靈力針刺中魂盾時,他分明在碎片裏看見了林昭十六歲的臉,抱著偷來的靈果躲在廊下,發梢沾著晨露。
\"風哥。\"郝悅的聲音帶著顫,指尖輕輕碰了碰他肩背的傷口,\"先運功......\"
\"不用。\"湛風打斷她,喉結滾動兩下。
他閉起眼,靈力順著感知能力如蛛網般鋪散——這是他的金手指,能捕捉到任何靈力波動的異常。
方才那團\"林昭\"的靈脈波動還殘留在空氣裏,像團被揉皺的亂麻,沒有半點活人該有的鮮活律動。
他猛地睜眼,瞳孔裏浮起細碎的靈光。
\"你是誰?\"他霍然起身,震落郝悅搭在他臂彎的手。
這聲質問像淬了冰的劍,刺破庭院裏殘留的悲痛氣。
那團即將消散的光點突然頓住。
月白道袍的輪廓重新凝聚,林昭的臉卻變得半透明,能透過他的鼻梁看見後麵歪倒的石燈籠。
他笑了,那笑容比記憶裏淡,卻多了種看透一切的滄桑:\"我是你藏在識海最深處的刺。\"他抬手,指尖劃過自己心口,那裏裂開道縫隙,溢出的數據流竟組成湛風的臉,\"也是這個實驗室為你量身定做的最後一關。\"
郝悅的短刃\"唰\"地出鞘。
藍焰在刃尖跳躍,卻被湛風抬手按住手腕。
他盯著林昭半透明的瞳孔,那裏映著三百年前雪夜的月光——和他記憶裏的月光分毫不差。
\"你說要我打破牢籠。\"湛風的聲音發啞,\"可你根本不是林昭。\"
\"我比林昭更懂你。\"林昭的聲音突然變輕,像片落在心尖的雪,\"你總說自己要衝破天道,可你最怕的從來不是天道,是那個在演武場掉頭就跑的自己。
是你不敢承認,你當時聽見了林昭的喊叫,卻選擇了郝悅。\"
湛風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三百年前的記憶突然清晰得刺痛——雪粒打在臉上的冷,郝悅胸口的血透過他的道袍滲進皮膚的熱,還有身後那聲\"阿風\",像根細針紮進耳膜。
他當時確實聽見了,第一聲,第二聲,直到第七聲被魔修的劍鳴淹沒。
\"夠了。\"郝悅突然插話。
她的短刃往前送了寸許,藍焰舔過林昭的衣角,\"你憑什麽拿別人的愧疚當武器?\"
林昭望著她,目光裏竟浮起幾分溫和:\"因為他需要這把武器。\"他的身影開始崩解,聲音散在風裏,\"你要做的,不隻是打破這個牢籠,更是打破你自己。\"
最後一個字消散時,庭院裏響起細碎的鈴聲。
小靈從殘牆的陰影裏飄出來,發梢沾著星點熒光,那是她靈智受損的痕跡。
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每一個"實驗體"都會經曆這樣的試煉......\"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裙角,\"用最痛的回憶當鏡子,照出心裏的裂痕。
隻有......隻有接受過去,才能走向未來。\"
湛風望著她。
小靈的靈體比昨日更淡了,像團隨時會被風吹散的霧。
他突然想起在記憶緩存區裏,她為了幫他擋數據流,被撕去半片衣袖。
原來那些傷從來沒好過,隻是她總笑著說\"沒關係\"。
\"所以林昭的喊叫是真的?\"他問,聲音輕得像在問自己。
小靈點頭:\"記憶投影不會編造從未發生的事。
它隻是......\"她歪頭想了想,\"把你刻意遺忘的部分,重新拚回你眼前。\"
庭院裏的野蒿在風裏搖晃,送來若有若無的苦香。
湛風伸手按住自己心口,那裏還在疼,卻不是因為傷口。
他想起三百年前在亂葬崗翻找屍體時,雪水滲進靴底的冷;想起郝悅為他擋下致命一擊時,耳後被烤焦的發尾;想起小靈每次受傷後,總說\"我還撐得住\"的笑容。
\"原來我一直在逃。\"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帶著破繭的痛,\"逃林昭的死,逃自己的選擇,逃這個世界的真相。\"
郝悅收了短刃,反手握住他的手。
她的掌心有薄繭,是常年握刃留下的,此刻卻暖得燙人:\"現在不逃了?\"
\"不逃了。\"湛風低頭看她,目光掃過她耳後那撮焦發,\"有些債,該還了;有些自己,該見了。\"
小靈突然抬頭,望向庭院深處。
她的靈體泛起微光,指向那堵爬滿苔蘚的殘牆:\"看。\"
湛風順著她的目光轉頭。
殘牆後,一道淡金色的光門正緩緩開啟。
門後是濃稠的霧,卻有聲音透出來,像很多人在同時說話,又像同一個人用千萬種語調呼喚:\"歡迎回家,湛風。\"
郝悅的手緊了緊。
湛風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力道,像在確認彼此的存在。
他望著光門裏翻湧的霧氣,喉間突然發緊——那聲音太熟悉了,像極了三百年前歸雲居裏,林昭邊串靈草邊哼的跑調曲子,又像小靈修複世界根基時,靈脈震動的輕鳴。
\"要進去嗎?\"郝悅問。
湛風沒有回答。
他望著光門,看著自己的影子被門內的光拉得很長,長到幾乎要和記憶裏那個掉頭就跑的少年重疊。
風掀起他的衣擺,帶來門後若有若無的氣息——不是實驗室的冷金屬味,是歸雲居後山上野果的甜,是靈脈山澗水的清,是郝悅發間總沾著的皂角香。
他突然笑了。
\"當然要進去。\"他說,握緊郝悅的手,\"我倒要看看,這扇門後麵,到底藏著誰的"家"。\"
光門內的低語聲突然清晰了些,像有人在他耳邊輕輕說:\"來了就別想走。\"
湛風望著眼前緩緩開啟的光門,心中泛起一絲不安——這不安不是恐懼,是利刃出鞘前的震顫,是種子破土時的疼痛,是終於要和藏在記憶最深處的自己,正麵相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