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歸途之門·記憶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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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風的指節被郝悅攥得發白。
    他能感覺到她掌心那道薄繭正一下下碾過自己虎口的舊疤,像在刻什麽誓言。
    \"必須我一個人。\"他重複,喉結滾動時瞥見她耳後那撮焦發——三百年前替他擋下致命一擊時留下的,後來每次他想替她修複,她都拍開他的手說\"留著好看\"。
    此刻那撮焦發被風掀起,露出底下泛粉的耳尖,他突然想起初遇時她舉著短刃抵他咽喉,耳尖也是這樣紅。
    郝悅咬了咬唇,指腹重重按過他手腕的脈門。
    那裏是修仙者最脆弱的靈海入口,她的魂力順著皮膚滲進去,在他袖底烙下一道流轉的銀紋。\"這符文能撐三次元嬰期攻擊。\"她聲音發悶,偏頭時發間皂角香裹著山風湧進他鼻端,\"要是敢讓它碎成渣......\"
    \"我命比它金貴。\"湛風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吹亂的發梢。
    指尖擦過她耳尖時,她突然抬手攥住他手腕,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他低頭,看見她眼底浮著極淡的紅,像被火烤過的琉璃。
    \"三百年前在亂葬崗,你說"等我修到化神就娶你"。\"她聲音輕得像歎息,\"現在都化神大圓滿了,婚書還在歸雲居的檀木匣裏。\"
    湛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那個雪夜,自己蹲在亂葬崗翻找靈草,她裹著破棉袍突然從屍堆後跳出來,短刃抵著他後頸說\"交保護費\"。
    後來才知道,她是為了給他換療傷的靈膏,在亂葬崗守了七天七夜。
    \"等我出來,我們去靈脈山澗看桃花。\"他俯身吻了吻她額頭,\"今年開得早,我記得你說過想看落英鋪滿水麵的樣子。\"
    郝悅突然鬆開手往後退了兩步,短刃\"唰\"地出鞘橫在胸前。
    刀身映出她泛紅的眼尾,卻揚起個惡狠狠的笑:\"滾吧你,再磨蹭門該關了。\"
    湛風轉身走向光門。
    門內的霧氣像活物般翻湧,裹著他的衣擺往裏麵拽。
    他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郝悅還站在原地,短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卻有一滴淚順著刀背滑下來,摔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
    邁入光門的刹那,他感覺有根細針紮進眉心。
    等再睜眼時,鼻尖縈繞的已不是庭院裏的苦蒿香,而是鬆脂混著晨露的清冽。
    啟天都市邊緣的古老山林。
    他望著眼前兩人合抱的古鬆,樹冠上懸著的靈霧和三百年前分毫不差。
    山澗水從腳邊流過,叮咚聲裏混著熟悉的鳥鳴——那是他用靈飼術養的青鸞,每天破曉都會來這棵鬆樹上唱晨曲。
    \"小鸞?\"他試著喚了一聲。
    鳥鳴聲戛然而止,山林突然安靜得可怕。
    風穿過鬆針的聲音變得刺耳。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是十六歲的模樣,腰間掛著歸雲居的木牌,衣擺還沾著亂葬崗的泥。
    記憶開始翻湧。
    他想起第一次來這裏時,林昭揪著他後領罵\"笨蛋\",手把手教他引靈氣入體;想起小靈蹲在山澗邊,用靈體捧起溪水說\"看,這是世界的心跳\";想起郝悅追著偷靈草的野兔衝進山林,最後把兔子烤了分他半隻,說\"修仙者也要吃肉\"。
    可此刻山林裏沒有林昭的罵聲,沒有小靈的笑聲,連野兔的蹤跡都尋不見。
    所有聲音都像被按了暫停鍵,隻有山澗水還在流,鬆針還在落,像台卡帶的舊戲。
    他沿著記憶中的小路往上走。
    靈脈出口處的大石頭還在,石麵上刻著他和郝悅比誰刻的劍痕深時留下的劃痕。
    可當他伸手去摸,指尖卻穿過了那些痕跡——不是幻覺,是連記憶都在排斥他的觸碰。
    \"不對。\"他停住腳步,靈力在掌心凝聚成光團。
    這裏的靈氣濃度和三百年前完全一致,甚至連靈脈波動的頻率都分毫不差,但......\"太完美了。\"他喃喃,\"真正的過去不會這麽整齊,總會有野兔撞翻藥簍,有山風卷走林昭的道袍。\"
    山風突然大了起來。
    鬆針劈頭蓋臉砸下來,其中一枚擦過他耳尖,疼得他倒抽冷氣——不是靈體的幻痛,是真實的刺痛。
    他猛地轉身。
    身後不知何時站著個穿青衫的身影,背對著他,正彎腰往石縫裏埋什麽東西。
    \"林昭?\"他脫口而出。
    那身影的動作頓了頓,卻沒回頭。
    他快步走過去,看見對方掌心躺著半塊碎玉——是歸雲居的護山大陣核心,三百年前被他親手擊碎的。
    \"不是你。\"他盯著那抹背影,靈力在指尖凝成細劍,\"你是誰?\"
    青衫人突然直起腰。
    他轉過臉的瞬間,湛風的呼吸幾乎停滯——那是他自己的臉,十六歲的模樣,眼底卻翻湧著他從未見過的陰鷙。
    \"歡迎回家,湛風。\"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混著林昭的歎息、小靈的輕鳴,還有郝悅那滴淚摔碎時的脆響。
    他握緊掌心的光團。
    靈力在皮膚下翻湧,像要撕開這層完美的記憶偽裝。
    山澗水突然開始倒流,鬆針懸在半空,連他自己的影子都扭曲成了無數個重疊的輪廓。
    \"這不是過去。\"他對著空氣說,\"是有人......或者有什麽,把我的記憶抽出來,捏成了陷阱。\"
    風裏突然傳來極輕的碎裂聲。
    他抬頭,看見天際裂開蛛網狀的細紋,露出裂紋後漆黑的底色——像實驗室的金屬穹頂。
    \"但你猜錯了。\"他笑,指尖的光團驟然漲大,\"我來,不是要逃。\"
    裂紋裏滲出黑色的霧氣,裹著刺耳的尖嘯向他湧來。
    他卻迎著霧氣走過去,光團在掌心燒得發燙,照見前方石縫裏半塊碎玉泛著幽藍的光——那是小靈的靈識碎片,三百年前他親手埋在這裏,說\"等我找到真相,就來接你\"。
    山風掀起他的衣擺,有個極輕的聲音混在風裏,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這是......\"
    後半句被霧氣吞沒。
    湛風望著石縫裏的碎玉,突然明白過來——所謂記憶迷宮的核心,從來不是那些被美化的過去,而是他親手埋下的,最痛卻最真實的錨點。
    他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半塊碎玉。
    碎玉突然發出清鳴,裂紋裏的黑霧被震得倒退三尺。
    \"原來你一直在這裏。\"他低聲說,\"等我來找你。\"
    天際的裂紋越來越大,金屬的冷意滲進山林。
    他站起身,望著裂紋深處,眼底的光比掌心的靈團更亮。
    \"來啊。\"他說,\"讓我看看,你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到底是什麽。\"
    風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更清晰些,像小靈的尾音:\"這是你......\"
    裂紋突然閉合。
    山林重新被鬆脂香填滿,山澗水繼續流淌,十六歲的\"他\"已經消失不見。
    隻有石縫裏的碎玉還在輕鳴,像在應和某個即將揭曉的答案。
    碎玉的清鳴聲裏,小靈的聲音終於掙脫了黑霧的糾纏。
    那聲音像山澗冰泉漫過耳膜,帶著靈體特有的空靈震顫:\"這是你記憶中最深層的錨點。\"
    湛風的指尖還停在碎玉上方,靈力與玉中靈識的共鳴讓他掌心發燙。
    他垂眸看向石縫裏幽藍的碎片,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小靈被世界核心反噬時,也是這樣的清鳴聲——當時她碎成三千靈片散入天地,他跪坐在焦土上撿了三天三夜,最後隻攢回半塊。
    \"主控者利用你的執念。\"小靈的尾音裹著一絲痛意,許是在穿過記憶屏障時又受了傷,\"將這裏重構為試煉場。\"
    湛風喉結動了動。
    他能感覺到四周的空氣裏漂浮著細密的靈絲,那些本應屬於記憶的鮮活細節——林昭罵人的尾音、郝悅烤兔子時的焦香、小靈捧溪水時沾在指尖的水痕——此刻都成了被人精心編織的網。
    他想起郝悅在光門前烙下的銀紋符文,想起她摔碎的那滴淚裏藏著的魂力,突然明白為何這陷阱裏的\"過去\"完美得像被擦過的銅鏡。
    \"所以,我必須自己走出來。\"他低笑一聲,指腹重重按在碎玉上。
    靈識相撞的刺痛裏,他看見小靈殘留的靈影在玉中一閃而過,像隻被風吹散的螢火蟲。
    鬆針鋪就的小徑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
    湛風沿著記憶裏走了千遍的路往山巔去,青苔石徑被鬆針鋪成暗綠的絨毯,石縫裏還嵌著他十六歲時摔碎的藥瓶碎片——當年林昭罵他\"毛手毛腳\",卻偷偷用靈術把碎片粘回了原樣。
    此刻那些碎片泛著詭異的幽光,像被人重新上了色的舊畫。
    修煉的石台出現在視線裏。
    三百年前他總在日出前爬上來,盤坐在石麵凹陷處引靈氣入體,石台上那道深三寸的劍痕是他第一次結丹時失控劈出來的,林昭為此罰他抄了百遍《靈脈要術》。
    可現在石台上的劍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滑如鏡的石麵,連晨露凝結的位置都和他化神期時布的聚靈陣分毫不差。
    \"如果當初不踏上這條路......\"
    模糊的男聲從石台後傳來。
    湛風的腳步頓住。
    他看見自己十六歲的身影從石台後轉出來,月白道袍沾著亂葬崗的泥,腰間歸雲居的木牌被晨露打濕,正滴滴答答往下滲水。
    少年的眼睛像蒙了層霧,盯著石台上不存在的劍痕喃喃:\"就不會失去他們。\"
    山風突然停了。
    湛風望著那個與自己重疊的身影,想起郝悅在光門前說的\"婚書還在檀木匣裏\",想起林昭被魔修偷襲時最後一句\"護好小靈\",想起小靈碎成靈片前抓著他手腕說的\"真相在最痛的地方\"。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袖底的銀紋符文——那是郝悅用魂力烙下的,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發燙。
    \"你不是我。\"他開口,聲音比山澗水還冷,\"我十六歲時在亂葬崗翻靈草,是因為師父重傷需要續命丹;我踏上修仙路,是因為看見村民被妖修啃食時,自己連個引氣術都使不出來。\"
    少年的身影晃了晃,眼底的霧氣開始凝結成黑絲。
    湛風閉上眼,任由記憶如潮水翻湧——郝悅舉著短刃抵他咽喉時耳尖的紅,林昭把他從屍堆裏拎出來時罵的\"笨蛋\",小靈用靈體捧起溪水時說的\"這是世界的心跳\"。
    這些記憶帶著刺,紮得他眼眶發酸,卻比這陷阱裏完美的\"過去\"真實千倍。
    當他再次睜眼時,石台在他視線裏裂開蛛網狀的紋路。
    鬆針突然開始燃燒,化作黑色的灰燼飄向天際;山澗水沸騰著卷起漩渦,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十六歲的\"他\"發出刺耳的尖叫,身體像被無形的手扯成碎片,每一片都在消散前重複著\"如果當初......\"
    \"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湛風對著崩塌的山林說。
    他的聲音被轟鳴的碎裂聲吞沒,卻清晰地撞進自己心裏——三百年前他在亂葬崗說\"等我修到化神就娶你\",現在他要在化神大圓滿時,給郝悅、給林昭、給小靈,一個真正的答案。
    最後一縷光影消散時,湛風的靴底觸到了冰冷的金屬。
    他抬眼,入目是座陌生的祭壇。
    四周的石壁泛著暗紅的光,刻滿他從未見過的符文,那些紋路像血管般蠕動著,滲出細密的黑血。
    祭壇中央擺著一枚玉簡,表麵的靈紋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七歲那年在破廟香案上撿到的,玉簡便簽上歪歪扭扭寫著\"引氣術入門\",正是這枚玉簡,引導他踏上了修仙之路。
    湛風凝視著祭壇上的玉簡,指尖緩緩抬起來。
    金屬地麵的冷意透過靴底滲進骨髓,卻比不過他眼底翻湧的熱度——他知道,這枚玉簡裏藏著的,絕不是什麽\"引氣術入門\"。
    指尖即將觸到玉簡的刹那,石壁上的符文突然全部亮起,某種古老的轟鳴從地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