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雙生魂印:我的胎記成了文化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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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那日,我的胎記成了中華文化傳承的圖騰。
滿城共享單車印著它,聯合國大廳懸掛著它。
林婉兒在閃光燈下解說雙生魂印的現代意義時,我摸到了袖中的蠟丸——那是慶朝殿試前準備的作弊工具。
當外國代表讚歎“古今交融的橋梁”,我忽然想起這雲雷紋曾是慶朝死囚的烙印。
深夜故宮閉館後,我站在太和殿前解開衣領。
月光下,後頸的胎記與空中無人機表演的文化標識同時亮起——原來當年狀元及第的恩賞,是禦賜的永久恥辱印記。
夏至日頭毒得發白,像塊燒紅的烙鐵懸在京城頂上。空氣凝滯,一絲風也無,行道樹的葉子蔫蔫地耷拉著,蒙著一層洗不掉的灰。蟬鳴聲嘶力竭,一聲疊著一聲,鑽進耳朵裏,攪得人心頭莫名發燥。
蘇明遠坐在車裏,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皮座椅的邊緣,細微的聲響淹沒在空調單調的嗡嗡聲裏。車窗緊閉,隔絕了外麵蒸騰的熱浪,也隔絕了市井的喧囂。司機沉默地開著車,車廂裏隻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還有那封放在膝頭、硬挺挺的文件袋。深紅的絨麵燙著金色部徽,觸手沉重,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權威。他吸了口氣,解開纏繞的絲線,抽出裏麵那份蓋著鮮紅大印的認證文件。
白紙黑字,清晰無比“中華傳統文化傳承標識”——雙生魂印。
目光死死釘在那圖案上。抽象的線條盤繞、交錯,古拙的雲雷紋纏繞著精密冷硬的現代星軌,構成一個奇異的閉環。它如此陌生,卻又在靈魂深處激起一陣劇烈的、帶著鐵鏽味的戰栗。他認得那骨架,認得那曲折裏深藏的某種命運般的惡意。這分明是他後頸那個隱秘的胎記,那個曾讓他羞於示人、在慶朝足以將他釘死在賤籍恥辱柱上的烙印!如今,它被拔高,被裝裱,成了煌煌國徽般的象征。文件下方,一行小字清晰無比“古今同輝,文脈永昌。”
指尖猛地一抖,紙張邊緣被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胃裏像塞進了一塊冰,寒氣順著脊梁骨嗖嗖地往上爬,激得他後頸那塊皮膚一陣灼痛,又一陣冰涼。他幾乎能聽到慶朝刑場上劊子手磨刀的霍霍聲,看到圍觀人群冷漠或鄙夷的眼神。那“文脈永昌”四個字,此刻像燒紅的針,狠狠紮進他的眼底。
車子平穩地停在明遠書院氣派的新校門前。青磚黛瓦,飛簷鬥拱,努力描摹著古意,卻處處透著嶄新的、不容置疑的現代筋骨。正是午休將盡,穿著嶄新校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湧進校門,青衫整潔,像一片片移動的竹林。蘇明遠推門下車,熱浪裹挾著少年人特有的喧嘩聲撲麵而來。
“蘇院長好!”
幾個眼尖的學生立刻站定,響亮地打招呼,臉上洋溢著毫無陰霾的笑容。他們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蘇明遠,又飛快地掠過彼此校服的領口和袖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蘇明遠勉強牽動嘴角,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卻無法從學生們身上移開。那青衫的立領邊緣,細細密密繡著一圈深青色、古意盎然的雲雷紋。而當少年們甩動手臂,袖口微微翻起時,內襯上若隱若現的,是銀灰色的、精密流暢的現代衛星軌道圖紋。陽光正好打在那些紋路上,衛星軌道泛著冷靜的金屬光澤,與古樸的雲雷紋形成奇詭而和諧的對比。
“怎麽樣,帥吧院長?”一個高個子男生笑嘻嘻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故意露出更多那銀灰色的軌道暗紋,“咱們這‘戰袍’,穿出去絕對炸街!昨兒個隔壁職高的看了,眼都直了!”
“什麽戰袍,淨瞎說!”旁邊一個紮馬尾的女生白了他一眼,語氣卻帶著同樣的興奮,“這叫‘古今對話的載體’!校服設計理念上寫的,懂不懂?”她小心地撫平自己領口的雲雷紋繡,“穿上它,感覺特奇妙,好像…嗯…好像能跟老祖宗通上電似的!”
古今對話?通電?
蘇明遠隻覺得嗓子眼發緊,像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絮。這些孩子們穿著他恥辱烙印的“優雅”變體,如此坦然,甚至驕傲。他們談論著古今通聯,卻渾然不知這美麗紋飾的根,曾深深紮在何等汙濁的泥沼裏。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嗯,挺好”,便匆匆轉身,幾乎是逃也似地走向辦公區。身後,少年們清脆的說笑聲追著他,談論著即將到來的校際文化展演,談論著誰設計的文創徽章更酷。
下午的會議冗長沉悶。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熾熱的光線下蒸騰。蘇明遠坐在長桌一端,心思卻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忽不定。匯報者的聲音嗡嗡作響,幻燈片的光影在眼前晃動,卻一個字也沒鑽進腦子裏。他指尖冰涼,下意識地摩挲著身上這件定製長衫的袖口內襯。那裏,沒有繡任何東西,隻有一片細膩光滑的布料。然而,就在這布料之下,緊貼著手腕內側的皮膚,藏著一枚小小的、觸感圓潤的蠟丸。
微涼、堅硬。那是慶朝殿試前夜,他於絕望和恐懼中,用顫抖的手滾成的。裏麵藏著幾卷微縮得幾乎看不見的、蠅頭小楷寫就的經義策論。彼時,他背負著“賤籍”的陰影,那是深入骨髓的絕望與恐懼,如同附骨之蛆。唯有作弊,或許能掙得一線渺茫的生機,一個洗刷汙名的可能。指腹感受著那蠟丸微小而頑固的存在,隔著數百年光陰,那瀕死的恐懼和孤注一擲的決絕,竟依然如此清晰,如同跗骨之蛆,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窒息。會議桌光滑冰冷的表麵倒映著他此刻僵硬的麵容,與記憶中銅盆裏渾濁水麵映出的那張蒼白絕望的臉,詭異地重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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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院長?蘇院長?”助理輕聲的呼喚將他猛地拽回現實,“關於書院標識在文創產品上的應用比例,您的意見是?”
蘇明遠猛地回神,指尖瞬間從那隱秘的蠟丸上彈開,仿佛被燙了一下。他清了清幹澀的喉嚨,目光掃過投影幕布上那些印著雙生魂印的筆記本、書簽、帆布包,圖案精致,充滿設計感。“……按設計團隊的方案執行即可。”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隻有他自己知道,後背的衣衫已被一層細密的冷汗濡濕。
傍晚,暑氣稍退。蘇明遠獨自駕車,漫無目的地穿過城市的脈絡。夕陽的金紅色塗抹在冰冷的玻璃幕牆上,又流淌進喧囂的車流裏。他目光掠過街道兩旁,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
巨大的地鐵口燈箱廣告牌上,雙生魂印在變幻的光影中緩緩旋轉,下方是遒勁的“文脈永昌”書法體。公交站台的宣傳欄裏,它成了某非遺展覽的主視覺符號。路邊停放的共享單車,銀色的車筐底部,赫然也壓印著一個縮小版的、線條清晰的雲雷星軌圖案。一個穿著外賣服的年輕人匆匆跑過,看也沒看,熟練地掃碼解鎖了一輛,跨上車飛馳而去,車筐底部的標識在暮色中一閃而沒。
紅燈亮起。蘇明遠踩下刹車,停在擁擠的車流中。旁邊一輛私家車後窗上,貼著一張同樣紋樣的圓形車貼。那車貼正對著他,在夕陽下反射著刺目的光。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車廂裏皮革和空調冷氣的混合氣味湧入鼻腔,卻壓不住心底翻湧上來的荒謬與悲涼。他的“胎記”,他的“恥辱”,如今像空氣一樣彌漫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成了某種不言自明的、被集體膜拜的圖騰。這鋪天蓋地的存在感,像一張無形的巨網,將他牢牢罩在其中,無處可逃。
幾天後,紐約。聯合國總部大樓的會議廳,穹頂高闊,燈火通明,空氣裏彌漫著多國語言的低語和高級香水的冷冽氣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曼哈頓的摩天樓森林在夜色中璀璨如星河。蘇明遠坐在前排靠邊的位置,一身深色立領禮服,熨帖得體,卻像一層僵硬的殼,箍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微微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交疊放在膝上的雙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前方,聚光燈雪亮的光柱下,林婉兒身著一襲融合了中式立裁與現代簡約設計的白色禮服,儀態萬方。她身後巨大的屏幕上,正是那旋轉、放大的雙生魂印。她正用流利的英文講述著,聲音通過精密的音響係統傳遍大廳的每一個角落,清晰而富有感染力。
“……它並非簡單的圖案拚接,”林婉兒的手優雅地指向大屏幕,指尖仿佛能觸碰到那些流轉的線條,“而是古老智慧與現代探索的一場深刻對話。雲雷紋,來自大地深處的回響,承載著我們先人對宇宙洪荒的敬畏與想象;而這精密的星軌,則代表著人類向無盡深空投去的理性目光。雙生魂印,正是這兩股力量——血脈的根脈與探索的翅膀——在當下時空的完美交融與共鳴。它是一座橋,一座堅實的、跨越時空的橋梁。”
她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台下各國代表專注或思索的麵孔,臉上帶著一種蘇明遠既熟悉又陌生的、充滿使命感的光芒。
“一座橋?”台下,一位金發碧眼、氣質雍容的北歐女代表忍不住低聲驚歎,她的聲音通過同聲傳譯耳機清晰地傳入蘇明遠耳中,“多麽奇妙的構想!它確實…既如此古老厚重,又煥發著不可思議的年輕活力。簡直像是…像是時間的魔法。”
“exactly!”另一位戴著細框眼鏡的中年男代表立刻點頭附和,鏡片後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一座連接著過去與未來的偉大橋梁!這符號蘊含的哲學深度令人著迷。”
“橋梁……” 蘇明遠在心中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詞,舌尖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再次隔著昂貴的禮服布料,觸碰到袖內那枚小小的蠟丸。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刺破了他勉力維持的平靜表象。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多麽光輝、多麽宏大的敘事。可他的“過去”是什麽?是慶朝刑場上劊子手手中雪亮的鬼頭刀反射的寒光,是圍觀人群麻木的哄笑和鄙夷的唾棄,是賤籍文書上那枚比烙鐵還燙的、同樣紋路的官印!這紋路,在慶朝,是刻在死囚額頭、打在流徙罪奴後頸的永恒恥辱烙印!它代表的從來不是對話,而是審判;不是連接,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隔絕!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無法言說的悲愴猛地衝上頭頂,燒得他眼眶發燙。他幾乎要控製不住地站起來,想要撕裂這華美的表象,向這些讚歎不已的人們大聲嘶吼看看!看清楚!這“偉大橋梁”的基石,是用什麽砌成的?是恐懼,是絕望,是無數像他一樣被這紋路釘死在黑暗深淵裏的亡魂!
就在這情緒即將衝破堤壩的刹那,主持人的聲音溫和地響起“蘇明遠先生,作為雙生魂印靈感來源的親曆者之一,以及明遠書院的創辦人,您是否願意分享一下,這座‘橋’在您心中更為具體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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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連同那令人窒息的聚光燈,瞬間聚焦過來。
蘇明遠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緩緩抬起頭,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高級香水和皮革座椅氣味的空氣湧入肺腑,冰冷而沉重。他強迫自己迎向那些探尋的、好奇的、充滿期待的目光,尤其是林婉兒那雙清澈明亮、此刻正飽含鼓勵望著他的眼睛。他不能失態,不能在這裏,在她傾注了全部心血的時刻。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孤峭。喉結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曆經滄桑後的低沉沙啞
“感謝主持人的邀請。”他微微頷首,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最終落在大屏幕上那巨大的雙生魂印上。圖案緩緩旋轉,雲雷紋的厚重與星軌的冷光交織纏繞。
“這座橋……”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仿佛在唇齒間艱難地跋涉,“橋的這端,或許站著一位慶朝的狀元郎。” 他嘴角牽起一絲極淡、極苦的弧度,稍縱即逝,“身著朱紫,簪花遊街,春風得意馬蹄疾。”
會議廳裏一片安靜,隻有同聲傳譯的細微電流聲。
“而橋的那一端,”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投向遙遠的東方,投向那無數個在霓虹燈下奔忙的身影,“站著的,可能是一個現代的外賣員。” 他語速很慢,像是在描摹一幅清晰的畫麵,“穿著明黃色的製服,頭盔下是汗濕的頭發,穿行在車水馬龍裏,和時間賽跑,隻為將一份溫熱的餐食準時送達。”
台下響起幾聲低低的、會意的輕歎。這個對比太具體,太有衝擊力,瞬間擊中了某種現代人共通的生存體驗。
“狀元郎的腰間,或許佩著玉,懸著筆。” 蘇明遠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浸式的追憶,“但他指間殘留的墨香,與外賣員指間緊握的車把、傳遞的餐盒餘溫……那都是生活最真實的質感,是不同時代下,為了生存與尊嚴而奔波的、同樣滾燙的體溫。”
他微微側身,指向那巨大的圖騰“這座橋上,架著的或許是清幽的古琴弦音,或許是喧囂的麥克風聲浪。”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幽深,“而橋下奔湧不息的……諸位,”他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那不是別的,正是我們民族,無論經曆多少劫波,無論身處何地何時,都未曾、也永不會幹涸的——文化血脈的長河。”
最後一個字落下,會議廳裏出現了短暫的、絕對的寂靜。緊接著,如同醞釀已久的潮汐,掌聲驟然響起,從稀落到熱烈,最終匯成一片真誠而持久的洪流。許多代表臉上露出了動容的神色,那位北歐女代表甚至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
林婉兒站在台上,望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深深的理解。她帶頭鼓起掌,燈光下,她的笑容明亮而溫暖。
蘇明遠微微欠身致謝,重新落座。挺直的脊背在坐下的瞬間,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絲。掌心一片濕滑冰涼,全是冷汗。隻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番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反複切割。他描繪了橋的意象,卻隱藏了橋下真正的深淵——那由無數屈辱和恐懼堆積而成的、屬於他的、無法示人的深淵。他用“狀元郎”的虛影,掩蓋了自己“罪奴”的實質;用外賣員的奔波,替代了那袖中蠟丸所代表的、永世無法洗刷的汙點與絕望。他用一個光明偉岸的寓言,覆蓋了那個黑暗血腥的真相。
掌聲仍在耳邊回響,像一場盛大的催眠。他坐在那裏,臉上維持著得體的平靜,心卻沉入了不見底的冰窟。
從紐約飛回北京,十幾個小時的航程,蘇明遠幾乎未曾合眼。舷窗外是無垠的黑暗和偶爾閃爍的星辰,如同他此刻的心境。飛機落地,首都機場燈火通明,巨大的廣告牌上,雙生魂印在夜色中靜靜流轉。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獨自拖著行李箱,像一抹遊魂匯入歸家的人流。城市的霓虹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那光怪陸離的景象,與他袖中那枚蠟丸的冰冷觸感,在靈魂深處無聲地碰撞、撕扯。
他沒有回書院,也沒有回林婉兒為他安排的公寓。鬼使神差地,他讓出租車停在了故宮神武門外。夜已深沉,巨大的宮門緊閉,白日裏喧囂的人潮早已散去,隻剩下無邊的寂靜和沉沉的黑暗。朱紅的宮牆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凝固的暗紫色,沉默地矗立著,如同盤踞的巨獸。空氣裏殘留著白日陽光蒸騰後的餘溫,混雜著古舊磚木和青石板縫隙裏苔蘚的微腥氣息。
出示了特別通行證,沉重的宮門為他無聲地開啟一道縫隙。守夜的工作人員似乎認得他,沒有多問,隻默默遞給他一個強光手電。偌大的宮城,此刻隻剩下他一個人。腳步聲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敲擊在心頭。月光清冷如水銀瀉地,勾勒出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巨大而沉默的輪廓,那些巍峨的飛簷鬥拱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嶙峋的脊骨。白日的輝煌與威嚴盡數褪去,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亙古的荒涼與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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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步踏上太和殿前那寬闊得令人窒息的漢白玉丹陛。石階冰涼,寒意透過薄薄的鞋底直往上鑽。終於,他站在了那象征著至高皇權的殿宇前。巨大的匾額高懸,“建極綏猷”四個鎏金大字在清冷的月光下,失去了白日的耀目金光,反而透出一種幽暗沉重的壓迫感,仿佛隨時會壓垮人的脊梁。
心,跳得如同擂鼓。一種莫名的、近乎宿命的牽引力,讓他不由自主地、緩緩抬起了手中的強光手電。光束刺破濃稠的黑暗,精準地打在那巨大的匾額之上。
光柱移動,一寸寸掃過那些繁複華麗的裝飾。突然,他的呼吸停滯了。就在那巨大的“建”字下方,一塊不起眼的承托木雕深處,在強光的照射下,清晰地顯露出一組微縮的、無比熟悉的紋路!
盤繞的雲雷紋!
線條的走向、轉折的力度、那股子深藏不露的猙獰與禁錮之意……與他後頸的胎記,與那如今鋪天蓋地的雙生魂印核心的古意部分,一模一樣!
嗡——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腦海中炸開!蘇明遠全身的血液瞬間湧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手電筒的光柱劇烈地搖晃起來,在巨大的匾額和冰冷的漢白玉地磚上投下狂亂的光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慶朝!那所謂的“恩賞”!他金榜題名、瓊林賜宴、朱紫加身的風光無限之後,皇帝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內侍總管端來的那碗據說是能“滌蕩前塵、永葆清譽”的“玉髓去痕膏”!他那時是何等感激涕零,以為那粘稠的膏藥真能洗刷掉他賤籍的恥辱烙印!原來……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麽去痕膏!那是秘製的、永不褪色的刺青染料!皇帝親手將那代表罪奴的雲雷紋,以“恩賜”的方式,以一種更隱秘、更羞辱、更“永恒”的方式,重新烙印在了他的身上!烙印在了他以為從此光耀門楣的“狀元郎”的軀體之上!
“滌蕩前塵”?不!是讓你永遠帶著這印記,如同帶著一條無形的鎖鏈,無論你爬得多高,都時刻提醒你,你曾是多麽卑賤的存在!讓你永遠匍匐在皇權的陰影之下!
“嗬……嗬嗬……” 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笑聲從蘇明遠緊咬的牙關中溢出,在死寂的宮牆間回蕩,淒厲得如同夜梟的哀鳴。巨大的悲憤、被徹底愚弄的狂怒、以及積壓了數百年的屈辱,如同火山熔岩般轟然噴發,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壩!
他猛地甩開手電筒!金屬外殼砸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光束翻滾了幾下,斜斜地照射向漆黑的夜空。
他顫抖著,雙手死死抓住自己那件昂貴禮服的立領,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向外撕扯!
嗤啦——
堅韌的布料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紐扣崩飛,在月光下劃出幾道微弱的銀線,叮叮當當地滾落在漢白玉地麵上。
夜風,帶著紫禁城深處特有的、陰冷的塵土氣息,猛地灌入他敞開的衣襟,激得他裸露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栗粒。
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那沉默的、如同巨獸般的太和殿。然後,他高高地、決絕地揚起了頭,將整個後頸,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之下!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
嗡——
巨大的嗡鳴聲從東南方向的天際傳來,由遠及近,迅速匯聚成一片密集的光點海洋!那是為即將到來的文化慶典而進行的夜間無人機編隊彩排!數百架無人機閃爍著幽藍、瑩白、赤紅的光芒,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在深邃的夜空中快速移動、組合。
光芒流轉,線條勾勒。
一個巨大無比、覆蓋了小半個夜空的、由冰冷電子光點組成的圖案,在蘇明遠頭頂正上方,煌煌然成型!
雙生魂印!
抽象的雲雷紋與精密的星軌,在數百米高的夜空中,發出耀眼奪目、卻又毫無溫度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盛大,如此輝煌,如同神隻降下的圖騰,將整個紫禁城建築群都籠罩在一片迷離而神聖的光暈裏。
清冷的月光,如一道凝練的水銀之柱,筆直地傾瀉而下,不偏不倚,正正打在蘇明遠暴露的後頸上。
皮膚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就在那頸骨微微凸起的地方,一個清晰的、深青色的印記,被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來——盤繞的雲雷紋路,猙獰而古拙,每一道轉折都帶著數百年前宮廷匠人刺入皮肉時的冷酷與精準。
天上,是由冰冷科技之光組成的、被億萬世人矚目的“中華傳統文化傳承標識”——宏大,聖潔,象征著古今交融的輝煌。
地下,月光映照的,是深深刻在一個穿越者血肉之軀上的、永不磨滅的“罪奴烙印”——渺小,隱秘,承載著個體無法言說的血淚與永恒的恥辱。
一上一下,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圖案,在紫禁城這巨大的權力祭壇之上,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下,在亙古不變的森然寂靜之中,遙遙相對,彼此映照。
冰冷的電子光點在高空無聲流轉,變幻出更為繁複的光影效果。那光芒盛大而虛幻,如同一個巨大的、懸浮的夢境,將蘇明遠完全籠罩其中。他仰著頭,身體像一尊被釘死在原地的石像,隻有頸側凸起的青筋在月光下劇烈地搏動,泄露著靈魂深處那場無聲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地裂天崩。
“……明遠!”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和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如同利箭般穿透這片詭異的寂靜,從丹陛之下遙遙傳來。
蘇明遠身體猛地一顫。那聲音……
是林婉兒。
可就在這“明遠”二字刺入耳膜的瞬間,另一個同樣熟悉、卻遙遠得如同隔世的尖銳嘶喊,如同附骨之疽般,帶著慶朝刑場上濃重的血腥氣和監斬官特有的冷酷腔調,在靈魂最深處轟然炸響,與林婉兒的呼喚詭異地重疊在一起,震蕩不息
“時辰到——!”
“……蘇狀元,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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