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世無兩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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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楚公主本就奉詔探望太夫人,隻略坐閑敘幾句家常,頒下宮中的賞賜,便由李時安陪同離開院落。
    “適才二夫人提及,林禦史在陪侄兒把玩新製的玩物,父皇在文英殿正覺無趣,不若姐姐同我去瞧瞧有何稀罕物?我也能捎帶回宮,供父皇解悶。”
    李時安麵作為難狀,“不過是哄孩童的物什,怕入不得公主殿下的眼。”
    “林禦史素有巧思,本宮也頗感興趣。即便博不得父皇的歡心,贈予我那些皇弟皇妹也是好的,權當是新年禮物。姐姐可否成全?”
    李時安踟躕片刻,回道,“殿下言重,臣妾這便命人去取。”
    昭楚掩唇一笑,“姐姐若是如此,我反倒是成了搶奪孩童玩物的惡人。”
    “臣妾不敢······”
    昭楚還未等李時安話音落下,便打斷道,“既是本宮想瞧瞧,卻不能真教姐姐為難。不妨備上筆墨,我親自去挑揀這些玩物,若有中意的,煩請林禦史繪下來。本宮即刻著人去趕製,如此可好?”
    李時安不自覺地看向昭楚公主,眸中僅驚詫幾息,繼而頷首應下。
    “采苓,夫君和小祖應現下在何處?”
    “目下正在小姐住的錦繡苑裏。”
    昭楚的眼眸微眯,暗自想道,‘錦繡苑?那是李時安未出閣前的居所。虧他想得出來,竟是躲進了內院。原以為會是藏在前院的偏廳或是哪間客房,如此倒也能少些波折。’
    她忽然眉梢微挑,笑意漫上眼角,柔聲道,“我尚有些體己話要與姐姐分說,不若趁林禦史繪圖時,我與姐姐在房中閑敘。屆時有勞姐姐做一回信使,將繪好的圖紙送來。”
    昭楚果真是心思玲瓏,此舉既暗合公主不與外男接觸的繁文縟節,又能避開閑言碎語。畢竟借李時安之手傳遞,外人總不能認為她會如此輕易地拱手讓出自己的夫君。
    李時安僅略思索片刻,便看破她的這層心思。誠然,礙於昭楚口中的交代,她這正室夫人也實難拒絕,隨即亦步亦趨地前往錦繡園。
    話分兩頭,林盡染正與小祖應在擺弄類似‘數字華容道’的玩意。
    方才的九連環雖說繁複,可小祖應未曾輕言放棄,僅憑示範一遍如何取下第一個環,便兀自琢磨起餘下鐵環的解法。初始雖費了些時辰,以小祖應這般年紀,能在半個多時辰內完成首次解環已屬難得,足見其耐心與聰慧。
    但見采苓與宮娥匆匆進了錦繡苑,抬來屏風暫且擋在亭台前,隔絕林盡染與閨閣之間的視線。
    小祖應仰起臉,好奇地問道,“姑父,這是怎麽了?”
    林盡染捏了捏小祖應的臉頰,“無礙,或有貴客來訪,姑父陪祖應繼續玩耍。”
    小祖應重重點頭,便不再理會,兀自埋頭思索該如何更快地解題。
    采苓領著宮娥進了錦繡苑,隻顧以屏風隔絕視線,卻未將他與李祖應請出去,足見是昭楚公主打算要與他商議對策。
    林盡染暗暗忖度,‘以昭楚公主的聰穎,料想已然猜到時安有孕。即便她想順從皇帝陛下的心意,怕也陷入兩難的抉擇。如今陛下的病況尤未可知,如若繼續坐以待斃,唯恐公主失了耐性。’
    思量間,昭楚與李時安已步入閨閣,而門口則是交由沈掌讚與和鈴看守。
    “姐姐,今日的時辰尚且富餘,然我也不願說些彎彎繞繞的話。姐姐不妨與我交個底,當下你······可是有喜?”
    李時安張了張嘴,卻也想不出別的話搪塞,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若是一昧踟躕,反倒令各方都難做。昨夜既是下定決心要保住這個孩子,自然不能虛與委蛇、含糊不清。
    “公主殿下是如何猜到的?”
    昭楚垂眸沒有說話,麵上也無惱意,猶豫片刻方朝屋外吩咐,“喚采苓進屋伺候。”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輕輕摩挲,心事忡忡地低語道,“昨夜孟醫師言辭含糊、猶豫未決。若真是疑難雜症,索性當場診治。可偏要請姐姐府上的宋姑娘複診。若非病入膏肓,那就是心有顧忌,不敢斷言。隻是我不明白,既為喜事,為何又要閃爍其詞,孟醫師隻懂治病救人,可不通這些曲折的門道。”
    語音至此稍頓,她又側首看向李時安的雙眸,“再者本宮今日奉詔探望,太夫人與二夫人雖竭力掩飾喜色,可昨夜姐姐方在宴上昏迷不醒,縱然至今未有透露此間內情,可城中謠言不止,太夫人未必能一掃陰霾。故而,我猜······時安姐姐會否已經有喜?”
    是時,采苓進屋,稍稍見禮後便替她們斟茶倒水。
    “公主殿下睿智明達,見微知著。”
    “那······嗐!”
    昭楚剛欲開口,話語卻又似棉絮一般哽在喉間,垂眸看向她的小腹,半晌方喃喃低語道,“這孩子來得是時候,卻又不是時候。”
    昭楚幾是感覺到頭疼欲裂,不禁抬手按了按額角。這孩子對李時安和林盡染而言,來得正是時候,隻要將有喜的消息捂到顯懷時,既能平息林府內宅的謠言,又能消除旁人撮合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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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一旦如此,她的命運又得重返原點,或北上和親,又或是與國公權貴聯姻。
    李時安不敢貿然打斷公主的思緒,繼而招呼采苓俯身說話,“你可與夫君詳說清楚?”
    “是,姑爺接過紙筆便已明白小姐的用意,目下正在繪圖。適才吩咐奴婢,若是能進屋伺候,便與小姐說······二郎山靜心庵。”
    “二郎山,靜心庵?”
    李時安秀眉一蹙,此時提及長公主所在的尼姑庵是何用意,難不成要請她出麵斡旋?長公主確實欠他們一份人情,可昭楚公主與林盡染夫婦的事早已牽涉國事,縱然長公主願意相助,陛下那邊也未必肯讓步,更何況她早已言明不涉朝政。
    昭楚眸色一凜,柳眉倒豎,怒極反笑道,“好好好!果真是好膽!竟敢攛掇本宮出家為尼!本宮今日非要扒了他的一層皮不可。”
    麵對公主殿下的怒意,李時安趕忙攥住她的手,安撫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夫君也未必是此意。”
    興許是昭楚的語調倏然高昂。是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呼,“公主殿下?可否需要和鈴進屋侍奉?”
    “無礙!你且和沈掌讚在外看守便是。”
    昭楚心中憤懣未消,強壓著怒意穩了穩心神,首先抽回自己的手。繼而一手握壺、一手執杯,接連往杯中斟茶,仰頭灌了四五口,才算壓下幾分灼人的肝火。
    “姐姐不妨替本宮看看,林禦史的圖繪的如何?姐姐順道從侄兒手中借幾樣玩物,本宮也能在屋內解解悶。”
    李時安抿了抿嘴唇,頷首應下。
    顯然這種以書信傳遞的方式或存在誤解,畢竟如何籌謀打算絕非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
    李時安倏然打開房門,步履匆匆地向亭台走去。
    林盡染眼見來人,撫了撫小祖應的發頂,柔聲道,“祖應,姑姑有話要和姑父說,你先去娘身邊玩可好?”
    小祖應笑眯眯地應下,起身給林盡染和李時安見了禮,方才小跑著出了錦繡苑。
    李時安麵露擔憂,“夫君適才命采苓傳話,這二郎山靜心庵究竟是何意?”
    林盡染坦然道,“請長公主出麵調和,若實在不能,隻得請公主殿下出家為尼。”
    李時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適才公主殿下勃然大怒,夫君難道就不怕殿下有何過激的舉措?”
    林盡染兀自飲了一盞熱茶,極力壓低語音,“眼下陛下的態度才是至關重要。若陛下作壁上觀,待木已成舟,反而是我們會處在被動的局麵。昭楚公主若開口向陛下請旨,前往靜心庵探望,一來應和陛下對長公主的惦念,二來若是請她手書一封,或是出麵調和,此事尚有轉圜的餘地。這道旨意,陛下想必不會回絕。”
    語音微頓,他又緩緩在涼亭內負手踱了幾步,歎道,“其二,若昭楚公主願意配合,以出家為尼作要挾,倘若陛下仍有舐犢之情,公主以入庵為尼作退身步,於我們亦是與陛下再做一回交易。此舉雖帶脅迫的意味,卻也是唯一能走的路。待諸事了結,皇帝或為聯姻,再為公主另覓良人,此舉也算是暫緩燃眉之急。”
    李時安起身向他走近兩步,“可昭楚公主當真願意?”
    “至少再過幾年,北境局勢已定,昭楚公主便可逃脫和親的命運。至於還俗······屆時方能再作打算。此事於她雖有不公,卻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於昭楚而言,如今被迫聯姻與日後再議婚事並無甚區別,婚姻的主動權終究不在她手中。何況韶光易逝,縱然新君會念及手足之情,也未必肯允她還俗,屆時她唯有常伴青燈;若新君允可,怕也是為一樁徹頭徹尾的政治聯姻。
    區別僅是或早或晚,然昭楚又何必冒險配合林盡染如此行事?
    李時安眸中浮起一絲黯然,‘世無兩全法,當下這局死棋或隻能走這一步,方能搏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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