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又是一筆情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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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楚近日梳理整場事端時,確實從中察覺到些貓膩,這些蛛絲馬跡,或許正是事端背後的根由。她甚至暗暗猜疑,會否是林明禮與吳蘭亭雙雙設計幾位皇兄皇嫂,可兩位皇兄確也有勠力同心的理由。
    誠然,三皇兄在安樂居的反應,大抵能印證他並不知情。如此推斷,則籌劃此事的元謀似乎就在林明禮夫婦,和她的母後母妃之間。
    然旁人或許不知,昭楚心中清楚,母後與母妃麵上和睦,實則早已勢同水火。 早年後宮風波不斷,直到她出生後,二人才稍作收斂。一些陳年舊事,她也隻從宮中老人口中零星聽聞,像孫蓮英這樣侍奉楚帝身邊的近侍,向來對這類往事絕口不提,視若禁忌。
    故而,若是母後和母妃聯手向林盡染和李時安發難,她們須得平心靜氣地坐下,商議籌謀。可自打昭楚記事起,她就從未見過這般和睦的景象。大多還是撞上隆重的儀典時,她們尚且會勉強作出和氣的姿態。
    林盡染抬手支住下頜,不時地偷瞟幾眼昭楚的神態。他清楚,此刻根本不必接話。這幾次接觸下來,足以看清這位公主殿下是心思通透,又頗有主見的。
    昭楚沉吟片刻,不解道,“我記得前些時日禦史台的三樁要案,牽連林尚書及數十名朝中權貴。按律,林尚書雖能免一死,卻難逃流放之刑,可最終也僅落個請老致仕。而後父皇又提拔林明禮做了戶曹參軍事。縱然他不會對你感恩戴德,又何苦處心積慮地加害你?”
    原本是一顆棋子,卻經過一番推演,竟陡然成了執棋者,昭楚的眸底不由地閃過幾分驚詫,可林盡染和他們之間到底有何矛盾,居然要如此針鋒相對,這也令她萬分不解。
    林盡染稍稍斟酌一番後,方道,“臣尚能揣度吳蘭亭的目的,可林明禮究竟是何打算,恕臣難以明辨。”
    昭楚雙眸微眯,暗暗忖度他話中的兩層意味。一來是印證她的猜想,吳蘭亭與李時安確有舊怨,早已生了嫌隙;其次林明禮與吳蘭亭的夫妻情分或許未必和睦,若前者真心為妻雪恨,林盡染又怎會難以揣度其最終圖謀。
    昭楚的語音中帶了幾分揶揄,“沒成想林禦史竟也會過問起外人的內宅私隱。”
    林盡染抿唇不語,徑自提壺續茶。
    但見昭楚飛快地端走他麵前的茶盞,耳根子登時燒得通紅,支支吾吾道,“這···這是本宮碰過的,你不許再用!”
    他指尖剛觸到新茶盞,無奈道,“殿下,還有新的······”
    “我不管!”
    林盡染撇了撇嘴,也隻能由著她去。
    昭楚捧起手中的杯盞,小口啜飲,隨即放緩語調,“你說的這些,我都會一一查證。至於林禦史答應的詩,又打算何時兌現?”
    林盡染倏然想起那日的承諾,隨後訕然一笑,“臣立刻就寫。”
    昭楚見他正要取筆蘸墨,急忙按住他的手,觸到他袖口時才驚覺失禮,忙輕咳一聲,“你···你匆忙寫就的詩,怕是粗疏了些。不若···不若再細細斟酌,待下回去文英殿時,再給我也是一樣的。”
    “那臣···謝殿下體恤。”
    昭楚微微蹙眉,話未及思索便脫口而出,“我既是與你共謀,就無須拘些俗禮,未免生份······”
    話音未落便覺唐突,耳尖霎時燒紅,慌忙擺手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們也算患難之交,若無外人,也不必論這些俗套的君臣之禮···嗐呀,我的意思······”
    她攥緊袖中帕子,懊惱不已 ,好端端地怎又強調起君臣禮儀,一時竟不知如何圓場。
    可轉念一想,自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林盡染既是臣子,又身有妻室,若拋開君臣之禮,又該以何名分相處。念及此,昭楚心頭忽生煩亂。
    “殿下的意思是,若無外人,便與臣平等論交?”
    公主眼眸一亮,忙不迭地點頭應和,“我確有此意。”
    “似今日這般情狀,往後怕也難遇。這平等論交······”
    林盡染自體會到昭楚公主的情意,然礙於身份,二人恰如兩條相交的直線,僅會在此刻短暫相遇,待風波平息,他們又會各歸殊途,此生注定無緣。誠然,平素又哪能輕易地像今日這般麵對麵地坐在一起。
    念及此處,林盡染釋然一笑,改口道,“若無外人,我就喚你昭兒姑娘。”
    昭楚剛想嗔怪他不解風情,卻又忽聞這聲‘昭兒姑娘’,容色倏然轉恚為笑,“那···我便喚你染之。”
    臨行前,昭楚的長袖撫過石桌,悄無聲息地順走案上的杯盞,婉拒李時安相送的好意,便徑自出了錦繡苑。
    見林盡染淡然地從屏風後步出,李時安上前相迎,卻也不曾刨根問底,諸如適才公主殿下因何發怒,或是他們商討出何種結果。隻說午膳已備妥,可以隨時用膳。
    畢竟他們的立場僅是站在維續婚姻的角度,與楚帝所思所慮的大局截然相悖,昭楚身為皇室之女,即便是順從聖意,也無可指摘,更何況此計實在自私,是以犧牲公主為代價而成全他們。公主若無怨言,那才是真的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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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至日仄,宮婢魚貫而入長寧宮,服侍昭楚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因今日是元正,若是見血,未免有些不吉利,和鈴的懲罰便緩期至年後。畢竟是自小侍奉在身邊,昭楚尚且顧念些舊情,否則即便是不罰,也得驅逐出長寧宮。
    和鈴見她自沐浴後便立於門前怔怔出神,遂在一旁輕聲提醒,“殿下,已未時正。今日可還要去文英殿請安?”
    昭楚未語,抬手拂了拂衣袂,指尖的杯盞在陽光下流轉著細碎的光輝。凝視良久,方遲疑著,終於似下定決心般道,“文英殿···本宮要向父皇請安。”
    她說完這句後突然噤聲,接著輕抬腳步進了宮殿,取來錦盒便將茶盞小心翼翼地存放進去。
    殿內的宮婢悄無聲息地、如一尊尊木偶一般站著,現下誰也不敢與昭楚搭話,縱是好奇這茶盞的來曆,亦不敢多問,而似和鈴也隻敢試探地詢問是否要照例去文英殿請安。
    孫蓮英在門前翹首以盼,時不時地東張西望,直至昭楚的倩影出現在廊下,他的容色方才舒緩幾分,疾步上前見禮,關切道,“公主殿下今日可晚了半個時辰,教奴才真是好生擔心,莫非是貴體違和?”
    昭楚稍稍抬手,示意起身,隨即問詢道,“父皇可已召見沈掌讚?”
    “召了。公主殿下今日奉詔探望太夫人,陛下自是要過問禮數是否周全。”孫蓮英話音微頓,踩著小碎步上前俯身低語,“陛下未有不悅,殿下盡可寬心。”
    楚帝當下自然未有不滿的情緒,畢竟似昨夜娠芳殿裏的談話,昭楚的態度模棱兩可,且正如她所說的那般,更趨向於順從聖意。既是昭楚對林盡染暗生情愫,又有阿意順旨的態度,楚帝自是喜聞樂見。
    “有勞孫公公帶路,本宮有要事與父皇商議。”
    “哎喲,殿下可真真是折煞了奴才。殿下請!”
    殿內溫暖如春,隻是門窗久久不開,相對悶了些,空氣中彌漫著似有似無的藥香。
    昭楚寬下裘氅,隨即上前行了萬福,“兒臣向父皇請安。”
    楚帝低低的“嗯”了一聲,尾音輕淡,繼而問道,“聽聞你在大將軍府擺了公主的排場,可曾對太夫人失禮?”
    “兒臣豈敢,隻不過······”昭楚的話音一頓,兀自垂眸咬住唇瓣,指尖不由地掐進掌心,眼底浮起一層水光。
    平素昭楚幾是一進文英殿便與楚帝表現得十分親近,頗有幾分恃寵而驕的姿態,今日卻罕見地垂眸不語,眉間凝著淡淡愁緒。難道真如沈掌讚所言,是在大將軍府裏受了委屈?
    孫蓮英後背的皮不易察覺地抻緊了,後頸冷汗刷刷地往外冒,頓感殿內的氛圍愈發凝重。
    “若是在林盡染那頭受了委屈,盡管向父皇分說,父皇定會為你作主!”
    楚帝的麵頰繃的生緊,聲線不自覺地沉了幾分,話音未落便引發一陣重咳,指節抵著案幾泛出青白。
    昭楚連忙上前輕拍他的後背,試圖緩解咳喘。
    “照實說!”
    昭楚眸底閃過一絲落寞,登時伏地稽首,“有道是‘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兒臣若看著林禦史和李時安這對有情人分離,實在難以心安。父皇,不若就此打住,也好給···也好給兒臣留些體麵!”
    話音越到後麵,她也實難壓抑心中的痛楚,畢竟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何時淪落到要與他人‘搶夫’的境地。假若傳揚出去,未免貽笑大方。
    楚帝倚在憑幾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邊緣,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昭楚,朕膝下有九子十一女,可唯有你最懂父皇的心思。反之,父皇難道就看不出你對林盡染的愛慕之情?”
    昭楚倏然直起身子,淚眼婆娑地望著楚帝,“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種事,終究勉強不得。”
    楚帝哪能不明白林盡染和昭楚是何心思,登時凝肅了臉色,“今日在錦繡苑中,染之給你出了什麽主意?”
    林盡染對李時安的情意,他固然清楚,而昭楚心中的顧忌他也明白。昭楚本就是極聰慧的孩子,若是強拆姻緣,即便真與林盡染結為連理,往後的日子也未必會順遂。
    昭楚眸光有些閃躲和遊離,支支吾吾地回道,“沒···沒有,他沒出主意!”
    楚帝朝孫蓮英使了眼色,在他的攙扶下緩緩坐起身,徐徐道,“昭楚,你貴為天家女。從古至今,還未有公主為妾的先例,你可明白?”
    “兒臣省的。”
    “父皇知道,李時安如今或有身孕,隻是當下還未顯懷。你若勸染之早早與她和離,往後複又納時安為妾。此舉既未損皇室的顏麵,又能保全染之的聲名,豈不是兩全其美?”
    孟醫師未有刻意隱瞞李時安有喜的事實,昭楚對此早有預料。隻不過孟醫師未敢輕易下論斷,且又無其他醫師佐證,此事也不會從宮裏傳出去,多還是看林盡染打算如何處置。
    昭楚思忖片刻,臉上拘謹又難過,語音愈發地低,“可···可是父皇,倘若林禦史與他夫人和離後,父皇又重新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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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竟當真說出口了,此言豈非是明晃晃地質疑皇帝的口諭?
    孫蓮英侍立一旁,抬袖擦了擦額間涔涔的冷汗,昭楚公主居然和林禦史一般,話裏話外盡是驚人之語。
    然楚帝未因此動怒,轉而耐心道,“父皇說的話便是旨意,難不成昭楚覺得父皇是在誆你?”
    昭楚明亮的眼眸一瞬間更加清亮,卻偏偏垂下睫毛,掩起亮光,唇角勾起似有似無的弧度,“兒臣想替父皇走一趟靜心庵,探望姑姑。”
    “靜心庵麽······”楚帝的神色有些複雜,良久方冷笑道,“原來他是想抬出皇姐來要挾朕。”
    “不···不是,是兒臣自己的主意。太夫人無意間提及姑姑,今日又適逢元正團圓,姑···姑姑在二郎山難免孤單。懇請父皇允準,讓兒臣代為探望。”
    楚帝眸色微暖,抬手虛扶,“昭楚孝心可嘉,父皇心下寬慰。起來吧。”
    孫蓮英見狀,忙不迭疾步上前,掌心虛虛托住她肘彎,待昭楚站穩後便垂手退至一旁。
    楚帝稍略思忖後方道,“以你的身份若是去二郎山,唯恐擾你姑姑清修。父皇記得年前染之曾為安樂居的侍女贖身,不若你借‘昭兒姑娘’之名前往靜心庵,著染之同行,護你周全。料想他和時安也無借口推拒,待你與染之獨處時再行分說。”
    破例僅有零次和無數次,昭楚此前偷溜出宮,且又留下這層假身份,無疑是方便她此後的出行。況且,她若是以公主的身份探望,豈非坐實摒塵師太是長公主的身份,楚帝是斷然不願見到此情此景的。
    至於出入宮,自有皇後和淑貴妃的幫持,倘若昭楚借機頻頻出入林府,於他們而言,固然是樂見其成。
    昭楚眼底掠過一抹笑意,語調微揚,“兒臣謝父皇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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