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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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街頭巷尾,人流如潮,車馬如龍。
日懸高天,一輛車駕緩緩停駐在林府前,車夫麻利地搬來車凳,低眉頷首地立在一旁,靜候車廂內的主人下車。
【那人瞧著像是行伍出身,不似尋常車夫。】
【是否要上前盤問?】
【不急,再觀望片刻。】
昭楚出行若是排場太大,反倒惹人注目,故僅有一名禁軍喬裝車夫隨行。可林府外的府兵一眼辨出他那股行伍氣息,隻不過見其未有跟隨那姑娘入府,便暫且按兵不動。
她款步至府門前,斂衽開口,“勞煩通傳一聲,請林禦史出來相見。”
門丁見此女衣著素雅,周身卻隱有貴氣流轉,言語間禮數周全卻無半分怯態,隻不過竟敢妄言請林禦史出門相見,頓覺可笑。
然既是乘坐馬車,想來身份也不俗,門丁略微遲疑,遂拱手回道,“煩請姑娘報上名號,小人也好向公子通傳。”
“就稱是昭兒姑娘來訪。”
“昭兒姑娘?”門丁微微皺眉,複又低喃了幾聲,反問道,“是安樂居的那位昭兒姑娘?”
林盡染於安樂居替侍女贖身一事,早已在長安傳得沸沸揚揚。似他這般的身份地位,言行舉止本就招眼,各府仆從往來間,三兩句便將這事捎帶議論了去。
先前昭兒姑娘遠嫁外鄉的消息,尚且還是他們傳揚出去的,此時又從哪兒冒出個同名的人物。
門丁嘖了一聲,譏諷道,“姑娘怕是找錯了人,想攀附我家公子也不事先打聽清楚!真當我等沒見過正經昭兒姑娘?”
昭楚眼尾驟睜,下意識地指向自身,“你們認得我?”
門丁麵露不耐,“長安城誰人不知我家公子給昭兒姑娘贖身後,為她尋了外鄉的親事。我家公子行善積德,豈容你這賤人冒認攀附?若要打秋風,趕緊尋別處去,少在這兒墨跡。”
說話間,門丁就要上前推搡。
昭楚隻本能地後退一步,耳畔疾風掠過,車夫已鉗製住門丁的手腕,反手按得他單膝砸地,疼得哀嚎不已。
車夫畢恭畢敬地問道,“殿······昭兒姑娘,小人可要闖府,將林禦史請出來。”
“不必!他既敢出言不遜,那就打斷一條手臂,料來林禦史也不會責怪。”
昭楚眼底掠過寒芒,自小到大,何曾有人敢這般折辱於她。
門丁的慘嚎驚得街坊紛紛停步,佇立圍觀。畢竟以林府如今的聲勢,何人敢打上府門。
然定睛一看,鬧事的不過是個將將及笄的姑娘,身邊帶著個魁梧有力的車夫。眾人不由地喁喁私語,忖度這主仆二人究竟是何來曆。
【我等還不出手麽?】
【再等等,這般的響動想必已然驚動姑爺和小姐。】
【我且先混進人堆裏盯著,若那廝再敢造次,我也能及時製住。】
【切記,不可輕舉妄動。另外,叮囑弟兄們,周邊街巷也務必盯緊。】
這一切盡落在府兵眼中,來者不過是對主仆,此刻也僅在門前爭鬧,暫且構不成威脅。然唯恐是蓄意生事、聲東擊西,府兵仍不敢鬆懈周邊布防。
吵鬧間,林盡染與劉管家先後步出府門。
林盡染垂眸睨了眼躺在地上的門丁,剛欲開口,見到來人,話音又哽在咽喉,“昭······昭兒姑娘?”
昭楚聲線裏裹著幾分雀躍,卻更多是壓抑的慍怒,“染之···林禦史府中的下人出言不遜,本姑娘代為教訓,想來林禦史不會見怪吧?”
“既是有錯,理當受罰。劉管家,問清事情始末,再依律論處。”
劉管家屈身道,“是。”
【昭兒姑娘?那她豈不是當初公子從安樂居贖出來的侍女?】
劉管家和府中下人心裏不由地咯噔一聲,畢竟這位昭兒姑娘從未進出過林府,她出嫁外鄉尚且還是贖身一事傳遍長安後,林盡染特意找的說辭,沒成想,這昭兒姑娘當真存在。隻不過昨兒個初一,夫人領元娘子與宋姑娘歸寧,彼時怎不見她現身同往。
不過主家的事,他們也不敢過問。畢竟,似二夫人這個稱謂,昨日自大將軍府回來後,夫人和元娘子便責令府中下人改口,也就夫人身邊的采苓,偶然間還能聽到她喚元娘子為二夫人。
“昭兒姑娘請隨我來。”
昭楚微微頷首,府前商議要他陪同去靜心庵確實不妥,遂暗暗使了眼色,命車夫在府外等候。
林盡染將她引入正廳,待侍女奉茶退下,方道,“時安尚在內院梳洗,前院人多眼雜,稍後委屈昭兒姑娘進書房議事。”
昭楚又何嚐聽不出他的話中之意,此舉儼然是在避嫌,故特意請他夫人在旁聆聽,遂揶揄道,“不成想,在外叱吒風雲的林禦史,竟也會懼內?”
林盡染垂眸時茶霧漫過微窘的眉梢,隻訕然一笑,未有接話。
“我此行不為別的。”昭楚話音微頓,身子稍稍前傾,有意壓低語音,“貴人已準我去靜心庵祈福。”
“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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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我還能誆你?也不必等你家夫人來聽壁角,你收拾妥當便與我同去。”
林盡染眉峰驟蹙,“我也得同行?”
“自然!貴人又豈能放心我獨自去二郎山。”
林盡染抿了抿唇角,眸光中掠過幾分猶疑。
昭楚哪能看不出他的顧忌,“你若想帶夫人同去,固然有幾分助力。可初二這日,林禦史夫婦若隨我同往靜心庵······適才在林府門前大鬧一場,想來已有人在追查我的身份。”
林盡染見她眉眼間未有慌亂,笑言道,“看來昭兒姑娘已然成竹在胸。”
“他們,且有的查呢。”
昭楚唇角勾起半縷狡黠,至少在這幾日旁人斷無可能查證她的真實身份。除非是幾位皇兄和嫂嫂蓄意泄露,可一旦如此,他們也未必能承擔這份後果。
未幾,李時安從內院步出,聽罷昭楚的計劃便欣然應下。畢竟公主是以昭兒姑娘的身份行走,乘坐的車駕也是從東市租賃而來,短時間內想摸出她的底細確實要費不少功夫。
因是賃車,昭楚尚且是以商賈的身份承租,不得逾製,故而車廂相較於林府的要窄上許多,林盡染與昭楚同坐會略顯局促。
不過,賃車在長安城裏會更為常見,且形製又相對接近,倘若數輛賃車同時在朱雀大街上馳行,根本難以分辨車內乘者是誰。
隨著車輪滾滾作響,馬車緩緩駛出長安城。
“看來昭兒姑娘早有準備。”
“說到底還是貴人擔心你有何意外之舉,未免措手不及,故而提前留了後手。也算誤打誤撞,我現今能以昭兒姑娘的身份出沒,全賴你先前扯出贖身的謊。”
林盡染稍作沉默,開口問道,“既然貴人早有安排,為何還要全力促成此事?”
昭楚咬了咬下唇,慨歎道,“染之的計策雖時常劍走偏鋒,可歸根結底還是太正、太柔,這···是貴人的原話。若幕後元謀當真是林明禮夫婦,現下無疑是拿捏住這幾位的命脈。”
林盡染神色嚴峻地點了點頭,“看來請靜心庵那位出麵斡旋,也未必有用。”
昭楚微微蹙眉,覷了一眼車廂的前簾,俯過身低語道,“他穩當嗎?”
駕車的並非是禁軍侍衛假扮的車夫,而是由申越親自執轡。隻是先前他與淑貴妃過從甚密,目下又值緊要關頭,雖未明言昭兒姑娘就是當朝公主,但依申越的聰慧,猜出昭楚的身份也不難,畢竟申越也曾相送她去皇子府。
按理說既已秉持疑人不用的原則,林盡染不該再生猶疑,可事到如今卻又頓生踟躕。
昭楚見他這般,索性起身坐於他身側,肩頭輕輕依偎過去,“我知道你在追查李榮元一案的真相,當年涉案者多已伏法。染之若想查個明白,不妨與我聯手?”
淡雅的體香混著蓮花香氣縈繞鼻端,饒是林盡染也難免心旌微漾,然提及李榮元三字,他的神誌即刻清明。
“昭兒姑娘如此幫我,倒是真教我不知所措。”
昭楚微微揚起下頜,直視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唇瓣微動,“這樁沉屙舊案的真相一日未明,上柱國對皇室就一日不能消除芥蒂。於公於私,我都必須助你。”
林盡染麵頰逐漸繃緊,原本想刻意保持距離的念頭拋諸腦後,語調一沉,“這樁案子確有皇室介入,對嗎?”
昭楚隻覺他灼熱的氣息近在咫尺,緋紅自脖頸漫至耳尖,下意識往旁側挪了半寸,眸光慌亂地落在膝頭,聲線發顫,“我···我不知道。隻···隻不過母妃命我轉達,此案主使另有其人。”
車內的空間本就狹促,兼之要刻意避開申越的耳目,倆人靠得很近,聲音又是勉力壓抑。以致明明在商議緊要之事,偏偏呼吸交纏間帶了幾分不自在的灼熱,仿佛耳鬢廝磨的私語,倒比尋常的親昵更教人慌亂。
“淑妃?”
她指尖絞緊裙裾,垂眸許久,方低聲道,“母妃想借此與令夫人做交換,若她肯與你和離,再促···促成你我親事,便相告昔日李榮元一案的線索。”
林盡染不由自主地為少女的羞赧所吸引,直至喉間發緊,忙不迭地輕咳一聲,“昭兒姑娘如此不遺餘力,不妨先說說我能幫你什麽。”
昭楚輕輕咬住下唇,默然半晌後方悵然道,“若摒塵師太未能勸動貴人,我希望染之能聽從我的安排,切勿貿然行事、節外生枝。待事成之後,再與我分說你的交代。”
“昭兒姑娘已有對策?”
“不算對策。”昭楚話音一頓,稍稍收斂思緒,麵容勉強堆起幾分悠悠的笑意,“倘若此計不成,屆時還得靠你來收拾殘局。”
林盡染微微頷首,他雖有不解,卻也不曾深問。
長公主畢竟算是明辨事理、懂得知恩圖報之人,何況此間又以其他條件與楚帝交換,總不至於如此也不能打動聖心。
他緩緩摸出懷中的書籍,還未及放在座上,便被昭楚眼尖手快地奪了過去。
“這是你作的詩?”
“是。”
昭楚麵有三分驚詫,七分喜意,指尖摩挲著冊頁邊緣,眼尾微挑著反問,“你總不能是信口胡謅拿來敷衍我的?昨日才順嘴一提,今日竟真寫了一本。”
心念微動間,她忽然想起他方才往內院去的身影,原來是取詩集。
“早前零星寫過些,昨夜剛整理成冊。本是想下回去宮裏給你帶上,沒成想今日你會來林府。”
不過是多默寫幾篇詩作,實在算不上難事,未免下回見到昭楚總纏著要作詩,林盡染索性先默了幾首下來。
昭楚視若珍寶地捧在懷裏,俏臉微紅道,“我定然會妥善珍藏,這些詩你可不能放進藏書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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