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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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期間尚有幾分徹骨寒意,相較狹促陰暗的車廂,林盡染更願享受融融的暖陽,不知不覺便雙手抱胸,坐在車轅上打起了盹,時不時地傳來輕微的鼾聲。
    車駕停駐在靜心庵的東側,與長公主的院落僅有一牆之隔,倒不是為翻牆進去,隻不過礙於南門進出的信女頗多,大多還是些名門的女眷,借祈福之名前來拜訪摒塵師太。若是撞見幾張熟麵,難免要旁敲側聽的打探,保不齊又得多些毫無憑據的流言。
    自長公主的身份暴露以後,長安城裏有不少人在探聽摒塵師太的行蹤。原是每逢初一、十一及廿一出門化緣,她也生生地另改時日,直至她實在不耐,索性困囿在這方寸之地,許久不出山門。
    大門傳來木屑摩擦的吱呀聲,久未開啟的木門在數聲悶響後轟然打開。
    林盡染被這動靜吵醒了午覺,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皮,看清來人,連忙跳下馬車見禮,“摒塵師太。”
    “適才昭兒姑娘已和貧尼詳述事由。好在他還未做出些糊塗事,此間尚有轉圜的餘地。隻是還請林禦史多擔待。”
    言畢,摒塵師太斂容合十,鄭重欠身。
    林盡染目示昭楚上前攙扶,自己退後半步謙聲道,“師太言重了,叨擾您在山中清修,已是在下唐突。”
    “明禮一向心性恬淡、克己複禮,隻不過礙於往事,心有症結。望林禦史和昭兒姑娘善加引導,未免他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林盡染儼然從話語中聽到幾分不對勁,複又確認一遍,“師太的意思是······”
    “佛前燈照蒲團泠,一爐香散萬緣輕。露華曦盡前朝事,雲影漫消舊姓名。”
    摒塵師太的眉間凝著山嵐般的清寂,廣袖垂落如鬆枝凝霜,撂下一篇詩詞,遂轉身走進側門。
    昭楚徑自登上馬車,見林盡染遲遲未有動靜,便挑起側簾喚道,“林禦史,還不走麽?”
    轡頭收緊,馬蹄聲比來時急了三分,車輪碾過碎石的響動在空山回蕩。
    昭楚見他眉間緊鎖,遂手攏著嘴,壓低聲音道,“外間那車夫你信任不過,是我叮囑姑姑不必多言。隻是她放心不下林明禮,這才出門親自交代幾句。”
    林盡染低歎一聲,終究未發一言。
    他何嚐不知,一旦牽涉昭楚的姻親,這便算是政事。後宮不得幹政,這是亙古不變的鐵律,何況長公主又以何立場插手朝堂,目下能規勸林明禮已然不易。若無他籌謀推動,楚帝也無法公然出麵,生生地攪黃林李的婚姻。
    誠然,此間還牽涉一樁舊怨,楊湜綰最終沒能做他林明禮的妾室,哪怕他曾低聲下氣地多次懇求,可林盡染依舊嚴詞推拒。如若算上舊恨,林明禮未必肯聽從長公主的規勸。
    “聽聞早前你從江南帶回一名女子,卻未將其納進內宅,現今可曾後悔?”
    “為何要後悔?楊姑娘本就是與我共事的同伴,豈能將她推進······”
    林盡染話音忽頓,抬眼時眸中浮起疑惑,“是摒塵師太同你說的?”
    “楊湜綰好歹是香水鋪的東家之一,我怎能不知她的名號?聽聞林明禮曾多次向你討要楊湜綰······”
    昭楚尾音拖得老長,忽而促狹地眨眼,“嘖嘖嘖,而今又得看他的臉色,果真是天道輪回。”
    林盡染瞪了昭楚一眼,道,“不許拿此事打趣。”
    可她全然未放在心上,“不說便不說。總算你還有些君子之風,沒做那登徒子的行徑。”
    林盡染索性閉口不語,以免她又要出言調侃。
    “聽姐姐說,今日你約了林明禮去安樂居?”
    “是。”
    “似是臨時起意,莫不是想親自出麵相告?”
    林盡染略有遲疑,未有否認,“算是吧,他如此費心籌謀,總該有所圖。”
    “說的也是,他總不能單單為吳蘭亭出頭吧?”
    “未必。黑化之人,豈能以常理推斷。”
    昭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片刻後顰眉沉吟,“這黑化···是何意?”
    林盡染這冷不丁蹦出個新詞,惹得她一頭霧水。
    “林明禮先是痛失青梅竹馬的書童,新婚之夜又遭逢劇變······”
    他自知失言,舌尖抵著後牙將話頭咽了回去。畢竟吳蘭亭遭小叔強迫、而後又為夫君傷及子髒而不能生育,這樁樁件件又豈能隨意宣揚。
    “青梅竹馬?虧你說得出來。”昭楚不免掩唇偷笑,肩尖微顫,終究礙於女子的矜持,未敢縱聲,“你莫非是在笑他曾有斷袖之癖?不過以青梅竹馬形容,恰當···卻又有幾分怪異。”
    她自然聽說過太子與林明禮的謠言,宮婢和內侍在私底下一直有議論。直至太子娶親,林明禮外出遊曆,那些碎語才如退潮般漸歇。
    而後,不曾聽說太子有何逾矩,隻是林明禮和他的書童一直拉扯不清、形影不離。是以‘青梅竹馬’四字從他口中脫出時,直惹得昭楚袖中帕子絞出褶皺,唇角笑意壓了又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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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盡染輕咳幾聲,無奈地斜睨她一眼。
    不承想,昭楚的注意力竟是放在這句青梅竹馬上。
    “方才是我失言,他好歹算是半個皇親。”
    林盡染算是提醒她玩笑適度,倘若計較起來,昭楚還得喚林明禮為表兄,也該顧忌些皇室顏麵。
    昭楚挑了挑眉峰,輕輕點頭,“謠言若無法證實,便隻能算謠言。長公主既已在宗正寺牒文上注了薨字,這世間便僅剩摒塵師太。若明日還有人自稱是長公主遺孤,宗正寺是開牒認親,還是按律斥偽?”
    她忽然湊上前,聲線陡然冷得像浸了霜,“若真忌憚他身上那點若有若無的血脈,不如拔刃斬草,永絕後患。縱是掀翻了天,也不過是上柱國與汝南林氏之間的官司,難不成你以為上柱國會怕了林尚書?摒塵師太尚且惦記大將軍府的恩情,況且此次事端本就因他而起,想必不會怪罪。如今你聖眷正濃,便真有人拿住話柄,誰敢又當庭彈劾?”
    林盡染眯了眯雙眸,眼尾掠過一絲譏誚,“你這番話······倒真是讓我有些意動。”
    昭楚不由地一驚,唇瓣微嚅,好半晌方回道,“虧你敢起這個念頭。”
    “我看過他科考的文章,文風淩厲,當得起榜首。且此次能在如此盤根錯節間算盡人心,步步為營。若將這等機變用在正途,比肩其父也未嚐不可。”
    昭楚不禁莞爾,“聽你說話,頗有些老氣橫秋的味道。難不成你對他還有幾分欣賞?”
    “他確實算準了我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為追查當年的真相,還得倚仗這身官皮。”
    昭楚聞言,笑意驟斂,聲線裏漫出幾分悵然,“若查清世子死因,你又如何打算?”
    “南下,設法救出瑤兒的娘親,還有查明謀害黎老先生的元凶,總要給宋姑娘一個交代。”
    昭楚眼底透露出幾分複雜的情緒,無意識地攥緊裙裾,小心翼翼地問道,“待了斷諸事,你難道打算就此掛印辭官,隱居鄉野?”
    “或許吧。”林盡染不確定地回答,腦海中不由地浮現李時安和元瑤的音容,笑言道,“起初,我很難融入這個世界。直到宋姑娘診斷時安有喜的那一刻起,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在這裏已然紮了根。”
    “那我呢?”
    林盡染顯然未聽清她細若蚊呐地質問,“什麽?”
    昭楚貝齒碾過唇畔的胭脂,她指尖掐進掌心的力道幾乎要攥出血來,喉間滾出半聲氣音,“那我呢?你可還記得欠我一個交代。”
    此事壞就壞在林明禮不過是起了個頭,可林盡染又是的的確確地撩撥了公主。倘若昭楚是尋常女子倒也罷了,而今這般的情景,又該如何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
    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昭楚心生不忍,“罷了!我既答應幫你,便先遂了你的心願。日後我若有所求,你斷然不能推拒!”
    她的聲線儼然有一絲難以遮掩的微顫,可林盡染實在不知該如何寬慰,且不說李時安是否有喜,他也不能與原配和離去娶公主。
    “自然,昭兒姑娘日後若有驅使,我定不會推諉。”
    昭楚唇角勉強扯起一絲笑意,“那···讓你和離呢?”
    見他喉結微動,昭楚又忙抬手打斷,“不過是與你玩笑,如何還能當真了。今日乏得緊,我先小憩片刻。”
    話落便側首合上美眸,徑自枕靠在廂壁上睡了。
    車簾陰影裏,她的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顫動。
    林盡染不忍,也不敢戳破她假寐的事實,輕聲吩咐,“申越,稍微穩當些。”
    “是,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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