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橫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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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明媚,碧空如洗,白雲如絲,澄澈殊甚。
    春獵的第二日,楚帝心有所思,加之倦意難當,便命人搬來長椅在行幄前坐定,沐浴著融融的暖陽。
    昨夜突厥王子的提議實在令人意動。阿史那步利設若是在長安為質五年,不論是期間的人身安全,還是部落間的局勢,根本無法保證他北歸後還能否重新執掌阿史那部。加之‘俘虜’的身份,相較往昔,他在部落間的威信定然銳減,當下選擇與楚國合作不失為明智之舉。
    若要縱觀全盤考慮,與其將昭楚用在拆散林盡染與李時安上,或致上柱國心生不快、徒增芥蒂,倒不如拿她交換一份突厥輿圖。往後縱是不能分裂突厥部落之間的聯合,至少能短期內監視阿史那部的一舉一動,若有輿圖在手,即便他日阿史那部背約食言,也有借口興兵征討。不過林盡染昨夜所言也非全無道理,今時攻守易形,這個人選未必定須昭楚。
    “昨夜林府可有傳信?”
    孫蓮英躬身回道,“啟稟陛下,孟醫師遣人來報,林夫人的脈象平穩,進水進食也有專人檢視,料想應無差池。”
    楚帝‘唔’了一聲。
    宋韞初既在春獵一行中,林府就暫無醫師照拂。太醫署的其他女醫,楚帝都放心不過。幾番斟酌後便留下孟醫師在京照料,以免橫生意外。
    “查清楚了麽,前些時日有誰私下接觸突厥王子?”
    “據龐寺卿和魯將軍核查,二皇子前些時日去過客館。”
    “承熠?”楚帝微微蹙眉,隨即冷笑一聲,“看來是受了她的指派。”
    孫蓮英語音微頓,徐徐道,“會否是······借機試探林禦史對公主的心意?”
    楚帝漸漸咬緊牙根,聲線驟然冷肅,“即便試探出染之的情意又如何?難道昭楚就能順理成章地與他相守麽?此舉除了徒添她的傷感,還能有何益處!”
    孫蓮英在一旁噤若寒蟬。
    畢竟昭楚貴為大楚公主,又怎能與人為妾呢。
    緘默良久,楚帝糾結之下開口問道,“昭楚現下何處?”
    “適才和林禦史,還有兩位皇子在營外跑馬。”
    楚帝搖了搖頭,輕歎道,“她倒真不怕會傳出些閑言。”
    孫蓮英莞爾道,“陛下寬心,一行尚有兩位殿下陪同,公主又是最懂禮數分寸的。”
    楚帝側身往扶手上一倚,沉吟片刻方道,“春獵之後,朕會替她尋一門妥當的親事。”
    “這······陛下,公主怕是不肯。”
    “她的婚事,自然由朕說了算!”
    楚帝的語氣很強硬,根本不容辯駁,話音稍滯片刻,他的語氣總算軟了幾分,“至少她還能堂堂正正地做個公主,不必操心後宅那些醃臢事。總不能教她也學了皇姐那般,常伴青燈,孤苦一生。在朕還能做主的時候,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孫蓮英喉間遽然哽住,一時竟也說不出半分寬慰的話來。現今隻能寄希望於宋韞初能有良方紓解楚帝的寒毒,縱是不能完全清除,好歹能延長些壽元。
    ······
    荊峪溝,自東南向西北形成的天然衝溝,將白鹿原一分為二。因其水源主要來自荊山的地下泉水,水質尤為清澈甘冽,當初將白鹿原北原劃為皇家獵場時,便從源頭引出河流至人工湖泊,以作飲水。
    綿延起伏的草場間,一彎清澈的小河潺潺流淌,河岸另一側是鬱鬱密林。
    沿著河岸縱馬疾馳的四騎一前三後,馬如龍,人似錦,華轡雕鞍。未幾,如驟雨般的馬蹄聲漸漸停歇。
    昭楚公主奔至興起,撥轉馬頭,“二皇兄,三皇兄!昭楚有些話要與林禦史單獨談談,還請皇兄莫要打擾。”
    三皇子唇角微揚,戲謔道,“昭楚要和染之單獨說些甚,竟連皇兄也要回避?”
    “昨夜林禦史替昭楚解圍,難道不該好好道聲謝麽?”
    “是該道聲謝。吾與二哥隻管在遠處守望,斷不會讓人上前叨擾。昭楚可要把握住機會!”
    昭楚聞言,頓時臊紅了臉,“三皇兄慣會打趣我。”
    幾人甩鐙下馬,昭楚與林盡染一前一後牽著馬駒繼續往前緩步而行。
    許是氣氛稍顯沉寂,林盡染笑言道,“公主殿下騎術精湛!”
    “你是在諷刺太子殿下不會騎馬麽?”
    林盡染愕然道,“微臣絕無此意。”
    昭楚倏然頓住腳步,又將馬駒牽至溪邊飲水,語氣微嗔,“眼下並無外人,染之是忘了我們的約定?”
    “豈敢,隻怕會衝撞了······昭兒姑娘。”
    “昨夜突厥王子求親,我還未及感謝染之開口解圍。至少北上和親暫且塵埃落定。”
    林盡染聳了聳肩,“我想昭兒姑娘最該謝的應是淑妃殿下。”
    昭楚驀地睜大雙眸,“你怎知是母妃的謀劃?”
    攬月樓與突厥暗通款曲之事,早前他雖有所察覺,然其中深淺如何,卻無從探究。然阿史那步利設昨夜所言,卻直擊肯綮。和親人選本不必非昭楚不可,隻不過是借一人維係利益共和的局麵,至於此人是誰,原就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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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殿下雖聲名在外,然曆來和親公主無外乎是從宗室擇選,一個俘虜有何顏麵敢求娶大楚最得聖寵的六公主。若非他神誌昏聵,不辨當下局勢,便是有人從中籌謀。想來也唯有淑妃殿下願替昭楚公主謀算至此。”
    昭楚聞言笑了笑,隨即抿著唇想了半晌,輕歎一聲,“那父皇······父皇是何意?”
    “隻要我不幹涉北境軍諸事,我與時安的婚姻便不會受影響。”
    換句話說,軍權一事自有她父皇和上柱國權衡,而她與林盡染之間的情分,至此算是徹底結束。
    昭楚全身一僵,怔怔望著他好半晌,終究按捺不住心底翻湧的情潮,驟然拔高聲音,“不,我不同意!”
    林盡染從來未曾見過昭楚公主會有如此失態,一時間竟怔愣在當場。垂眸思忖了半晌,想來想去也隻得歸結於望仙樓外的那場意外。不論那次的手是否幹淨,終究是昭楚心裏過不去的坎兒,兼之時不時的單獨相處,他和她之間總會產生一些微妙的感覺,又豈是三言兩語能掰得清、分得明的。
    昭楚很沉溺於這種感覺,甚至幻想往後縱是不婚嫁,若能一直維持下去,亦無不可。可如今卻告訴她,夢醒了,又教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昭楚回頭覷了一眼正翹首以望的兩位皇兄,聲線有些喑啞,“這便是你給我的交代?”
    “昭兒姑娘,我······我定會竭盡全力彌補。”
    “彌補?嗬,怎麽彌補?”昭楚的淚水似斷了線般地從麵頰上滑落,哽咽道,“我···我若要與他人成親······你也當真舍得?”
    話已至此,昭楚作為金枝玉葉,幾近露骨地剖白心跡。
    然二人皆心照不宣,隻要林盡染未與李時安和離,她便不可能與其相守一生。這是皇室不容折損的顏麵,也是亙古不變的禮製。
    林盡染陡然升起幾分坐立難安的煎熬,試想她日後會與其他男子成親,心中竟會莫名泛起酸楚,仿佛隻要吐出‘舍得’二字,等待他的唯有昭楚一去不返的決絕身影。
    彌補?談何容易!
    起初無論公主相幫的緣由為何,至少她從未蓄意破壞旁人的婚姻,相反,還屢屢拂逆身為君父的楚帝。誠然當下也隻想得到一份答案罷了。
    林盡染無奈歎息,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是該遵從本心說一句不舍得,或令二人沉湎過往;還是忍痛說一句舍得,徹底斬斷兩人的念想。
    昭楚垂眸淒冽地一笑,“我···我知道了。你和姐姐定要百年······”
    “不舍得!”
    昭楚怔忡了片刻,愣愣抬起頭望著他,隨即苦澀道,“你也不必拿些好話哄我。”
    林盡染上前俯首,眸中躊躇隱現,語速略緩,“此時此刻,我又何必哄騙你呢。可舍不舍得是私情,現實如何是天命。昭兒姑娘這般通透,又豈會不明白?”
    昭楚隻覺胸口窒悶。
    可現實終究是現實,她的身份、尊嚴,絕不容許為妾,但林盡染也不可能與李時安和離,與她共結連理。
    未幾,昭楚在茫然悲沉的思緒中深吸一口氣,努力抑製住哽咽的顫聲,言詞如說,靜柔且清,然而眸中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染之說得對,這就是命!往後···我們依舊如此平等相處可好?隻當是成全我這虛無縹緲的念想······”
    她緊緊咬住唇瓣,氣息一顫,再也不能說下去。
    往後?他們哪能談甚往後?此番回宮後,興許就有如隔世相望。
    林盡染皺眉,本想再勸慰,可話音哽在喉間又實在難於啟齒。於是猶疑片刻,他上前收緊雙臂,將昭楚消瘦柔弱的身體擁入懷中。
    昭楚倏然一怔,待回過神時,耳根已燒得通紅。不承想竟下意識裏未有想著推開他,反而手指不聽使喚地死死攥住他的衣袍,良久方低聲羞赧道,“這···這不合禮數!”
    “昭兒姑娘為我多番逾矩,這次···該輪到我僭越一回。”
    昭楚有些貪戀的吮吸他身上的氣味,隻覺後背的溫熱漸漸褪去,方才依依不舍地垂下手臂,思忖幾息後方打趣道,“染之是擔心我也會黑化麽?”
    說話間,遠遠觀望的三皇子使勁扽了扽二皇子的衣袍,“老二,老二,你快看!染之,染之抱了昭楚!”
    二皇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搖頭晃腦地回道,“吾看到了!看到了!怎的,你還想去竊聽他們在說甚?”
    “昨夜染之維護昭楚的模樣,你竟是沒瞧見?昭楚有情,染之有意,眼下隻待他們倆的好事將近。”
    “吾以為,此事未必如你想得那般順遂。”
    “他們都抱在一起了,還未必呢?若是宣揚出去······”
    二皇子目色微沉,低喝道,“老三,你以為太子不知昔日隱情?若是這回再不知分寸、推波助瀾,讓太子抓住話柄。彼時莫說是他和染之,父皇和昭楚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三皇子頓時氣得冷笑,“老二,牽合昭楚和染之的人裏,你、二嫂,乃至皇後和淑妃,難道就都能置身事外?老二,你可莫要忘了,春獵之後便是封王儀典。如若再拖延下去,皇位就是太子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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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傳宗正卿將由晉王繼任,其上任的首件要務便是操持封王儀典的諸般事宜,禮部、太府寺、衛尉寺等各部司協理。春獵前,各部司長官已著手籌備,若按最高的親王規製,整個籌備過程也不會超過一年。這教三皇子如何不心急?
    是時,對岸密林中猝然騰起一陣塵土。
    二皇子還未開口,便發現前麵的異動,“那是······”
    三皇子順著他的視線極目遠眺,喃喃道,“外圍獵場應當沒有凶獸,莫非是逃竄出來的?亦或是禁軍的疏漏?”
    隻見對岸從密林中突然竄出一道騎影,騎士身軀隨著馬駒的顛簸不停地上下左右擺動,好似隨時會被座下馬駒甩下來一般。
    二皇子不由地一聲驚呼,“是太子!”
    無論是身形,還是冠服,無不佐證馬上之人是當朝太子承琰。
    此刻,昭楚快馬奔馳而來,大聲喊道,“二皇兄,三皇兄,速命親衛前去對岸接應,適才染之已渡河救人。”
    三皇子恍若未聞,直勾勾望著林盡染縱馬踏入河流,水深漸及馬腹,方勸道,“昭楚,染之那匹馬是突厥種,吾與二哥親衛的馬匹遠遠不及,你總不能教兩位皇兄以身犯險吧?不若先回營向父皇請援,未免平白丟了性命。況且染之的武藝超群,若無十足把握······”
    昭楚哪能聽他胡謅,拖延光陰,一時間也動了氣性,“三皇兄,你!二皇兄,你呢?難不成你也讚成三皇兄所言?”
    二皇子臉繃得生緊,雙眼直直地瞪向對岸,沉聲道,“應該是刺客,且僅有一人,吾相信染之能應付得了!”
    昭楚怒極反笑,“好好好!若是染之有何差池,我看你們如何向父皇、向上柱國交代!”
    言畢,她猛地勒住馬韁調頭,欲渡河而去。
    可昭楚的騎術實在有限,策馬奔馳尚可,渡河卻力有不逮。河水不過才沒了馬駒的前臂,它便連連揚蹄,調頭往岸上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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