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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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聲響,林盡染揚鞭催馬上前。
    太子承琰不善騎術,許是有追兵驅趕,是以雙手死死攥住韁繩,雙腿緊緊夾住馬腹。非但無法控馬轉彎,反以蠻力驅使坐騎東突西竄,全然辨不清去向。
    其後一騎驟至,騎士張弓搭箭,蓄勢待發。箭鏃破空聲起,直取太子後心。
    ‘歘!’
    箭鏃擦著太子手臂掠過,雖未貫穿,卻豁開寸許長的血口。飛灑的血珠尚未墜地,太子承琰已因劇痛失衡,重重摔落馬下,滾出數丈方才停住,一時生死不明。
    策馳下的騎射不比尋常,能在劇烈的顛簸中穩開一弓已然實屬屬不易。趁他再蓄力搭弓之際,林盡染搶先射出一箭。
    他並不指望這一箭當真能中傷對方,但足以令對方分神,驅馬躲開這一擊。
    僅是調整這幾息的空檔,林盡染策馬逼近太子落馬的位置。
    刺客的目標很是明確,既然來不及射出第二箭,便撥馬衝鋒上前,給予太子最後一擊。
    是時,他已拔出馬邊的橫刀,直指太子首級。
    林盡染同樣手執橫刀,俯身穿刺,本欲借機挑落對方手中刀刃。
    孰料刺客遽然間手腕詭譎翻轉,橫刀在日光下劃出半輪銀月,刀花驟現間竟教他避閃不及。雖未傷到要害,卻也在他肩頭劃了一道淺淺的血痕。若非及時格擋,這條胳膊怕是當場廢了。
    刺客勒停馬駒,旋即調轉馬頭,持刀抱拳,“想來您就是林禦史,鄙人久仰。若非林禦史顧忌這廢物的死活,某也未必能占得半分便宜。”
    話音中既有對太子濃濃的不屑輕慢,又帶著傷及林盡染後的亢奮之意。
    “我若問你幕後主使是誰,料你也不會說!”
    “林禦史明鑒,鄙人自然不會透露半句。不過麽······”
    刺客有意拖長話音,回首望了一眼河對岸的數騎,再轉身時,一支白羽箭破空而來,徑直釘入其左胸,整個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林盡染策馬逼近,居高臨下地譏諷道,“既然從你嘴裏問不出話,你又怎敢在我麵前分神?這可是你死我活啊!”
    刺客喉間咯咯作響,血沫順著下頜滴落,即便如此,他仍勉力扯動嘴角,“能···能在林禦史···麵前,殺了太子。鄙人···無憾了······”
    林盡染聞言瞳孔驟縮,旋即翻身下馬,查探太子傷勢。
    然,太子承琰臂間的傷口已泛起青黑。
    毒!刺客的箭鏃上淬了毒!
    林盡染當即從衣袍上扯下長長的布條,在傷口上端緊緊綁紮,試圖遏製毒素蔓延。當務之急是要將太子承琰趕緊送回營地,若不能及時解毒施救,唯恐這位儲君會命喪當場。
    是時,粗重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領頭的禁軍侍衛抱拳行禮,“多謝林禦史出手相救,是我等失職。”
    “速速將太子殿下送回營地施救,刺客屍身也一道帶回。”
    “是!”
    太子承琰在外圍獵場遭遇刺殺,一時間行帳外幾是亂成了一團,太醫署的醫師無論男女,紛紛聚攏在帳內商討醫治之策。
    若要問責,禁軍統領祁墨自然首當其衝。隻是礙於營地短暫陷入混亂,尚需他出麵維穩,問責一事暫且押後。
    然此刻楚帝並未守在太子帳中,反倒去了林盡染的營帳。
    適時,宋韞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替他包紮後又理了理衣襟,“所幸刀刃上並未淬毒,敷些傷藥便好。”
    林盡染趁她收拾針匣之際,試探性地開口,“可否請宋姑娘······”
    宋韞初指尖猛地頓在漆藥箱上,截斷話頭,“還未查明殺害小老頭的真凶前,本姑娘決計不會出手搭救皇室之人。此番夫人在臨行前也隻交代我要照顧好林郎,至於旁人······全看本姑娘的心情。”
    見她麵色冷肅,林盡染自知不便再勸。
    任來風雖手段卑劣、薄情寡義,可在事實麵前幾是一向供認不諱。他原本的的目的就是黎書和行醫數十載的醫術心得,假若要招攬宋韞初至麾下,不必繞此彎路。故此,謀害黎老的真凶,多半是在淑貴妃與皇後之間。
    帳外忽然傳來一聲孫蓮英的唱喏,“陛下至!”
    楚帝一麵抬手,一麵口中說著,“染之有傷在身,不必多禮。”
    他神色匆匆地坐在榻邊,示意孫蓮英等人去帳外守候,“你便是宋娘子吧?染之的傷勢可要緊?”
    宋韞初眉心微蹙,可麵頰上仍是不由地浮起一絲羞赧,不情不願地施以萬福,遂回道,“林郎隻是受了輕傷,剛剛已經上過藥了。皇帝陛下若與林郎有要事相商,我就先行退下了。”
    “染之身邊離不開人,宋娘子留下吧。”
    楚帝知她心有怨氣,見其禮數上還算周全,至於稱謂什麽的,他也沒放在心上。
    林盡染沉吟片刻,“陛下,刺客的來曆可有眉目?”
    楚帝搖了搖頭,“這些刺客興許就是趁著夜色從荊峪溝的溝穀攀援而上。那一帶是外圍獵場,地勢險要,禁軍的防禦相對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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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以為是意外,還是有人蓄意設計?”
    楚帝心中思潮起伏,猶豫片刻方才說道,“昔日太子與明禮的流言尚未平息,朕自然不會賜他進入內場。至於太子······若是蓄意謀劃,這幕後元謀倒算是高明。染之可有懷疑的對象?”
    “在臣的眼裏,人人皆可疑。”
    “也包括朕?”
    “包括陛下。”
    楚帝聞言不由地朗聲一笑,直至劇烈的咳喘,引來孫蓮英隔簾詢問,又被皇帝嚴辭喝退。
    林盡染眉心漸漸擰成一團,俯身在宋韞初耳邊說道,“宋姑娘,能否為陛下把把脈,不求你出手為他診治,總能得個隻言片語,這也不算壞了姑娘的規矩。”
    宋韞初臉現疑問,望著他,“若隻診脈不施藥,林郎何必舍近求遠?何不在長安城裏隨意尋個醫師,反正也無藥可醫···唔······”
    林盡染越聽越是心驚,急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宋韞初是個心思單純,胸無城府,更是不善讕言欺隱的女子,若是令她思前想後的,反教她不自在,一貫是心裏有話便直言不諱。然當下麵對的是大楚皇帝,若是不能按行自抑,怕會隨時招惹殺身之禍。
    “陛下恕罪,宋姑娘絕無······”
    楚帝緊緊攥住雙拳,唇角勉強彎起一絲弧度,可語音中仍有難以抑製的慍怒,“宋娘子師承黎老先生,手段定是高明,不妨替朕把把脈。若是錯診、誤診,難免教外人笑話。”
    宋韞初斜睨了一眼林盡染,掙開他掩唇的手,撇嘴道,“診就診!醜話說在前頭,隻看脈,不管開藥施針。”
    “全依宋娘子。”
    新朝更迭往往伴隨一段時期的朝局震蕩,按楚帝此前的謀劃,若能挾突厥王子留京為質,再借李代遠鎮守北境之勢,即便他在這幾年間有何不測,新君亦可憑此韜光養晦、穩住朝堂,徐圖大業。退一步說,縱有最壞情形,亦有昭楚可北上和親,屆時或能緩和北境局勢。
    而今太子承琰生死未卜是一憂,昨夜與阿史那王子剛達成的合作意向尚未穩固是二憂。若真如宋韞初所言自己已無藥可救,楚帝實在不敢細想,日後大楚會陷入何等亂象叢生之境。
    楚帝麵色愈發沉鬱,眸中暗湧翻卷,指節攥緊錦被時仍難抑劇烈咳喘。
    相較之下,宋韞初同樣峨眉顰蹙。縱有對皇室的芥蒂,可她說到底還是一名醫師。醫者仁心,她對傷病本就不能視若無睹。
    宋韞初抬眸直視楚帝,“你這身上不止有寒毒?”
    林盡染蹲伏在她的身側,聲線壓得極低,“陛下還中了其他的毒?”
    宋韞初臉上浮出一絲與年齡不相襯的冷靜,畢竟見慣了生離死別,何況楚帝自身的情況,他們本來早已心知肚明,遂徐徐說道,“若隻是寒毒,以他的體魄,即便不服三益丸,也能比夫人多撐些歲月。平素雖有服解藥,可寒毒卻早已沁入骨髓。我猜測另一種也算不得毒,隻是會加快毒素的蔓延罷了。時下再服三益丸或有作用,也僅僅是起到舒緩的效果。至於壽數麽······最多一年!”
    楚帝抻了抻衣袂,抿唇淡笑,“和他們倒是一樣的說辭。”
    “宋姑娘可還有其他的法子?”
    “先前說好的,隻看診,不管施針下藥。”宋韞初緩緩直起身,思忖片刻後,語氣還是軟了幾分,“以我的醫術,也隻能再拖他一年半載的光陰。不過皇帝陛下身邊有太醫侍奉,以孟師姐的手段,也能做到。”
    楚帝默然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待回城後,朕會妥善安置孟醫師。”
    宋韞初雖不諳世事,可平素與林盡染和李時安相處,總能耳濡目染些。若按皇帝陛下眼下的病症,反倒是巴結小老頭還不及,又怎會輕易派人殺害他呢?由此看來,策劃謀害師傅的真凶另有其人。
    她終日在林府和醫館之間奔波,尚有府兵護衛。然孟師姐雖說是在皇城裏,但宮裏那些醃臢事實在不堪入目,林盡染和李時安不就是前車之鑒麽。這虛與委蛇一番,倒是敦促皇帝陛下要更加用心照料孟醫師的周全。
    楚帝勉力撐起身體,“染之,昨日朕答應你的,定然不會食言。至於阿史那王子歸順事宜······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此事的重要。”
    林盡染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阿史那王子現今做出的妥協,自是出於對部落權柄的憂虞。然日後一旦楚帝駕崩消息傳到突厥人耳中,勢必會趁機南下,屆時阿史那步利設的生死存亡似乎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而今突厥王子既已按捺不住,提出與楚國合謀,先前的懷柔政策也好,還是當下以夷製夷的策略也罷,其最終目的無非是要維續北境的平和。若能借機收服東突厥的幾個部落,自是更令人欣悅。
    “太子殿下目前是何狀況?”
    楚帝眸色深遠,語調有些低沉,“禁軍按照你的吩咐,定時鬆緩承琰臂上布條。毒氣雖未全然流散,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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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盡染聞言,推斷道,“刺客若是從荊峪溝攀爬至北原,恐已潛伏在密林多日。箭鏃上淬毒雖屢見不鮮,可若是要保證箭頭毒性不散,需得定期補塗。故此,刺客的箭箙或是身上應會存帶毒汁。陛下不妨命人先去搜尋一遍,興許會有線索。”
    言畢,他的目光不由地覷向宋韞初,若論嗅聞辨別氣味,天下恐無人能及得過這位。
    “你看本姑娘作甚?”宋韞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撇撇嘴,神色略有不耐道,“罷了罷了!隻當是還皇帝陛下一份人情。本姑娘有言在先,若是太醫自己沒本事,休要再煩本姑娘出手。”
    “有勞宋姑娘!”
    宋韞初心底憋著悶氣,臨出帳時‘惡狠狠’地朝林盡染扮了個鬼臉,顯然對他的算計頗為不滿。
    不過,此間從未要求她出手救治,也不算是違背當日所言。
    然則,林盡染對此次刺殺確有其他看法。
    毒箭在中原王朝和邊疆部族之間並不鮮見,但通常不會大規模地使用,多是用在暗殺或是防禦工事輔助。很顯然,這支刺客小隊有些類似於後世的特種作戰、執行暗殺任務。兼之毒箭起源於西南和嶺南等少數民族。
    以上種種不得不讓林盡染生疑,這撥刺客恐與任來風和淑貴妃脫不開幹係。且他判斷,楚帝或許也大抵判斷出刺客的來曆,隻是礙於沒有實證。
    誠然,若是換一個角度思考,皇帝陛下若是對太子心存不滿,而對日後的新君掌權心存憂虞,這會否才是他急於收回軍權的原因?
    畢竟皇後或與舊案攸關,如若東窗事發,皇室未免落人話柄,且又招惹李氏一族不滿。與此同時皇帝陛下又不願將皇位傳於二皇子,假若坐實淑貴妃有謀害儲君之嫌,轉嫁琅琊王氏與南海趙氏之間的矛盾,也不失為一條良策。
    況且,獵場的守衛是否嚴苛,全憑陛下一句話。縱是這撥刺客再怎麽小心翼翼,若是禁軍加強巡檢,也未必不能提前揪出他們。
    林盡染微微垂下眼簾,喃喃道,“直到現在,陛下還不肯顯露後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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