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螳螂捕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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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一親衛在三皇子耳邊低語幾聲,後者默默聽完,不置一詞,便匆匆離開。
    “眼下染之那邊是何情形?”
    陳若錦欠身萬福,“連太醫署都對相思燼束手無策,縱是宋韞初手段再高明,一時半刻也難製解藥。”
    “昭楚和宋姑娘現下都在帳內?”
    “妾遣派去的侍女親眼所見,二人進了林盡染的行帳,至今未曾離開。”
    “染之倒是好福氣!”三皇子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一彎,又言道,“人處理幹淨了麽?”
    “妾已命人藏在他處,待夜間巡邏鬆懈,便會送去北麓。”
    三皇子淺笑頷首,“你辦事,吾素來是放心的,那邊可還有人盯著?”
    陳若錦雖早已曆人事,可在行帳外偷聽他人歡好,仍是難掩羞意,稍稍定神,方才回道,“妾親自去了,和鈴正守在帳外,寸步未離,妾特意留下朝雨暗中監視。”
    三皇子仰起頭,靜靜地望著西邊的雲彩。終歸是胞妹,即便不是一母所出,但血脈相連的情份在此刻令他躊躇未動。
    陳若錦緩緩踱上前兩步,肅聲道,“殿下,機不可失啊!難道您真的甘心去燕地就藩?”
    見他頰邊的肌肉漸漸繃緊,陳若錦趁熱打鐵,“昭楚本就欽慕林盡染,此番行徑雖然卑劣,可終究是成全了她的念想。況且,昨夜殿下親眼目睹,林盡染對昭楚亦有情誼,堂堂的公主難道還配不上他麽?昭楚是個聰明人,此舉既非出自她本意,也不會招惹林盡染的記恨。大楚才士有如過江之鯽,即便林盡染不能為殿下所用,又有何妨?”
    三皇子的眸色愈發堅定。
    陳若錦見狀,知火候已到,垂首再進言,“妾知殿下心存仁善,然父皇還能在滿朝文武麵前自揭家醜不成?昭楚畢竟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兒,說到底······這還是家事。”
    這最後一句倒切切實實地說進三皇子的心坎兒裏,林盡染與昭楚縱有奸情,父皇知曉後也僅會秘密處置。如今太子遇刺生死不明,又恰逢昭楚送藥膳,林盡染中了相思燼,即便她能保住清白,可和鈴守在帳外又該作何解釋?
    此刻已然是天賜良機,若是錯過,三皇子實在不知何時能再等來這般的天時地利。
    太子的帳內,滿營皆寂,唯有春風拍在篷布上颯颯有聲。
    三皇子疾步進帳,斂衽一禮,“父皇。”
    楚帝淡淡地應了聲,“有何事?”
    “兒臣與諸公甚是擔憂太子殿下安危,特來探望。”
    楚帝抬眸瞥他一眼,唇角似笑非笑,指尖輕勾。見他猶豫數息方近前,忽而冷聲道,“老三,莫要在朕跟前耍花樣。滾出去!”
    “父皇,兒臣······”三皇子驟然被楚帝周身威壓籠罩,如芒在背,到了嘴邊的話竟生生哽在喉間。
    他指尖幾是嵌入掌心,喉結滾動數下,終是咬牙啟齒,“父皇,昭楚進了染之的行帳,巡防的禁軍侍衛皆看得分明,攸關昭楚的名節,還請父皇示下!”
    “示下?”楚帝忽而冷笑,長臂探出扣住他後頸,猛地往前一帶。
    三皇子隻覺鼻尖幾乎撞上常服上的金線,隻聽他父皇的聲線似淬了冰碴般擦過耳畔,“老三,你是想讓朕去捉親生女兒的奸麽?朕不妨告訴你,即便昭楚與染之此刻大被同眠,那也是得了朕的首肯!”
    楚帝後仰半分,冷眸如刀剜向眼前的第三子,左手緩緩撫上他的頰邊,指節不輕不重的叩擊著他發燙的麵皮,“莫要再給朕招惹是非!朕,說得夠清楚了麽?”
    三皇子如遭雷擊,瞳孔驟縮,父皇拍在他臉上的力道很輕,卻又像重錘般砸得他耳膜轟鳴。
    “是···是,兒臣明白。”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像是被人掐住喉嚨硬生生擠出來的。後頸被他父皇扣住的地方還在發燙,連帶半邊身子都僵得發木。
    “承煒明白了什麽?”
    皇後款款繞過屏風,但見她眼眸通紅,形容憔悴,連開口時聲線都浸著沙礫般的喑啞。
    三皇子戰戰兢兢地揖禮,“母後···兒臣擔憂皇兄的安危,是以進帳探望。”
    “承煒有心了。” 皇後牽強一笑,眸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屏風後靜臥的太子,口中喃喃道,“也不知承琰能否挨過這一關。”
    “皇兄有神明護佑,況且宋姑娘是黎老先生的高徒,醫術了得,皇兄定會逢凶化吉。”
    言畢,三皇子忽覺遍體生寒,側首望去,正與楚帝的陰鷙眸光相撞。
    他喉間發緊,尚未辨清聖意,皇後溫婉卻不容置喙的聲線已漫過帳內,“但願如此。適才蓮英回稟染之傷勢不輕,宋姑娘已去照料許久。於情於理,予也該親自前去探望,以免教外人說我皇室涼薄寡恩。”
    三皇子登時領悟到他父皇眸中的深意。皇後適才定然是沒有借口離開,而他此刻貿然入內,恰恰坐實林盡染的行帳當下必有蹊蹺。早前連陛下都親自前往相邀,然目下宋姑娘遲遲未歸,皇後作為國母,亦是太子的母親,無論是以探望恩人,還是再請醫師的名義,皆師出有名,而他則成為那個遞話柄的‘傳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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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父皇的態度很鮮明,正如方才所言,昭楚即便真與林盡染私相授受,那也是得了父皇的首肯。可一旦皇後借勢介入,這樁家事便可能置於文武百官的睽睽目光下,所謂‘家事’也就成了朝堂博弈的籌碼。
    三皇子呼吸微滯,再偷覷他父皇時,隻從他的麵色和眸中讀出幾分怒其不爭和失望。
    皇後以太子承琰需要醫治和靜心休養的名義,將他們拒之帳外原是這層用意。人多口雜之際,根本無從預判其他皇子的動向,而此時誰先按捺不住踏入行帳,便等於自曝背後的動靜。
    天色漸暗,帳中煢煢微弱的燈燭之光愈發顯得明亮,倒影出兩條身影交藤如纏,時不時地溢出破碎般的低喘。
    恰逢皇後攜國舅及數位與林盡染交好的朝臣至帳外,作為公主貼身侍女的和鈴顯得尤為紮眼。可在場之人中,也唯有皇後與國舅能一眼識辨出。
    和鈴本就在帳外聽了大半個時辰的呻吟和喘息,雙腿早已軟得打顫。眼見來人,驚得立時癱軟在地,旋即抖如篩糠般稽首請安,“奴婢···奴婢拜見皇後殿下。”
    是時,帳中又傳出一陣壓抑而嘶啞的哀鳴。
    皇後、國舅、以及各部司朝臣如何能不懂這是何動靜!
    眾人眸中閃過幾分戲謔、獵奇和豔羨······
    當下他們自然不會將帳中正在交合的兩人看作是林盡染和昭楚。畢竟宋韞初適才離開,不就是為治療前者的傷勢麽!
    皇後麵頰浮起薄紅,聲線卻穩如寒潭,“和鈴,你怎會守在林禦史的帳外?昭楚呢?”
    她竟是昭楚公主的貼身侍女!既是貼身侍女在帳外看守,那行帳內豈不是公主正和林盡染歡好麽?皇後此行竟是恰好意外公主與外男的奸情?
    饒是隨行的韋太師也不禁眉峰緊蹙。攸關皇室的顏麵,現下他們定然是不能繼續留下的,可一旦他們離開,無論帳內是否真是林盡染和昭楚,外界隻會盛傳是他們不知廉恥地苟合。彼時莫說在場這些交好的臣子日後會漸漸疏遠,連上柱國也未必肯輕易放過他,遑論皇室這邊還需一個滿意的交代。
    群臣麵麵相覷,縱有滿腹心思,也不敢多言。畢竟是皇族的家事,縱有奸情,又豈是他們能置喙的。
    和鈴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作答,迫於皇後的威勢,顫聲回道,“奴···奴婢實在不知!”
    此話倒也沒錯,畢竟昭楚確未留片語便先行離去,隻吩咐她在帳外嚴守。
    誠然,落在皇後與群臣耳中,卻成了另外一重意思——侍女不敢吐露公主在內的遮掩之詞。
    皇後唇邊浮現起一絲冷笑,“宋姑娘此刻就在帳內。眼下太子生死未卜,予自當親自請宋姑娘回去醫診,以示誠意。既當下我等不便驚擾,有勞諸卿先請回吧!”
    這番話倒真是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帳中之人究竟是不是昭楚與林盡染暫且不論,皇後言辭上雖說是確信為宋韞初,可弦外之音不就是默認為昭楚麽,支開群臣無非是要在此親自料理家事。
    再說話中的另一個關鍵,太子現下命懸一線,可林盡染卻在此時與女子沉淪淫靡,公然縱欲。且先不論女子的身份,一條和奸罪是逃不開的,恐還得再添上一條不應得為的罪名。兩罪並處,可大可小,問題是出現的時機以及和奸的對象,縱是削職為民,也並非不可,然此舉終究是玷辱官箴,往後的前途怕是就此斷送了。
    皇後很清楚,帳內或許不是昭楚,或許林盡染與宋韞初公然縱欲也是另有隱情。可無論是出於何種立場,她也不能公然去挑明、去替楚帝做決斷。
    這場局定然是有人蓄意謀劃,且十有八九是老三的算計。待楚帝在處置這樁家事時,無論是保三皇子還是犧牲林盡染,她都已借‘顧全恩人顏麵’的由頭留足了轉圜餘地。
    “恕老臣僭越!”韋邈款步上前,揖手而禮,語調平緩而堅定,“昔日老臣奉陛下諭旨,教導林禦史一陣,也算擔得起他半個先生。是以老臣深知其為人端方謹言,斷不會行如此荒唐之舉。”
    皇後眼眸微眯,“韋太師這是在替染之作保麽?”
    韋邈聲色不動地回道,“若林禦史德行有虧,老臣這做先生的也難辭其咎。攸關韋府百年清名,老臣也想聽聽他如何陳情自辯!”
    皇後抬手輕揮,示意諸臣後退丈許,方啟唇道,“太師啊,便算帳中女子是宋韞初,她終究隻是暫居林府的女醫。林盡染與她孤男寡女公然縱欲,這和奸罪名已如墨染素絹,再難洗清。您又何必為這等醃臢事,搭上韋府百年清譽呢?”
    她語音稍稍一頓,眸中寒芒微閃,聲線驟然柔婉,“予聽聞韋晟在詹事府辦差很是得力,正是青雲直上之際,何苦因一樁家事斷送大好前程?太師不妨······再想想。”
    皇後所言幾是拿捏住韋太師的命脈。韋晟畢竟當下仍在詹事府當差,若是此刻牽涉皇族的家事,提前介入黨爭,實在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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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邈暗暗腹誹,‘若依宋姑娘的手段,想來太子承琰已然無恙。皇後此舉是打算借機肅清障礙麽?想來染之做不出公然縱欲之舉,定是有人籌謀算計,昭楚公主的侍女出現在此又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難道皇後是要假借公主和染之的聲名,迫使陛下做出抉擇,追查幕後推手?’
    太子遇刺儼然掀開了奪嫡爭儲的血色帷幕,皇後若有反擊,他並不意外。林盡染與昭楚之間身份懸殊,可傳聞他們在安樂居和大將軍府皆有獨處。
    韋邈雖未過問細節,卻也能隱約揣度,有人要借機向林盡染和大將軍府發難,其目的不言而喻,理應是為遏製前者如日中天的聲勢,以及上柱國手裏的軍權。以楚帝多疑的性格,借勢打壓亦在情理之中。
    既是真相不明,索性隔岸觀火。
    “於情於禮,老臣都不便進帳。隻是染之一向克己複禮,皇後殿下若要論斷是非,還請將他帶至禦前,由陛下親自裁奪。”
    他前番已為林盡染發聲擔保,此刻若驟然改口,反而顯得心虛。是以出自情禮為由,不便進帳,至於帳內的究竟是何人苟合,那全賴皇後殿下一張嘴,便應她所說的家事。
    皇後眉眼舒展,唇角噙著溫婉笑意,輕輕頷首。太師自然要表達出他的態度,畢竟這些朝臣裏與韋府也有一定的淵源,若是此刻舍棄林盡染,他們安能與韋府繼續親近?既是得太師一句肯定,目下也僅需將林盡染帶回去受審。
    帳內明燭輕燃,宋韞初渾身酥軟得連指尖都難抬動。她怎麽也料不到,與林盡染的肌膚之親竟會以這般狼狽模樣落進旁人耳中。她記得起初帳外有禁軍甲胄聲巡過,可僅有那一回,便再無人梭巡,興許就是那位公主殿下留給她和他的體麵,好教他們在這頂狹小行帳裏,將彼此交付得毫無保留。
    隱約間,帳外傳來陣陣響動,人聲、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她心中清楚,怕是已有不少人將行帳團團圍住。一時間,複雜的情緒在她心底翻湧,不知是惶恐、羞赧、慍怒,還是對這突如其來變故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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