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龍骸密碼》第13章 錦城夜:紅袖添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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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是粘稠的墨,混雜著錦城特有的、濃得化不開的濕氣,沉甸甸地壓在鱗次櫛比的青瓦屋頂和狹窄曲折的街巷上空。白日裏喧囂的市井聲早已沉寂,隻剩下打更人嘶啞的梆子聲在遠處空洞地回蕩,很快便被無處不在的、淅淅瀝瀝的雨聲吞沒。雨水敲打著濕滑的青石板路,匯成渾濁細流,沿著幽深的巷弄,悄無聲息地淌向低窪處。
    公輸偃背著赤堇,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冰冷濕滑的石板上。每一步落下,都牽扯著右肩斷臂處傳來的、如同鈍刀反複切割的劇痛。那裏,被他自己強行獻祭、崩解佛手機關的創口,僅僅用撕下的衣襟和臨時尋來的草藥草草包裹著,在濕冷的雨水浸泡下,早已被膿血和汙物浸透,散發出一種混合著草藥苦澀、血腥和隱隱腐壞的怪異氣味。每一次顛簸,都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冷汗混合著雨水,順著額角鬢發不斷滾落。
    而背上的赤堇,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沉重得如同壓著一座冰山。她依舊裹在那件寬大破舊的袍子裏,兜帽低垂,整張臉埋在他的頸窩。透過濕透的布料,公輸偃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冰冷,如同深秋的寒潭。血飼同舟契的鏈接微弱得如同遊絲,傳遞過來的不再是之前的混亂劇痛,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無邊無際的死寂與枯竭。頸後那片熔金烙印的紋路徹底黯淡下去,深埋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下,再無一絲光芒。隻有在她極其微弱的呼吸拂過他脖頸皮膚時,才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生命氣息。
    錦城的地下黑市,如同這座古老城池潰爛化膿的暗瘡,深藏在城南一片迷宮般錯綜複雜、汙水橫流的棚戶區深處。入口隱蔽在一家早已倒閉、散發著濃烈黴味和尿臊氣的染坊後牆。推開那扇幾乎要散架的、布滿可疑汙漬的木門,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劣質油脂、金屬鏽蝕、廉價脂粉、汗臭、血腥以及某種奇異藥草甜香的濃烈氣味,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公輸偃的臉上,讓他本就因劇痛和失血而翻騰的胃袋一陣劇烈抽搐。
    門後,是另一個世界。
    狹窄、低矮、被油膩煤煙熏得漆黑的甬道如同巨獸的腸道,蜿蜒曲折,深不見底。兩側是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擠挨在一起的鋪麵和攤位。昏黃搖曳的油燈和閃爍不定、發出滋滋電流聲的劣質霓虹燈管是唯一的光源,將攢動的人影投在濕漉漉的牆壁上,扭曲如同鬼魅。
    這裏匯聚著三教九流,牛鬼蛇神。販賣沾血兵刃和不明獸骨的攤主眼神陰鷙;兜售各種顏色詭異、氣味刺鼻藥粉的婆子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幾個袒胸露背、刺滿猙獰紋身的漢子圍著一隻不斷掙紮、發出尖銳嘶鳴的鐵籠,籠中關著一隻形似穿山甲但背甲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異獸;角落裏,幾個披著破舊鬥篷、看不清麵容的身影,正對著一個不斷冒出墨綠色氣泡的瓦罐低聲吟唱著怪異的調子…
    公輸偃背著赤堇,如同闖入狼群的傷鹿,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他佝僂著腰,用僅存的左手死死托著背上的人,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掃過每一個投來或好奇、或貪婪、或不懷好意目光的身影。右肩斷臂處傳來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汗水浸透了裏衣,黏膩冰冷地貼在身上。他無視了那些兜售“祖傳金瘡藥”、“續命金丹”的吆喝,目光如同探針,在混亂肮髒的攤位間搜尋著。
    終於,在甬道深處一個相對僻靜的拐角,他看到了那塊懸掛在油膩門簾旁的木牌。
    木牌飽經風霜,邊緣被蟲蛀得坑坑窪窪,上麵用拙劣的朱砂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百巧閣”。字跡旁,還用更細的筆觸勾勒著一個極其簡略、卻透著詭異靈動氣息的傀儡側影。
    就是這裏了。公輸偃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眩暈,掀開了那麵散發著濃烈機油和廉價熏香混合氣味的油膩門簾。
    門簾後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寬敞些,但也更加雜亂、詭異。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鬆節油、金屬碎屑、燒融的焊錫以及某種類似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牆壁被巨大的木架占據,架子上塞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物件斷裂的青銅齒輪堆成小山;浸泡在渾濁玻璃罐裏的、形態各異的眼球(有獸瞳,也有人眼)無聲地凝視著來客;幾具殘缺不全、材質各異的傀儡軀殼如同被吊死的囚犯,懸掛在房梁上微微搖晃;角落裏堆放著成捆的、散發著淡淡血腥味的獸筋和顏色詭異的金屬絲線。
    房間中央,是一張巨大、油膩、布滿各種工具刻痕和不明汙漬的工作台。台麵上散落著銼刀、刻針、鉗子、半成型的金屬關節、幾塊閃爍著幽光的奇異晶石…而在台麵最顯眼的位置,赫然擺放著一隻剛剛完成的手臂!
    那手臂並非血肉,也非公輸偃之前那種純粹的機關結構。它由某種溫潤如玉的白色骨骼構成主體框架,關鍵節點覆蓋著暗沉堅韌的黑色角質層,內部隱約可見閃爍著幽藍光澤的能量導管和細密的金色絲線貫穿其中。手指修長,指甲被精心打磨成銳利的尖錐狀,閃爍著金屬寒芒。整條手臂線條流暢而充滿一種野性的力量感,散發著非人、冰冷、卻又異常精密的詭異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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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穿著緊身皮圍裙的女人背對著門口,正彎腰在工作台前忙碌。她身形高挑,曲線在皮圍裙下勾勒得驚心動魄。一頭濃密的、如同海藻般的暗紅色卷發隨意地用一根沾滿油汙的銅簪挽起,露出修長白皙、紋著一條纏繞齒輪的青色小蛇的脖頸。她左手握著一柄細長的、閃爍著高頻藍光的能量刻刀,右手則極其靈巧地撚著一根比頭發絲還細的金線,正全神貫注地將金線嵌入那條非人手臂手腕處一個極其微小的凹槽之中。動作精準、穩定、充滿了一種近乎藝術的韻律感。
    聽到門簾掀動,女人頭也不回,聲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慵懶而沙啞,如同陳年的烈酒“打烊了。要修東西還是買零件,明兒趕早。”
    “救人。”公輸偃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和難以掩飾的虛弱。他艱難地向前挪了一步,將背上氣息奄奄的赤堇輕輕放在工作台旁一張鋪著髒兮兮獸皮的矮榻上。
    女人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那柄高頻能量刻刀發出的細微嗡鳴聲停歇了。她緩緩直起身,轉了過來。
    那是一張極具侵略性的美麗麵孔。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鼻梁高挺,嘴唇豐潤而飽滿,塗著暗紫色的唇膏。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罕見的琥珀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燃燒的蜜蠟,充滿了野性的光芒和一種洞穿人心的銳利。此刻,這雙美麗的眼睛正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玩味,在公輸偃身上和他斷臂處草草包紮、不斷滲血的傷口上掃過,最後,落在了矮榻上蜷縮著、毫無生氣的赤堇身上。
    當她的目光觸及赤堇頸後那片徹底黯淡、卻依舊能看出輪廓的熔金紋路時,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塊巨石!那玩味的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深埋在眼底的、難以言喻的狂熱!
    “燭…龍息?!”她的聲音失去了之前的慵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猛地放下手中的刻刀和金線,幾步跨到矮榻前,不顧赤堇身上濕冷的袍子和汙跡,伸出帶著黑色皮質半指手套的手,動作極其粗暴卻又異常精準地,一把掀開了赤堇的兜帽,手指直接按在了她的頸側動脈上!
    觸手冰冷,脈搏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
    錦娘子(公輸偃在心中默默確認了對方的身份)的眉頭緊緊鎖起,眼中的震驚迅速被凝重取代。她又飛快地檢查了赤堇的瞳孔、體溫,鼻翼微微翕動,似乎在辨別她身上殘留的氣息。整個過程快得如同閃電,充滿了專業和冷酷。
    “陰煞死氣入骨,妖魄本源枯竭,油盡燈枯。”錦娘子收回手,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沙啞,卻多了幾分冰冷,“誰幹的?秦陵的活死人?還是鎖妖塔的老鬼?”她的目光如同刀子,刺向公輸偃。
    公輸偃沉默著,沒有回答。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錦娘子檢查赤堇時,血飼同舟契那微弱鏈接中傳來的、一絲極其細微的悸動。那悸動並非好轉,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抗拒和不安。
    “她的傷…能救嗎?”公輸偃的聲音幹澀,帶著最後一絲希冀。
    錦娘子沒有立刻回答。她直起身,抱著雙臂,琥珀色的眸子在公輸偃慘白的臉、斷臂處滲血的繃帶,以及矮榻上氣息奄奄的赤堇之間來回掃視。那目光充滿了評估,如同在打量兩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能。”她終於開口,紅唇勾起一抹慵懶而危險的弧度,“不過…代價很大。”她伸出塗著暗紫色蔻丹的手指,優雅地點了點工作台上那隻剛剛完成的、非人而妖異的手臂,“看見那個了嗎?‘夜魈臂’,用百年山魈骨為主材,輔以地底墨金、冰蠶絲、還有一點點…剛死不超過三個時辰的妖狼心頭血淬煉的晶核。剛做好,還沒找到合適的‘魂’來驅動。換她一條命,勉強夠本。”
    公輸偃的心沉了下去。他身無長物,除了…
    “我…沒錢。”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誰要你的臭錢?”錦娘子嗤笑一聲,慵懶地倚靠在工作台邊,豐腴的身體曲線在皮圍裙下展露無遺。她琥珀色的眸子帶著毫不掩飾的興趣,上下打量著公輸偃,最終停留在他那張因失血和劇痛而顯得格外蒼白、卻依舊難掩清俊輪廓的臉上。“這條‘夜魈臂’的價值,把你拆了賣零件也湊不齊零頭。”她的目光掃過他斷臂處滲血的繃帶,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不過嘛…老娘看你順眼。你這張臉,還有這身板…嘖,雖然廢了一條胳膊,底子倒是不錯。”
    她伸出戴著皮質半指手套的手指,輕輕拂過工作台麵,指尖在一隻半成品、雕琢得極其精致、眉眼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性傀儡頭顱上點了點,聲音帶著一種慵懶的魅惑“留下來。給我當三個月‘人樣子’。我心情好了,不僅救這小怪物,還能給你弄條新胳膊…保證比你自己那條‘破木頭’強百倍。怎麽樣?這筆買賣,你可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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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輸偃的拳頭在身側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卻遠不及心頭的屈辱!他公輸偃,偃師世家最後的傳人,竟淪落到要出賣色相、給人當傀儡模特的地步?!
    然而,目光觸及矮榻上那冰冷灰敗的小臉,感受著血飼同舟契那微弱到即將斷絕的鏈接…他緊握的拳頭,又一點點、一點點地鬆開了。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就在他嘴唇翕動,那屈辱的“好”字即將艱難出口的瞬間——
    異變陡生!
    “哢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如同冰麵破裂,突兀地在死寂的作坊內響起!
    聲音來自矮榻!
    蜷縮在獸皮上的赤堇,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她一直緊握成拳、藏在破爛袍袖下的左手,不知何時竟死死抓住了矮榻邊緣一塊凸起的木頭!那看似朽脆的硬木,在她無意識爆發的力量下,竟如同豆腐般被捏得粉碎!木屑簌簌落下!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瞬間吸引了公輸偃和錦娘子的目光!
    更讓兩人心頭一震的是,赤堇那一直低垂、埋在公輸偃頸窩方向的臉,不知何時竟微微側了過來!兜帽的陰影下,那雙緊閉的眼瞼在劇烈地顫抖著!一縷極其微弱、卻帶著灼熱氣息的暗金色血絲,從她緊抿的嘴角緩緩滲出!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混合著極致痛苦、混亂、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暴戾占有欲的情緒波動,如同針尖般,狠狠刺破了血飼同舟契那微弱沉寂的鏈接,紮入了公輸偃的意識深處!
    “嗬…”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從她喉嚨裏擠出。
    錦娘子離得最近,琥珀色的瞳孔中瞬間閃過一絲驚疑!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
    就在這時!
    工作台角落,一具原本靜靜站立、充當衣架的半身人形傀儡,空洞的眼窩裏,兩點幽綠色的光芒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這傀儡身上披著一件錦娘子常穿的、沾著油汙的皮圍裙,木雕的麵容被拙劣地塗上了鮮豔的胭脂和口紅,看起來詭異而滑稽。
    它如同被無形的線提起,僵硬地、帶著令人牙酸的關節摩擦聲,“哢噠哢噠”地邁動木腿,朝著公輸偃的方向,一步一步挪了過來!
    這顯然是錦娘子某種操控傀儡的惡趣味或者小把戲,或許是想給這樁“交易”增添點“情趣”,或許隻是想嚇唬一下這個落魄的偃師。
    然而,就在那具塗脂抹粉、披著皮圍裙的傀儡,僵硬地抬起一隻木手,即將觸碰到公輸偃那沾滿雨水和血汙的衣角的刹那——
    “吼——!!!”
    一聲絕非人類所能發出的、混合著極致痛苦、暴怒和毀滅欲望的咆哮,猛地從矮榻上炸開!
    赤堇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彈起!她猛地坐直了身體!破爛的兜帽被狂暴的氣息徹底掀飛!淩亂的黑發如同毒蛇般狂舞!頸後那片沉寂的熔金烙印,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的岩漿,驟然爆發出刺目欲盲的暗金光芒!光芒瞬間吞噬了整張矮榻,將錦娘子那張美豔的臉都映照得一片金芒!
    那雙眼睛——瞳孔深處,那被血線苦苦纏繞的暗金火焰轟然炸裂!熾烈的金芒徹底吞噬了所有眼白!裏麵燃燒著無邊無際的混亂、痛苦,以及一種被侵犯了最珍視之物的、足以焚盡八荒的暴戾與占有!
    血飼同舟契的暗紅血線,在這狂暴的衝擊下,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瞬間黯淡如風中殘燭!
    “我的!!!”
    一個沙啞、破碎、卻帶著撕裂靈魂般瘋狂意誌的嘶吼,從赤堇口中迸發!她根本無視了近在咫尺的錦娘子,燃燒著暗金火焰的眼瞳死死鎖定在那具正試圖觸碰公輸偃的、塗脂抹粉的傀儡身上!
    下一瞬,一道燃燒的暗金色狂飆撕裂了作坊內汙濁的空氣!
    赤堇的身影快得如同瞬移!燃燒著漆黑利爪的左手,帶著焚盡一切的毀滅氣息,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狠狠抓向那具傀儡的頭顱!
    “嗤啦——!!!”
    刺耳的撕裂聲響起!沒有金鐵交鳴!那具由堅硬鐵木雕琢、內部嵌有金屬骨架的傀儡,在燃燒著燭龍妖焰的利爪麵前,脆弱得如同朽木紙糊!
    傀儡的頭顱被硬生生撕裂、捏碎!燃燒的木屑和斷裂的金屬零件如同煙花般四散爆開!傀儡那塗著厚厚胭脂的木頭殘軀,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摜飛,重重砸在堆滿雜物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徹底散架!
    赤堇小小的身影,如同地獄歸來的複仇魔神,站在漫天飛舞的燃燒碎屑和斷裂零件中。周身蒸騰著暗金色的火焰氣浪,破爛的袍子獵獵作響。她緩緩轉過頭,那雙燃燒著純粹毀滅金焰的眼瞳,如同兩輪冰冷的太陽,帶著無盡的暴戾和混亂,死死鎖定了站在工作台旁、臉色瞬間煞白的錦娘子!
    “還…有…誰?!”沙啞、破碎、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咆哮,在死寂的作坊內回蕩。……萬水千山總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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