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龍骸密碼》第14章 巴山雨:夢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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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城的脂粉氣與機簧的油味仿佛還粘在鼻腔,轉眼已被巴山深處濕冷腥澀的霧氣取代。廢棄的驛站像個被遺忘的肺,在連綿不絕的雨聲中艱難地起伏。風從朽爛的窗欞和牆壁破洞鑽入,嗚咽著,卷起地上陳年的灰塵與枯葉,帶著一種陳腐的、接近死亡的味道。
    公輸偃靠坐在一堆勉強幹燥的稻草上,新換的左手——那支由錦城黑市女匠師精心打造,內部卻悄然烙印著赤堇妖鱗紋路的義肢——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冰冷的機括囊。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部件,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感,仿佛在確認自己仍有一部分是“可控”的。驛站中央,赤堇蜷縮在角落裏一堆相對幹淨的幹草上,背對著他。她似乎睡著了,單薄的肩膀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濕漉漉的黑發黏在頸側,襯得露出的那一小塊皮膚異常蒼白。白日裏在錦城,她因那女匠師對公輸偃的親昵而失控撕碎人偶的暴戾,此刻被一種近乎脆弱的靜謐取代。
    公輸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複雜難言。保護她?利用她?還是……恐懼她?那源自燭龍妖魄的力量,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美麗而致命,隨時可能衝破脆弱的封印。他閉上眼,試圖驅散錦城的喧囂和手臂上那若有似無、仿佛與赤堇心跳同步的妖鱗微灼感。
    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將他拖入黑暗。
    夢境,比巴山的雨更冰冷粘稠。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不是野獸的,是人的,滾燙的,帶著鐵鏽和內髒破裂的甜腥。
    火焰在視野邊緣跳躍,舔舐著雕梁畫棟,將“公輸”二字的門匾燒得焦黑扭曲,發出劈啪的哀鳴。
    尖叫。短促的、戛然而止的尖叫。利器撕裂皮肉、斬斷骨骼的悶響。還有……一種奇異的、高頻的機括運轉聲,冰冷、精準、無情,如同死神的紡錘。
    他變成了一個孩子,縮在沉重紫檀木供桌的陰影裏。冰冷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髒,幾乎無法呼吸。桌布垂下的縫隙外,一雙穿著沾滿泥濘和暗紅血跡的官靴正一步步逼近。靴子的主人似乎在搜尋著什麽,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瓷器和粘稠的血泊裏,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供桌下狹小的空間裏,還有一個人。是他的母親。她緊緊捂著他的嘴,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頭頂,身體因極致的恐懼而劇烈顫抖。她身上那件素雅的襦裙,前襟已被大片深色浸透——不是水,是血,正源源不斷地從她肋下湧出,溫熱粘稠,帶著生命急速流逝的溫度。
    “偃兒……別出聲……別……” 母親的聲音氣若遊絲,破碎得不成調。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裏映著外麵跳躍的火光,也映著無法言喻的絕望。
    靴子停在了供桌前。
    一隻戴著黑色金屬護手的手,猛地掀開了沉重的桌布!
    刺目的火光和濃煙瞬間湧入。公輸偃驚恐地抬頭,對上了一雙眼睛。沒有憤怒,沒有嗜血,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死水般的漠然。那人穿著製式奇特的玄甲,麵甲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這雙令人骨髓生寒的眼睛。他手中握著一柄奇異的兵器——形似長尺,通體烏黑,邊緣卻流淌著幽藍色的冷光,尺身上蝕刻著繁複到令人目眩的幾何紋路,正是墨翟賴以成名的凶器,千機尺!尺尖猶在滴落粘稠的血液。
    母親爆發出最後的力氣,將他死死護在身下,用自己殘破的脊背迎向那冰冷的尺鋒。她最後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不是遺言,而是一聲淒厲到極致的詛咒“墨——工——坊——!”
    千機尺幽藍的冷光無情斬落!
    “不——!!!”
    公輸偃猛地從噩夢中彈坐而起,心髒狂跳如擂鼓,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冷汗瞬間浸透單衣,冰冷的粘膩感緊貼著皮膚,比巴山的夜雨更刺骨。眼前仿佛還殘留著母親背脊被斬開的恐怖景象,鼻腔裏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和焦糊味,耳中是火焰的爆裂、骨骼的碎裂和母親最後那撕心裂肺的詛咒——“墨工坊!”
    他大口喘息,胸膛劇烈起伏,左手(那支烙印著妖鱗紋路的新手臂)不受控製地痙攣著,五指深深摳進身下的稻草裏,幾乎要將草莖碾碎。真實的觸感和冰冷的空氣將他一點點拉回現實。
    驛站。雨聲。黑暗。
    但血腥味……為什麽還在?
    公輸偃猛地轉頭,瞳孔驟縮!
    赤堇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就在他幾步之外。她背對著他,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微微前傾,肩膀在劇烈地顫抖。那不是恐懼的顫抖,而是某種狂暴力量在體內左衝右突、即將破籠而出的征兆!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妖氣,冰冷、暴戾,帶著硫磺與鐵鏽混合的腥甜,正是燭龍妖魄失控的前兆!這妖氣與他噩夢中殘留的血腥味詭異地交織在一起,刺激著他的神經。
    “赤堇?” 公輸偃的聲音沙啞,帶著未褪的驚悸。
    赤堇沒有回答。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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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輸偃的心瞬間沉入冰窟。
    她的眼睛!那雙平日裏時而懵懂時而銳利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已完全被一種熔金般的赤金色所充斥!瞳孔收縮成兩道冰冷的、屬於頂級掠食者的豎線,裏麵燃燒著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殺意和混亂的獸性。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空茫的猙獰,仿佛被體內那頭凶獸徹底吞噬了神智。
    “嗬……” 一聲非人的低吼從她喉嚨深處擠出,帶著粘稠的唾液聲。
    驛站外,巴山的暴雨驟然加劇!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瘋狂抽打著腐朽的驛站,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照亮了驛站內的一切,也照亮了赤堇臉上那不屬於人類的凶戾金瞳!
    緊接著,是幾乎同時炸響的驚雷!轟隆隆——!!!
    這聲炸雷,如同點燃火藥桶的最後一點火星!
    “吼——!!!”
    赤堇發出一聲震徹山林的、完全獸化的咆哮!狂暴的妖氣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無形的氣浪瞬間掀翻了驛站內本就搖搖欲墜的桌椅板凳,腐朽的木板牆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猛地轉身,不再是那個蜷縮在角落的少女,而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凶獸!她的目標,赫然是離她最近的存在——剛從噩夢中驚醒、心神劇震的公輸偃!
    熔金般的豎瞳鎖定了他!沒有任何猶豫,赤堇的身影化作一道裹挾著腥風的赤影,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利爪直掏公輸偃的心口!那五指上彈出的指甲,閃爍著金屬般的寒光,比任何刀鋒都要致命!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公輸偃渾身的汗毛倒豎,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幾乎是憑著無數次生死搏殺錘煉出的肌肉記憶,猛地向側麵翻滾!
    “嗤啦——!”
    鋒利的妖爪擦著他的肩頭掠過,將他背後的牆壁連同腐朽的木板,如同撕開一張薄紙般輕易地劃開三道巨大的裂口!冰冷的雨水夾雜著木屑瞬間灌了進來!
    公輸偃狼狽地滾到牆角,肩頭火辣辣地疼,布料被撕裂,幾道深可見骨的血痕正迅速滲出鮮血。血腥味更加刺激了狂暴中的赤堇!她喉嚨裏發出興奮的低吼,金瞳死死盯著他流血的傷口,再次撲來!動作更快!更凶!
    驛站狹小的空間成了致命的囚籠!公輸偃隻能依靠著殘破的牆壁和柱子狼狽躲閃。新換的左手義肢在格擋時爆發出耀眼的火花,堅硬的合金外殼上被妖爪劃出刺耳的噪音和深深的溝壑!每一次撞擊,都讓他手臂發麻,那烙印在內部的妖鱗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傳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刺痛,與赤堇狂暴的妖力產生著詭異的共鳴!
    “赤堇!醒醒!是我!” 公輸偃一邊艱難閃避,一邊試圖用聲音喚醒她殘存的神智。但回應他的隻有更加狂暴的攻擊和野獸般的嘶吼。她的力量在失控中瘋狂攀升,驛站脆弱的結構開始崩解,房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就在這時,驛站腐朽的大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麵轟然撞開!風雨裹挾著幾道迅捷的黑影猛地竄入!
    是百妖眾!而且是被赤堇失控爆發的狂暴妖氣吸引而來的獵殺小隊!它們形態各異,有的像佝僂的猿猴,爪牙鋒利;有的則覆蓋著鱗片,口吐毒霧。它們的目標明確——那散發著誘人而恐怖氣息的燭龍妖魄載體!
    然而,它們選錯了時機,也徹底點燃了火藥桶。
    撲向公輸偃的赤堇,動作猛地一滯!她熔金的豎瞳瞬間鎖定了門口那幾隻闖入的“獵物”。比起公輸偃這個需要費力捕捉的“舊識”,這些散發著敵意和貪婪氣息的“新鮮血肉”,更能刺激她此刻純粹的殺戮欲望!
    “嗷——!”
    赤堇發出一聲比之前更加興奮、更加殘忍的咆哮,瞬間放棄了公輸偃,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赤金流光,反向衝入那幾隻百妖眾之中!
    屠殺,開始了。
    速度!絕對碾壓的速度!赤堇的身影在昏暗破敗的驛站內拉出一道道赤金色的殘影。她的攻擊沒有任何章法,隻有最原始、最暴力的撕扯、抓撓、撲咬!妖爪揮過,帶起的不是風,而是腥臭的血雨和碎裂的肢體!
    一隻覆蓋鱗片的妖物試圖用毒霧噴吐,毒霧尚未擴散,一隻包裹著赤金色妖焰的利爪已經穿透了它的胸膛,捏碎了那顆還在搏動的心髒!它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身體便被狂暴的力量撕成兩半!
    另一隻猿猴般的妖物憑借敏捷想從背後偷襲,利爪抓向赤堇的後頸。赤堇甚至沒有回頭,一條腿以違反人體結構的角度向後閃電般踹出!哢嚓!清晰的骨裂聲響起,那妖物的胸膛整個凹陷下去,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塌了半邊牆壁,被卷入外麵的狂風暴雨中,瞬間沒了聲息。
    驛站內瞬間變成了血肉屠場。殘肢斷臂飛濺,腥臭的妖血混合著雨水,在腐朽的地板上肆意流淌、匯聚。赤堇的身影在血雨腥風中穿梭,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生命的消逝。她的動作快得隻剩下模糊的光影,隻有那熔金般的豎瞳和染血的利爪,是這片地獄景象中最清晰的恐怖符號。她喉嚨裏發出低沉而滿足的咕嚕聲,仿佛在享受這場單方麵的虐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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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輸偃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喘息,肩頭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看著眼前這血腥狂暴的一幕,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這不是戰鬥,這是純粹的、高效的、令人膽寒的屠戮!赤堇此刻展現出的力量和凶性,遠超以往任何一次失控。巴山的暴雨,他噩夢中的血腥與絕望,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劑,徹底釋放了她體內燭龍妖魄的凶戾。
    最後一隻百妖眾,是一隻體型稍大、類似山魈的怪物,它被同伴的慘狀徹底嚇破了膽,發出驚恐的尖叫,轉身就想衝破牆壁逃入雨幕。
    赤堇發出一聲帶著戲謔的尖嘯,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它逃跑的路線上。妖爪帶著撕裂一切的氣勢揮下!
    “夠了!赤堇!”
    一聲爆喝響起!公輸偃動了!他不能讓她徹底沉淪在殺戮的快感裏!新換的左手義肢爆發出最強的力量,五指張開,掌心內部隱藏的微型拘束符文瞬間亮起微光(雖遠不足以壓製妖魄,但足以吸引注意),整個人合身撲上,目標不是攻擊,而是阻攔!
    他撞開了那隻嚇破膽的山魈(後者連滾帶爬地消失在雨夜中),也正麵迎上了赤堇揮下的致命妖爪!
    赤堇的動作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或許是因為公輸偃的突然介入,或許是因為那掌心亮起的、讓她本能感到一絲排斥的符文微光。但這凝滯連一瞬都不到!殺戮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妖爪帶著淩厲的破空聲,繼續抓向公輸偃的脖頸!
    千鈞一發!
    公輸偃猛地側頭,妖爪擦著他的頸側皮膚掠過,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同時,他的右手——那隻完好的人手——沒有攻擊,而是快如閃電般扼住了赤堇纖細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腕!左手則猛地探出,不顧那鋒利的爪尖,死死抓住了她攻擊的那隻妖爪的手腕!
    肌膚相觸!滾燙與冰冷!
    一股狂暴至極、混亂無序、充滿了毀滅欲望的妖力,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間沿著手臂衝入公輸偃的體內!劇痛!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他的經脈中亂竄!他的眼前陣陣發黑,新換的左手義肢內部,那些烙印的妖鱗紋路瘋狂閃爍,發出灼人的高溫,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這手臂仿佛成了妖力傳導的橋梁,又像是某種共生的烙印在激烈反應。
    “呃啊——!” 公輸偃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哼,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但他咬緊牙關,沒有鬆手!反而將全身的力量都壓了上去,將赤堇死死地抵在身後那麵相對完好的土牆上!
    “看著我!赤堇!醒過來!” 他嘶吼著,聲音因劇痛和用力而扭曲,眼神卻死死盯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熔金豎瞳,試圖在裏麵找到一絲熟悉的琥珀色光芒。
    兩人在傾盆大雨灌入的破敗驛站中角力。公輸偃用盡全身力氣壓製著狂暴的凶獸,新換的左臂承受著最大的妖力衝擊,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表麵的合金護甲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龜裂。赤堇則如同被困的野獸,瘋狂地掙紮、嘶吼,熔金的瞳孔裏隻有暴虐和毀滅。她的力量大得驚人,每一次掙紮都讓公輸偃感覺自己像在對抗一頭失控的蠻象,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雨水混合著汗水、血水(有公輸偃的,也有地上百妖眾的),從兩人緊貼的身體間流淌而下。公輸偃能清晰地感受到赤堇身體裏那沸騰的、非人的力量,以及那力量核心深處傳來的、一種冰冷而古老的……汙染感?仿佛她的靈魂正被某種東西侵蝕、覆蓋。
    就在這時!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紙張被刺破的聲音,在暴雨和赤堇的嘶吼中幾乎微不可聞。
    公輸偃隻覺得扼住赤堇手腕的右手手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下意識地一縮,力道稍鬆。
    一道小小的、閃爍著微弱銀光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從驛站一個極其隱蔽的、被蟲蛀穿的破洞中射入!速度之快,時機之刁鑽,恰好在他因刺痛而分神的瞬間!
    那影子精準地射中了公輸偃因角力而裸露的、正在流血的手臂傷口處!
    “什麽東西?!” 公輸偃一驚,以為是某種毒蟲或暗器。他低頭看去。
    隻見深深嵌入他手臂皮肉裏的,並非活物或利器,而是一隻……紙鶴。
    一隻由極其特殊的、泛著微弱金屬光澤的銀色符紙折疊而成的紙鶴。鶴身已經被他的鮮血染紅了一小片。此刻,那沾血的符紙在雨水的浸潤下,正迅速溶解、化開,露出裏麵隱藏的一行細小卻異常清晰的朱砂符文。那符文仿佛活了過來,在公輸偃的傷口血肉中扭動、燃燒,帶來一陣陣灼痛。
    與此同時,一個冰冷、急促、毫無感情波動的女性聲音,如同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蓋過了所有的風雨和嘶吼
    “速歸長安!欽天監劇變,皇陵將啟,靈楔‘戮’現!墨翟設局,目標——龍骸!司天瞳。”
    是司天瞳的傳訊!以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穿透了巴山的雨幕和妖氣的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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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和直抵腦海的密令,讓公輸偃心神劇震,手上的力道再次一鬆!
    被他死死抵在牆上的赤堇,敏銳地抓住了這一瞬間的空隙!狂暴的妖力再次爆發!
    “轟!”
    一股無形的巨力將公輸偃狠狠震飛出去!他重重地撞在對麵一張傾倒的破桌子上,木屑紛飛,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赤堇脫離了束縛,發出一聲充滿憤怒和痛苦的尖嘯,熔金的豎瞳死死盯著被震飛出去的公輸偃,以及他手臂上那隻正在融化的詭異血鶴。她的妖爪再次抬起,赤金色的妖焰在爪尖瘋狂跳躍,顯然要發動更致命的攻擊!
    然而,就在她即將撲出的前一刻——
    公輸偃掙紮著抬起頭,沾滿血汙和雨水的臉上,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未散的恐懼,有壓製妖魄失敗的挫敗,有對司天瞳密令的震驚,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擔憂?他看著她那雙完全被獸性占據的金瞳,看著自己因妖力衝擊而開始崩裂滲血的左手新臂(妖鱗紋路在裂痕下閃爍),看著驛站內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也許是公輸偃那複雜眼神中透露出的、毫無攻擊性的虛弱與擔憂,像一根極其微弱的針,刺破了狂暴妖氣形成的厚重外殼。
    也許是手臂傷口上,司天瞳那帶著冰冷術法力量的朱砂符文帶來的灼痛感,形成了一種短暫而強烈的異種刺激。
    又或許是……公輸偃身上那濃烈的、屬於他自己的新鮮血腥味,與地上那些百妖眾冰冷腥臭的妖血味道截然不同,帶著一絲熟悉的氣息,如同在無盡狂潮中投下了一顆小小的錨點。
    赤堇撲擊的動作,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她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那雙燃燒著熔金火焰的豎瞳,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赤堇”的茫然和痛苦,如同溺水者掙紮出水麵換氣般,在那片暴戾的金色中一閃而逝。
    她抬起的那隻妖爪,爪尖跳躍的赤金色妖焰,仿佛被雨水澆了一下,明滅不定。
    緊接著,她做了一個讓公輸偃心髒幾乎停跳的動作。
    她不是攻擊,而是抬起另一隻手,那隻相對“幹淨”的、沒有被妖血浸透的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後,她像是無法承受某種巨大的痛苦或惡心,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身體因這劇烈的生理反應而蜷縮、顫抖。
    “嘔……咳咳……” 破碎的、壓抑的嗚咽從她指縫間溢出。
    就在她彎腰幹嘔的瞬間,公輸偃清晰地看到,一滴眼淚——滾燙的、透明的、屬於人類的眼淚——混著雨水和臉上的血汙,從她低垂的眼角滑落,砸在腳下混合著血水的泥濘裏。
    那滴淚,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紮進了公輸偃的心口。比任何妖爪的撕扯都要痛。
    “赤……堇?” 公輸偃忍著劇痛,艱難地喚了一聲,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聽到這聲呼喚,赤堇幹嘔的動作猛地一頓。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熔金的豎瞳依舊占據著大部分,但邊緣那圈熟悉的琥珀色,如同退潮般艱難地、一點點地重新浮現。那琥珀色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茫然、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自我厭棄。
    她的目光落在公輸偃血肉模糊的肩膀和手臂上,落在他嘴角的鮮血上,最後,落在他那雙充滿了複雜情緒的眼睛上。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隻發出幾個破碎的氣音。然後,她用那隻捂住嘴的手,顫抖地指向公輸偃,又猛地指向驛站內那如同屠宰場般的血腥景象,眼神裏充滿了孩童般的無措和恐懼,仿佛在問“這……是我做的?”
    公輸偃看著她眼中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赤堇”,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他點了點頭,動作很輕,卻重若千鈞。
    赤堇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那剛剛浮現的琥珀色劇烈地波動起來,被熔金色狠狠壓製回去。她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尖叫“啊——!”
    尖叫聲中,她最後看了公輸偃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公輸偃窒息——有殘留的獸性,有巨大的痛苦,有深深的恐懼,還有一絲……近乎絕望的乞求?
    緊接著,她不再猶豫,猛地轉身,如同一道受傷的赤色閃電,撞開驛站早已破爛不堪的後牆,瞬間消失在巴山狂暴的夜雨和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之中。
    “赤堇!回來!” 公輸偃掙紮著想追,但手臂上(司天瞳紙鶴融入處)和肩頭的劇痛,以及體內被妖力衝擊的翻江倒海,讓他剛站起來就踉蹌著摔倒,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抹赤色消失在雨幕裏。
    冰冷的雨水從驛站巨大的破洞瘋狂湧入,衝刷著地上的血汙和殘肢,發出嘩嘩的聲響,卻洗不淨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和妖氣,也洗不淨公輸偃心頭的冰冷和沉重。
    他靠在冰冷的斷壁上,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傷口。左手新臂上的裂痕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格外猙獰,內部的妖鱗紋路在破損處若隱若現,如同某種不祥的烙印。
    司天瞳那冰冷的密令還在腦海中回蕩“速歸長安!欽天監劇變,皇陵將啟,靈楔‘戮’現!墨翟設局,目標——龍骸!”
    皇陵……靈楔“戮”……墨翟設局……目標龍骸!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在他的神經上。墨工坊……那個噩夢中握著千機尺、帶來血與火的身影……與墨翟的關係……與家族血仇的關聯……線索在混亂的思緒中瘋狂碰撞。
    他低頭看向自己染血的右手,那裏仿佛還殘留著扼住赤堇手腕時,她肌膚的冰冷觸感和那狂暴妖力的衝擊感。還有她最後消失前,那充滿痛苦與乞求的眼神……
    巴山的雨,冰冷刺骨,敲打著殘破的驛站,也敲打著公輸偃千瘡百孔的心。前路是墨翟在長安布下的殺局和塵封的家族血仇,而身後,是消失在暴雨中、體內封印著滅世凶獸、隨時可能徹底迷失的赤堇。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混合著雨水和血水。
    長安,必須回去。但赤堇……他必須找到她!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之前!
    萬水千山總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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