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生產力？”
    李世民眉頭緊鎖，反複咀嚼著這兩個詞。
    楚天青見狀，繼續解釋道。
    “就拿後世相當於大唐國子監的最高學府來說吧。那裏最頂尖的學者，最聰明的腦袋瓜，你猜他們學什麽？鑽研什麽？”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見李世民剛要張嘴，他便打斷道。
    “他們可不會隻埋頭死讀《九經》！也不會整天研究儒家的微言大義，更不會耗盡一生心血隻為給聖人語錄加注解！”
    這話如同驚雷炸響在李世民耳邊！他瞳孔猛地一縮。
    國子監！
    那是國家培養棟梁的根本，是天下讀書人的聖地！
    它的核心，不就是研習聖賢經典，培養治國安邦的人才嗎？
    不學這些，還能學什麽？
    簡直是誤人子弟！
    楚天青沒理會李世民的震驚，自顧自說下去。
    “後世這些頂尖學府裏的頂尖人物，他們鑽研的是，這天地萬物究竟是怎麽運轉的！”
    “他們研究一塊石頭為什麽那麽硬？一滴水為什麽總是往下流而不是往上跑？火焰為什麽會燃燒？天上的雷電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胡鬧！
    離經叛道！
    一個聲音在李世民心底本能地咆哮起來。
    讓這些國士無雙的頂尖人才，不去鑽研經世濟國的聖王大道，反而去刨土、玩火、搗鼓機巧、計算星星？！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仿佛看到自己引以為傲、維係著整個帝國精神秩序和人才選拔的國子監，轟然倒塌，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匠作坊、一個煉鐵爐房、一片種試驗作物的田地！
    那些本該頭戴高冠、寬袍大袖、談經論道、揮毫潑墨的鴻儒才俊，竟變成了灰頭土臉、擺弄鐵器、蹲著看螞蟻搬家的“工匠”？！
    維係帝國秩序和思想根基的神聖殿堂，變成了研究這些“下賤行當”的地方？
    這簡直是天翻地覆，乾坤顛倒！
    楚天青看著李世民臉色發白袍的樣子，知道他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心靈衝擊。
    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再加大點兒力度。
    “後世的國子監，它最核心的使命，就是把天下最聰明、最有才華的腦袋都聚在一起！用最係統的方法，投入最大的資源，去主動地、持續不斷地、深入挖掘這天地萬物運轉的根本道理！”
    “他們不滿足於知道石頭硬、水往下流這些常事，他們要弄明白石頭為什麽硬？水為什麽往下流？”
    “火焰燃燒、雷電轟鳴，背後真正的原因又是什麽？”
    “這就像大唐探究陰陽五行、天地至理一樣！隻不過，他們是衝著這實實在在的天地萬物本身去的！他們要找出那些放在任何地方都管用、能反複驗證的鐵律！”
    “然後，把這些挖出來的道理，變成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新工具、新方法、新本事！而這些東西，就是能讓同樣的人、花同樣的時間，創造出十倍、百倍財富的‘神器’！”
    “他們把這種發現道理、運用道理來創造財富和力量的本事，奉為國家的第一基石！”
    聞言，李世民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楚天青的每一句話都像驚雷在他靈魂深處炸開。
    最高學府變成玩火鬧水的地方。
    頂尖人才成了探索自然奧秘與創造力量的先鋒。
    這與他所熟知、所信仰的一切都背道而馳，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無法否認的強大邏輯和磅礴力量！
    讓他既抗拒，又隱隱感到一種巨大的誘惑。
    “老李。”
    楚天青看著這位心神劇烈震蕩的帝王，語氣放緩了些。
    “老李，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其實我之前一直避開這個話題，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看著李世民，坦誠地說。
    “後世那條路，是他們自己走出來的，是建立在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不斷的積累、試錯、甚至經曆流血變革的基礎上的。”
    “它需要一套全新的學問體係、難以想象的龐大資源投入、深入骨髓的觀念轉變，以及......”
    楚天青頓了頓，思考了片刻後，最終沒有說製度的差異。
    “大唐如果想一步登天，完全照搬後世學府的模式，那無異於癡人說夢。強行推行，隻會撞得頭破血流，激起無窮的阻力，甚至可能動搖國本！”
    李世民聞言，眼神複雜地看著楚天青。
    這話，確實說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疑慮和抗拒。
    那後世學府的景象固然強大得令人向往，但......那還是他心中的“大唐”嗎？
    那些灰頭土臉研究石頭、火焰的“大學者”，能成為他治國的股肱之臣？
    這樣巨大的轉變，大唐現有的根基能承受得起嗎？
    世家門閥、士林清流、天下百姓......會作何反應？
    這每一步，都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而且，即便那藍圖再美好，可大唐也不是一張白紙，它有千年的傳統，盤根錯節的利益，根深蒂固的觀念！強行移植，隻怕會適得其反，引發大亂！
    李世民忍不住歎了口氣，但隨即卻是想到了什麽，試探性的問楚天青。
    “天青！既然你知曉後世那些神奇器物的原理，那你......能不能把它們做出來？哪怕一樣也好！”
    “不能。”
    楚天青回答得很幹脆：“老李，我這......專業不對口啊！”
    “這就好比，我知道馬跑得快是因為有四條腿會邁步子，但你讓我去從頭開始配種、馴養、訓練出一匹日行千裏的寶馬......我實在幹不了這活兒！”
    “畢竟，術業有專攻嘛！”楚天青攤了攤手。
    聽到這話，李世民臉上明顯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不過，這份失落並沒有持續太久。片刻之後，一道靈光猛地閃過他的腦海，他重新振奮起來、
    “既不能一步登天，那便徐徐圖之。”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楚天青。
    “天青，若在現有科舉之外，朕再設一科，名曰‘百工科’或‘格物科’，如何？”
    他詳細闡述自己的想法。
    “不廢經義，不撼國子監根本！隻是額外開此一科，專為天下能工巧匠、善於觀察自然、精於器械營造者，開一扇入仕之門！”
    “讓這些有真才實學、能為國創造實利之人，也能進入朝廷，獲得官身俸祿，施展才華！如此，既不徹底顛覆舊製，又能將你所說的‘重視’落到實處！長此以往，想必也會有不小的改善。”
    楚天青聞言，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的梨子啃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後慢悠悠的開口。
    “老李，我嘛，就是個指路人。路呢，我已經給你指出來了，後麵具體怎麽走，是架橋還是繞山，是開新科還是另設衙門，那是你這位大唐掌舵人的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弄。”
    “不過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蛋，這個道理，想必你比我懂，怎麽在不扯著蛋的前提下，又能穩步向前挪動，這才是你該琢磨的。”
    楚天青說完，便不再多言，繼續啃梨，邊啃邊想。
    這大唐的梨，可遠不如後世的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