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駛過最後一道河的獨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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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原本跟前一天差不多,都是沿著河岸的路途。一個向導走過來,跟他們說:“有條近路,可以節省兩個小時,但是要爬兩座山。”

    “山高嗎?”有人問。

    “沒有前麵的山高,而且是那種容易爬的山,我可以為你們帶路。”

    眾人短暫商量之後,決定爬山。縮短時間意味著體力不支、供給不足、發生意外等種種風險的降低。

    有第一天的山墊底,這種山,就是小意思。何況身上的負重已經減輕,吃的、喝的都所剩無幾。其他隊有的人知道今天就要出雨林,早上就連帳篷都扔在營地不要了。輕裝上陣,難度更低。

    天空還是毫無預兆地不時飄過一陣接一陣的雨,地上依然是泥濘,每個人都已經習慣。一腳踩下去依舊&bp;“噗呲”“噗呲”的,但沒有人再摔跤,也沒有人受傷。

    經過兩個半小時的跋涉,到達山腳下的河岸邊。

    等待他們的是一條洶湧的河流。水麵翻滾,發出駭人的轟鳴,波浪潮水般地湧著岸上的石塊。也許是因為下遊,雨水大,上遊的水滾滾而下,流到這,水勢更急。這次大家比前麵更緊張,

    “這水太急了!”

    “怎麽辦?”

    “沒別的路,隻能過去。”

    岸邊的人不分男女,不分國籍,互相緊緊地、用力地拉扯,攙扶,此時,都是共患難的兄弟姐妹。每個人都死死地抓著旁邊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動。一個小個子女人剛走兩步,就被水衝得站不住,一下子沒入水中。

    “拉住她!”

    “別鬆手!”

    她被嚇得拚命掙紮,嗆了幾口水,恐懼令她魂飛魄散、渾身顫抖。她的雙手更是死死拽住兩側的人,

    “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剛回正身體便絕望地喊著。

    終於,人們一個接一個爬上了對岸,癱倒在地上,渾身上下都像流淌著一條條小河,水從頭發、肩膀、袖口、褲角、鞋子裏不停地往外流著。

    他們無法抱怨,也沒有時間**,隻能穿著渾身瀝水的衣服繼續走。

    終於,遠遠地看見一個小碼頭。碼頭邊,幾個南美商販在賣雞肉米飯,所有人一下子興奮起來,幾天都沒聞過米飯的香味,口水都忍不住流下來,不由自主地衝了過去。一份五美元,一群人,不由分說一人先來一份。飯是夾生的,即使這樣,也都吃得狼吞虎咽。

    船,是獨木舟。狹長的獨木舟,船尾配上馬達,船頭一個人手握長長的木杆把握方向,船尾一個人控製發動機,一條船能坐二十多人。

    從這裏坐到聯合國第一難民營,每人二十五美金。對有充分準備的中國人來說,還是可以承受,但對一些經濟上困難的南美人來說卻有壓力,他們寧可繼續沿著河灘走到難民營。

    在排隊上船的隊伍裏,劉明陽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夏冰。心裏嘀咕:這不是在雨林第一晚打孩子的女人嗎?老公和孩子怎麽沒在?上船後坐在夏冰旁邊,問道:

    “是你啊?孩子呢?”

    夏冰從內心裏不願跟人說話,想躲閃,可往哪躲?目光閃爍一下,低聲道:

    “一個南美人嫌我慢,抱著先走了。”

    “你走得也夠快的了,跟我們一幫老爺們一樣。”

    夏冰嘴角動了動,語氣裏透著隱忍的痛苦:“孩子讓人抱走了,得追啊……雨林本來打算五天走完,結果三天就出來了,可還是沒追上。孩子要是丟了,我也不想活了……”說著,眼圈一紅,低下頭。

    “也是,看不見孩子,哪能不急啊!”

    “這不,坐這個船,到碼頭的時候排著長隊呢,我心裏急啊!到前麵跟一個大哥商量。大哥聽我在追孩子,就讓給我,他帶著兒子去排尾了。遇上好心人了。”

    劉明陽注意到夏冰臉上的淤青,問道,“你們在雨林裏怎麽樣?受傷了嗎?遇上危險了嗎?”

    “——沒。”不會說謊的夏冰支吾著,咬著嘴唇,眼神閃爍地看向水麵。

    “我們差一點啊!進蘆葦蕩的時候,碰見一幫‘西班牙’”,他們管說西班牙語的南美人都叫“西班牙”。

    “那幫‘西班牙’玩命跑,手裏還比劃槍,我們知道不好,也跟著跑,還聽見兩聲槍響。後來聽說,劫匪當著一個男的麵強J他老婆,男的受不了,要跟他們幹,結果被開槍打死了。”

    劉明陽講著蘆葦蕩裏的事。夏冰低著頭,心裏五味雜陳,明明講的就是自己,如果有處可逃,早就逃之夭夭。可此刻……

    “是嗎?”夏冰蔫兒蔫兒地應了一聲,聲音像蚊子,似乎隻有她自己聽得到。

    文盈看了一眼老趙,意思是,別讓他再問了。他倆已經不敢再讓夏冰接這個話茬,也不敢再看夏冰。於是,趕緊找個話題給岔過去,文盈問:

    “你們有看見過野獸嗎?”

    “那倒沒有,不過有人看見過蛇和狐狸。還有吼猴,起初以為是老虎、獅子之類的,後來人家說是吼猴。”&bp;劉明陽又說,“聽說向導手裏有槍,跟著他們走可能會安全一些。路上偶爾放一槍,一是震懾劫匪,二是驅趕一下野獸。……孩子有消息嗎?”

    夏冰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水麵,沉默著,搖了搖頭。

    劉明陽連忙安慰她,“別急,不會丟的,雨林裏有不少背孩子的。”劉明陽安慰道:“就這麽一條路,肯定能在哪遇上。還許一會兒下船了,他們就在營地等你呢。”

    文盈一聽趕緊接上,“是啊,路上有一家南美人也這麽說。他們已經是第二次來了,第一次也是一家人一起來的。他們說,就是為了掙錢,身份不身份的無所謂。

    上次在美國打了幾年工,不知道什麽原因被遣返了。一家人決定再來,他們帶著三個孩子,大的十五、六歲,小的八、九歲,中間的男孩子十三歲,非常懂事又成熟,儼然就是個大人,怕我們餓,還拿吃的給我們。他說他們是有經驗的,南美人信天主教,有信仰,是保護婦女和孩子的,不會把孩子怎麽樣,讓我們放心。”

    劉明陽隱隱覺得哪不對勁兒,眼睛前後左右掃了一下,“你老公呢?怎麽沒見他?”

    夏冰眼睛正發直,聽問到李明,心裏一顫,猛地低下頭。這一問,又戳到她的痛處,仿佛路上所有的苦難和遭遇刻下的傷口再一次被撕開,一下子哽咽住說不出話。低下頭,眼淚奪眶而出。

    轉念一想,早晚得麵對,不能一直逃避,豁出去了!用力抽了下鼻子,深吸口氣,說:“沒了。”

    劉明陽腦袋“嗡”的一下,“沒了?!怎麽……”他想問怎麽沒了?什麽是沒了?餘下的話還沒說出口,看見旁邊文盈和老趙焦急的表情,示意他別再問了。

    再看夏冰臉上的傷,腦子裏一下閃過蘆葦蕩,他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心裏一急,“我……”慚愧而無辜地看向自己的同伴們,個個表情尷尬,低頭沉默著。劉明陽不知所措,隻“唉!”了一聲。

    正在此時,船駛到一片布滿石子的淺灘,行駛受阻,船夫要所有人下去推。大家紛紛跳進河水,劉明陽對夏冰和文盈說,“你們女的留在這別下去了,男的就夠用了。”急忙跳下船,他使出渾身的力氣,好像犯了罪,這樣可以贖罪一樣。

    兩個多小時後,遠處岸上出現一處帳篷密布的營地,那就是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營地,也就是難民營。從船上就能看到岸上人頭攢動和大小不一、擺放無序、顏色各異的帳篷。

    到這,就算完全走出雨林。在難民營可以得到免費的食物,通常是炸雞飯或者意麵之類的。也有便利店,裏麵賣衣物,生活用品、食物等,價格也不貴。雨林裏,稍微多哪怕是一點點負重都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稻草,出發前帶的東西,路上能扔的都扔了,到這裏會補給一點必須品。

    船還沒靠岸,隻聽岸上傳來一聲聲奶聲奶氣的“媽媽!媽媽!媽媽……”夏冰渾身一震,“騰”地直起身,嘴裏喃喃地叫:“晨晨!……”眼睛急切地搜尋著岸上,迅速掃過人群,尋找那個魂牽夢繞的小身影,心裏不可置信,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