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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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薇是在陸崇文那裏過的年。
年前,她去看了一回衛岱山。
衛岱山的案子大概要在年後三四月份才正式開庭審理,原本足夠讓人膽戰心驚的,可這段日子已經平靜很多,風聲也退下去不少。見到衛岱山的時候,衛薇笑了一下。
衛岱山卻笑不出來。
這是他的女兒。
她還那麽小,像一支含苞待放的劍荷,沾著晨露,水靈靈的,偏偏就這樣蒙了厚厚的灰……
世間的幹淨美好就這麽被摧毀、被碾碎,撕碎了,攤開在麵前,血淋淋的,足夠讓人心痛。
可作為一個有罪的父親,他沒有任何批評的資格,這一刻,甚至連頭都抬不起來。
父女二人對坐了十分鍾,誰都沒有說話,最後,快要到時間了,衛岱山才喊了一聲“薇薇”,聲音沉沉的,頭發花白。他的嘴唇噏動,仍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因為,那種話隻會讓薇薇愈發難堪。
衛薇衝他笑。
那笑意明晃晃的,跟外麵太陽一樣。
衛岱山還是痛心,已經有人在催了,默了默,他交代了一句:“薇薇,保護好自己。”
衛薇還是淡定的笑,她說:“爸,他對我挺好的。”
這個“他”是誰,父女兩個心知肚明。
衛岱山轉過身,雙目赤紅。
衛薇獨自坐了一會兒,這才離開了。
今天下午她還有個兼職,得盡快趕過去。
兼職攝影模特,一天三百。這個價錢對衛薇而言,已經很高了。這還是別人因為她條件好給出的價格。
衛薇學過一年的芭蕾,腰肢柔軟,個子高挑,雙腿筆直,光是站在那兒就是一幅動人的景致。
攝影師叫陳曦,是個女人。
她的鏡頭很黑很冷,衛薇望過去的時候,總覺得透著深深的寒意。
她不怎麽說話,隻告訴衛薇站在哪個地方,或者坐在哪兒。
幸好衛薇現在也變得沉默,不喜歡說話,這樣子讓她舒服。
拍了一下午,最後落日的時候,衛薇站在高高的天台上,站在圓圓的一輪落日中央,是個單薄消瘦的側影。
她微微仰麵,脖頸纖長,黑發在風裏飛揚起來,美的不可思議。
陳曦特別滿意,最後多給了衛薇一個紅包。
揣著錢,衛薇在外麵隨便吃了一些回去。
今晚陸崇文有一個飯局,衛薇討厭這種需要應酬的場合,更不願意麵對旁人的異樣眼光,所以當然不會去。
說起來,前兩天陸崇文難得帶她去一個朋友聚會,衛薇回來就跟他慪了好幾天的氣。
陸崇文的那幫子朋友一個個衣冠楚楚,斯斯文文,見到衛薇的時候,都笑了。
那笑意不算壞,隻是戲謔。可衛薇不喜歡,尤其那些人打量過來的視線,更加令她不自在。
陸崇文倒是淡定,領著她在牌桌邊坐下來。他打牌,衛薇就在旁邊安靜的坐著。陸崇文在她麵前是不抽煙了,他穿著灰色毛衣,身上是一股若有似無的男人的味道,閑適而愜意。可其餘那幫人卻一個個吞雲吐霧。整間屋子飄著難聞的煙味,衛薇直皺眉。她坐不住了,於是冷著臉對陸崇文說:“我想去外麵吹會兒風。”
“去吧。”陸崇文點頭,偏頭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外麵風涼,把大衣穿上。”
衛薇沒有再回話,她隻是拿起大衣,腳步匆匆的往露台走,恨不得有多遠走多遠。
身後,有人對陸崇文調侃道:“陸哥哥,你對這位小女朋友真夠可以的。”
那幾個難堪的字眼鼓噪著耳膜,刺得人心頭難受,衛薇步子頓了頓。
“行了啊。”陸崇文淡淡回了一句,頭也不抬,隻是說,“再廢話都滾蛋。”
那幫人笑著噤聲了。
衛薇站在露台吹風。外麵空氣冷冽,風是真的大,卷著枯葉漫天飛。衛薇抱著胳膊靜靜看著,被風吹起滿身的雞皮疙瘩,凍得瑟瑟發抖,可她也覺得這樣比在裏麵看那些人臉色強。直到陸崇文出來找她,衛薇才勉強跟著他重新進去,但也沒有多少笑意。
那些人吃了飯,還是湊桌打牌,其他的人或是聊天,或是在包廂裏唱歌。
衛薇坐在沙發邊,喝著果汁,還是格格不入。
有人起哄:“衛小姐唱個歌唄。”
說話的就是先前在牌桌上說她是陸崇文小女友的那個。
衛薇不待見他,這會兒蹙眉,搖了搖頭說:“我不會。”
“怎麽可能不會唱?”那人說,“衛小姐不給麵子?”
衛薇冷著臉,抬頭看他,硬邦邦的回道:“跟你們有代溝,所以不會。”
那人被她一噎,無奈的轉過臉對陸崇文說:“陸哥哥,你這個小女朋友脾氣夠大的啊。”
陸崇文抬起頭,明亮的燈下,眉眼間蘊著淺淺笑意。他說:“你都一把歲數了還跟她計較這些?”
陸崇文解了圍,衛薇卻也懶得看他。她偏過頭,隻覺得渾身難受,就想早點離開。
衛薇根本受不了這些。
這天晚上陸崇文開車回家,等紅綠燈的時候,車裏開著廣播,正好在放一首老歌。陸崇文想到了什麽,忽然笑起來。
他偏頭問衛薇:“這歌聽過嗎?”
這首老歌旋律很耳熟,衛薇是知道的,可她還在生他的氣,所以直直告訴他:“沒有。”
陸崇文聽出來她的不高興,好脾氣的問:“還在生氣呢?”
“嗯。”衛薇倒也坦白。
陸崇文笑了,跟她道歉,又討價還價的說:“你給我唱首歌,我以後再也不帶你去了。”
衛薇皺眉嫌棄道:“你這種年紀的,我都不會。”
陸崇文哈哈笑,“那你會什麽?”
聞著自己滿身的煙味,衛薇沒好氣的嗆他:“當你老了。”
“什麽?”陸崇文不解。
衛薇望著他,又說了一遍:“當你老了啊。”
陸崇文沉默的怔了怔,片刻,還是淺淺的笑:“行啊,你唱給我聽聽。”
衛薇才不唱給他聽呢。她拿出手機,搜了一下,放給陸崇文聽。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睡意昏沉……”
剛聽這兩句歌詞,陸崇文就又笑了。
男人好看的眉眼舒展開,笑意雋永。
“衛薇,”他十分篤定的說,“你語文成績肯定不行。”
衛薇不服,瞪著他,越發生氣。
陸崇文對她說:“去了解下這首詩的意思。”
“詩?什麽詩?”這回輪到衛薇詫異了。
“當你老了。”陸崇文說著,眉眼淡淡的笑。
衛薇才不理會他的話呢,她隻是繼續跟他生氣。
後來,陸崇文答應又保證再也不帶她去外麵任何場合,哪怕是最最私人的聚會也不去,衛薇才勉強消氣。
這天拍完照回到公寓,陸崇文果然不在。
衛薇洗了個澡,先開始記賬。
賺到的錢跟欠陸崇文的比,簡直是杯水車薪。
衛薇歎了一聲,悶頭複習功課。
到夜裏十二點,陸崇文還不回來,衛薇看了看時間,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自己先睡下了,再醒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回來了。主臥浴室裏傳來隱隱約約的水聲,他應該是在洗澡。衛薇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看到時間的刹那,還是重重擰眉。
水聲止住了,浴室門推開,陸崇文沒有開燈,隻有一道剪影。
頭發濕漉漉的,用毛巾擦過,有些淩亂,有些不一樣。
衛薇坐起來看他。
陸崇文怔了怔,才說:“忘了你在。”
又問:“吵到你了麽?”
“嗯。”衛薇這樣直直的回答他,一點都不加掩飾。
陸崇文坐到床邊,看著她,眉眼裏還是笑意。
他身上是淡淡的清爽,在這樣一個平靜的夜裏,慢慢徜徉著,縈繞開。
揉了揉衛薇的腦袋,陸崇文問:“今天幹什麽去了?”
衛薇如實告訴他:“上午去看我爸,下午兼職當模特,拍照片去了。”
“男的女的?”
“什麽?”衛薇疑惑。
“攝影師啊。”
衛薇有些好笑,她說:“女的。”
陸崇文也笑,黑暗裏,他捉起她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指尖還沾著微涼的水意,她的手被他包裹在軟軟的掌心裏,這種感覺令衛薇極度不自在,也很不舒服。
衛薇喜歡牽付嘉的手,那樣會讓她安心,令她悸動,可衛薇卻不喜歡陸崇文這樣做。
她抽回手,也問他:“崇文叔,你今天怎麽這麽晚?”
她盤腿坐在那兒,身上是格子睡衣,仰麵看著他。
陸崇文看了她一眼,還是那句話:“小丫頭問這麽多呢。”
淡淡的,沒什麽多餘的情緒,先前那些笑意不知什麽時候收了起來,有些疏遠。
他起身,頓了頓,說:“很晚了,快睡吧。”
衛薇看了看陸崇文,那人沒有看她,他隻是沉默的背過身,又沉默的走出去。
衛薇有點睡不著了,她躺在床上,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首歌。
當你老了。
她拿出手機百度。
上麵的資料很詳細,衛薇看著看著,耳根子忽然開始發熱。
難怪陸崇文要取笑她呢,原來這是一首愛情詩!
在無望的愛情苦海裏,最最卑微的詩人隻能依靠手中的筆,寫下這首詩,獻給他衷愛了一生、卻求之不得的女人。
衛薇原來徹頭徹尾弄錯了。
她還想借此取笑陸崇文年紀大呢,沒想到把自己繞進去!
手機屏幕煩著熒熒的光,衛薇隻覺得格外丟臉。
她沉默安靜的躺著,支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可外麵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陸崇文好像深深陷入這種黑暗裏,悄無聲息,也不知他去了哪兒,也不知……他是不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