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暗影中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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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椅吱呀轉了半圈,我盯著屏幕上跳動的猩紅數字,後頸的舊疤像被火鉗烙著——那是三年前斯隆的“實驗事故”留下的,當時他說高壓電箱爆炸,現在想來,或許是某種意識上傳裝置的反噬。
    控製台的金屬邊緣硌著膝蓋,我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裏的胸針。
    銀質枝椏刺得生疼,母親臨終前的體溫突然漫上來:“替我看星星。”可我看的是什麽?
    是被世界樹啃食的恒星,是被意識上傳的“傳聲筒”,是自己親手參與的“星際生命意識映射”項目——十五年前的代號,不正是“世界樹”?
    “叩叩。”
    實驗室門被推開一道縫,盧峰的白大褂角先擠了進來。
    他手裏攥著全息平板,指節泛白,鏡片上蒙著層霧氣,顯然是從樓下數據中心跑上來的。
    我注意到他鞋跟沾著褐色泥點——剛才在隔離區查看血字時踩的,那片牆皮脫落的地方,有人用指甲摳出“它們在聽”四個血字。
    “整理好了。”盧峰把平板推到我麵前,屏幕自動展開成三維報告,綠色數據流裏浮著傑克的隱藏日誌摘要,“實驗體j  7意識上傳成功”那行字像根針,紮得我眼球發酸。
    他喉結動了動,聲音比空調風還冷,“當年參與項目的人,除了斯隆,還有三個核心研究員。兩個退休,一個……”
    “失蹤了。”我接過話。
    十五年前的項目檔案在記憶裏翻湧,我記得那個總穿墨綠毛衣的女人,她總說“意識映射不是連接,是獻祭”。
    後來她的工位突然空了,斯隆說她回了挪威老家,可我在她抽屜裏找到過半張照片,背景是座爬滿常春藤的建築——和伊恩昨天發的廢棄研究所衛星圖,一模一樣。
    盧峰的手指在報告上點了點:“伊恩查到了。他現在在那棟樓的地下室。”
    通訊器在這時震動,是伊恩的實時影像請求。
    我按下接聽鍵,畫麵裏的光束晃得人睜不開眼——他舉著手電筒,天花板滴著水,在鏡頭上暈開渾濁的光斑。
    背景有黴味,我仿佛能聞到,那是陳年老木和鏽蝕金屬混合的腥氣。
    “林博士。”伊恩的呼吸聲粗重,手電筒往下移,照到地麵一堆腐爛的文件,“找到她了。”
    畫麵定格在一本皮質筆記本上,封皮印著褪色的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標誌。
    翻開的那頁邊緣焦黑,字跡卻清晰:“他們不是在尋找外星生命……而是在創造它。”最後一行字被劃得很重,鋼筆尖戳破了紙:“世界樹需要宿主,斯隆在培養宿主。林,你的後頸傷疤,是他們測試的標記。”
    我猛地站起來,轉椅撞在桌角發出悶響。
    後頸舊疤的灼痛突然尖銳,像有根細針在皮膚下轉動——這不是第一次了,上個月在觀測站,我盯著獵戶座方向的暗區時,也有過同樣的灼燒感。
    當時以為是舊傷複發,現在想來,或許是世界樹的通訊波在激活什麽。
    “林?”盧峰扶住我胳膊,他的手比我還涼,“你沒事吧?”
    我搖頭,目光落在通訊器角落的未讀消息上——發件人是奧利維亞,時間顯示十分鍾前。
    她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像團將熄的火。
    我點開,隻有一行字:“晚上11點,地下咖啡廳,我有話要說。”
    實驗室的通風口突然發出怪響,像是某種低頻震動。
    屏幕上的倒計時跳到了002842,紅光裏,我看見自己的影子在牆上扭曲,仿佛有無數枝椏正從影子邊緣鑽出來,沿著牆麵攀爬。
    盧峰的通訊器也響了,他看了眼,臉色更白:“醫療組說奧利維亞不見了。監控顯示她往地下區去了。”
    我摸出胸針,藍寶石在紅光裏泛著血一樣的顏色。
    母親的話突然清晰起來:“記憶不會消失,隻會沉睡。”或許她留給我的不隻是胸針,還有被我遺忘的警告——關於世界樹,關於意識上傳,關於那個在我後頸種下標記的夜晚。
    通風口的震動越來越強,像某種心跳。
    我抓起平板,往門外走時撞翻了轉椅。
    盧峰跟上來,他的白大褂下擺掃過地麵,帶起一片灰塵,在紅光裏飄成模糊的霧。
    “先找奧利維亞。”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可能……”
    可能已經是傳聲筒了?可能要說出什麽真相?可能……
    通訊器在口袋裏發燙,奧利維亞的未讀消息還亮著。
    地下咖啡廳的監控畫麵突然跳出來,畫麵裏,她坐在最裏麵的卡座,背對著鏡頭。
    她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臉,但我看見她的手指在桌麵上敲著——那是摩爾斯電碼。
    三短,三長,三短。
    求救信號sos)。
    當盧峰掀開地下咖啡廳的門簾時,黴味混著冷咖啡的酸氣撲麵而來。
    我數著台階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監控裏奧利維亞的背影還在眼前晃,她敲著sos的手指關節泛白,像凍在冰裏的枯枝。
    卡座最裏麵那桌的燈壞了,她縮在陰影裏,聽見動靜才抬頭。
    我差點沒認出來:她向來精心打理的金發亂成鳥窩,眼周青黑得像被人揍過,左腕有道新鮮的抓痕,正滲著血珠。
    “林博士。”她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我知道你會來。”
    盧峰站在我身後,白大褂下擺掃過黏著咖啡漬的地麵。
    我拉過對麵的椅子坐下,金屬椅腿刮擦地麵的聲響讓奧利維亞猛地一顫。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看見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爬著幾條青蟲。
    “你說你聽到聲音。”我直接切入重點,餘光瞥見她頸側的血管跳得飛快,“什麽樣的聲音?”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手燙得驚人,像塊燒紅的鐵。
    “不是用耳朵聽的。”她湊近,呼吸噴在我耳垂上,“是這裏。”她用沒受傷的手敲了敲太陽穴,“它說‘你曾屬於我們’,一遍又一遍。昨天在會議室,我盯著斯隆的眼睛——他的瞳孔裏有樹影在晃,和我夢裏的一模一樣。”
    我後頸的舊疤又開始發燙。
    上個月觀測站的灼燒感突然湧上來,當時獵戶座方向的暗區正以0.3光年\月的速度擴張,現在想來,那暗區的形狀,可不就是棵枝椏舒展的樹?
    “你相信它嗎?”我問,聲音比自己想象中冷靜。
    奧利維亞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我手背上。
    “我不想信。”她抽噎著搖頭,“可前天整理聯盟檔案時,我翻到二十年前的加密文件——裏麵有張照片,是穿白大褂的我。那時候我才七歲,站在斯隆旁邊,手裏攥著和你胸針一樣的銀枝椏。”
    我的心髒猛地一縮。
    母親留給我的胸針正貼著胸口,藍寶石涼得刺骨。
    記憶碎片突然炸開:五歲生日夜,我蹲在實驗室角落玩積木,穿墨綠毛衣的女研究員蹲下來,把個銀閃閃的東西別在我衣領上。
    “小宇,這是你媽媽托我轉交的。”她的聲音很輕,“記住,它能幫你守住心。”
    “叮——”
    盧峰的通訊器在這時響了。
    他看了眼屏幕,抬頭時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冰:“娜塔莎那邊有進展。”他指節抵著桌麵,“她說斯隆的人招了。”
    我鬆開奧利維亞的手。
    她立刻蜷成一團,像隻受了驚的貓。
    “等我。”我對她說,站起身時椅子又撞響了桌角。
    盧峰已經調出通訊投影,娜塔莎的臉浮現在我們中間——她的軍綠色衣領沾著血漬,身後是間泛著消毒水味的審訊室,鐵椅上銬著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右耳少了半截,正吐著帶血的唾沫。
    “他說斯隆不隻是要搞亂聯盟。”娜塔莎的俄語帶著磨牙般的狠勁,她扯著男人的衣領往上提,“說!”
    男人咳了兩聲,血沫濺在娜塔莎手背。
    “斯隆說……當恒星熄滅,新的光才會誕生。”他咧開嘴笑,缺了顆門牙,“他在等世界樹開花。你們的林博士?”他突然扭頭盯著投影裏的我,“他是肥料。”
    我感覺有盆冰水兜頭澆下。
    十五年前“世界樹計劃”的實驗日誌在腦子裏翻湧:“意識映射需要載體,最佳載體是擁有星際生命共鳴基因的人類。”當時我以為那是指對宇宙輻射的耐受性,現在想來,那個總穿墨綠毛衣的女研究員說過的話突然清晰:“他們不是在連接,是在培養。”
    “林?”盧峰碰了碰我胳膊,“我們得去數據中心。”他的拇指蹭過平板邊緣,那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原始數據庫的備份還在,我試過解密,需要你的生物權限。”
    奧利維亞突然從後麵抓住我的衣角。
    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我肉裏:“別信他們!那個聲音說……說你也是他們的一部分!”
    我蹲下來,握住她發抖的手。
    “我需要真相。”我輕聲說,“如果我是,那我更要知道為什麽。”
    她鬆開手,像鬆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盧峰已經往樓上走,白大褂下擺掃過台階,帶起一陣風,把桌上的糖包吹得嘩啦啦響。
    我最後看了眼奧利維亞——她蜷縮在陰影裏,用染血的指尖在桌麵畫著什麽,湊近了看,是棵枝椏蔓延的樹。
    數據中心的門在身後鎖上時,盧峰調出了塵封的權限界麵。
    冷白光從天花板漏下來,在終端機上投下藍瑩瑩的光。
    我對著虹膜掃描儀眨了兩下,機械音響起時,後頸的疤突然疼得我踉蹌——那不是灼燒,是某種牽引力,像有根線從疤裏穿出來,扯著我的脊椎往終端機方向拉。
    “密碼。”盧峰遞來鍵盤,他的指尖在發抖,“最後一組是你母親的生日?”
    我輸入1975年3月12日。
    屏幕閃了閃,跳出一行血紅色的字:“歡迎回家,宿主001。”
    視頻自動播放時,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朵裏轟鳴。
    畫麵裏的“我”穿著十五年前的白大褂,領口別著和我現在一模一樣的銀質胸針。
    他的眼睛是灰藍色的,和我記憶裏的自己不同——那是斯隆實驗室的專用隱形眼鏡,用來隔絕意識上傳時的輻射。
    “你終於來了。”視頻裏的“我”開口,聲音像從深井底傳上來的,“你以為你在對抗世界樹?”他笑了,嘴角揚起的弧度和我如出一轍,“其實你就是它的一部分。從你母親把胸針別在你衣領上的那天起,從你後頸被種下標記的那天起……”
    終端機突然發出蜂鳴,屏幕上的“我”開始扭曲,五官融化成深綠色的枝椏。
    我伸手去按關機鍵,手指停在半空——耳邊響起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和視頻裏的“我”重疊在一起:“宿主001,該回家了。”
    後頸的疤突然裂開一道細縫,有什麽濕滑的東西鑽了出來。
    我摸到黏膩的液體,湊到眼前——是綠色的,像樹汁。
    盧峰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林宇?你的後頸……”
    我盯著屏幕上扭曲的自己,心跳快得要衝出喉嚨。
    手指懸在關機鍵上方,遲遲不敢落下——如果關了機,是不是就再也聽不到真相?
    如果不關,是不是就永遠成了他們的一部分?
    終端機的藍光在鏡片上投下幽影,我看見自己的瞳孔裏,有細小的枝椏正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