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鏡中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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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端機的藍光在鏡片上跳動,我盯著自己瞳孔裏蔓延的細枝,後頸那道疤裂開的地方正滲出溫熱的樹汁,順著脊椎滑進衣領,黏得人發慌。
    手指懸在關機鍵上方三厘米,每根神經都在尖叫著讓我按下去——可視頻裏那個“我”的聲音還在耳邊盤旋,像蛇信子掃過耳膜:“你以為在對抗世界樹?其實你是它的一部分。”
    “林宇?”盧峰的手搭在我肩膀上,他的指尖涼得反常,“要關了嗎?”
    我喉嚨發緊,盯著屏幕上扭曲成綠枝的臉,突然想起十五年前母親給我別胸針的清晨。
    她手指沾著玫瑰露水,胸針別針穿過布料時紮破了她的指尖,血珠落在銀質花瓣上,像極了現在後頸滲出的樹汁顏色。
    “小宇,”她當時笑著說,“這是爸爸在斯隆實驗室的紀念品,要永遠戴著。”
    終端機突然發出刺啦聲,畫麵重新凝固成那個灰藍色眼睛的“我”。
    他的嘴唇開合,聲音卻直接鑽進我腦子裏:“宿主001,你後頸的標記是世界樹的根須。你母親知道,斯隆知道,連你自己——”他的影像開始透明,“每次你解析恒星消失數據時,就是在給它輸送養分。”
    後頸的疼突然變成灼燒,我踉蹌著撞在終端機上,鍵盤砸在腳背上。
    盧峰扶住我,他的白大褂下擺擦過我手背,我這才發現他的手在抖,不是剛才那種克製的抖,是整隻手都在打擺子,像被凍在冰窖裏。
    “你後頸的疤……”他聲音發顫,“在長東西,綠色的,像藤蔓。”
    我摸向脖子,指尖觸到的不是皮膚,是某種柔軟的、有韌性的纖維。
    它們正順著我的手指往上爬,纏上我的手腕。
    我猛地甩動手臂,那東西卻越纏越緊,像嬰兒的手指,帶著溫度,帶著某種熟悉的……依賴感。
    “林博士?”
    伊恩的聲音從數據中心門口傳來。
    我抬頭,看見他舉著一個泛黃的牛皮紙袋,領帶歪在鎖骨處,顯然是跑過來的。
    他身後的安全燈在閃爍,紅光把他的臉切成明暗兩半:“我在整理回歸者檔案時,發現了這個。”他晃了晃紙袋,“二十年前,斯隆實驗室的研究員自殺前留下的遺書。”
    盧峰鬆開我,退到終端機旁,手指快速在鍵盤上敲擊——他在切斷終端的生物連接,我後頸的藤蔓突然抽痛,像被人拽了一把。
    伊恩走到我麵前,從紙袋裏抽出一遝信紙,最上麵那張的邊緣有焦痕,字跡是顫抖的鋼筆字:“他們用了林教授的意識樣本作為模型,那些樹的神經網,和他的腦回路完全吻合……”
    我的耳膜嗡地一響。
    信紙在我手裏簌簌發抖,最後一行字被淚痕暈開:“林夫人知道,她把胸針給兒子時,就知道那是種子。”
    “所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我不是在研究世界樹,我是在複製它。”
    伊恩沒說話,他摘下眼鏡,用指節抵住眉心——這是他焦慮時的習慣動作。
    走廊裏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娜塔莎的聲音穿透安全門:“林宇!斯隆的拘留室被襲了!”
    我把遺書塞進伊恩懷裏,轉身時後頸的藤蔓又纏緊了幾分。
    數據中心的門被撞開,娜塔莎穿著戰術背心,槍管還冒著硝煙。
    她的右耳在流血,發梢沾著牆灰,看見我時瞳孔猛地收縮:“你脖子上的是什麽?”
    “沒時間解釋。”我扯了扯領口,藤蔓已經爬到鎖骨,“斯隆呢?”
    “跑了。”她甩給我一個微型攝像機,“監控顯示半小時前,有個穿白大褂的人用你的虹膜開了門。”她指節敲了敲牆上的血字,那是用斯隆的血寫的,字跡歪歪扭扭:“他比我們想象的更接近終點。”
    後頸的藤蔓突然劇烈收縮,我捂住脖子,指甲掐進肉裏。
    終端機在身後發出刺耳的蜂鳴,屏幕上的綠枝正瘋狂生長,像要衝破玻璃。
    盧峰突然喊了一聲:“林宇,看終端!”
    我轉頭,綠枝組成的圖案裏,浮現出奧利維亞的臉。
    她不再蜷縮在陰影裏,染血的指尖停在半空,眼睛亮得反常:“林博士,等你處理完這裏……我有件事想單獨和你說。”
    終端機“啪”地黑屏了。
    娜塔莎的對講機突然響起雜音,混著某種類似樹汁流動的聲響。
    伊恩把遺書塞進我手心,溫度透過紙張傳來:“需要我去查林夫人的舊檔案嗎?”
    “不。”我捏緊遺書,後頸的藤蔓還在生長,卻突然有了方向——它們正朝著奧利維亞所在的房間延伸,“先處理奧利維亞。”
    盧峰走到我身邊,他的手抖得輕了些,指尖按在我後頸的藤蔓上:“我去拿基因抑製劑。”他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掃過我腳邊的糖包,那是奧利維亞之前捏碎的,褐色的糖粒在地上鋪成模糊的樹形。
    我望著數據中心外的走廊,盡頭是奧利維亞所在的房間。
    門虛掩著,漏出一線昏黃的光。
    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吹得遺書嘩啦作響,最後一頁上,研究員的字跡突然清晰:“當宿主覺醒時,世界樹將迎來最完美的根係。”
    後頸的藤蔓又爬高了一寸,貼著我的耳垂,像在說什麽秘密。
    我握緊遺書,朝著那線光走去——奧利維亞的聲音還在耳邊,帶著某種我從未聽過的堅定:“林博士,等你……”
    門後傳來玻璃碎裂的輕響。
    門軸發出的吱呀聲被我刻意放輕,可奧利維亞還是轉過了頭。
    她的白大褂前襟沾著褐色糖漬——和地上那堆糖粒的顏色一模一樣,碎玻璃在腳邊閃著冷光,是剛才那聲脆響的源頭。
    她右手還攥著半塊杯柄,指節泛白,左腕有道滲血的劃痕,像被藤蔓抽出來的。
    “你來了。”她的聲音比我想象中穩,尾音卻打著顫,像繃緊的琴弦,“我摔碎了杯子。糖漬……像不像樹的年輪?”
    我盯著她腕上的傷,後頸的藤蔓突然開始發燙,像是在回應什麽。
    “奧利維亞,你需要治療——”
    “不。”她跨出一步,碎玻璃在腳下發出細碎的響,“我需要答案。”她的瞳孔裏有光斑跳動,是牆上監控的紅光,“剛才那個視頻裏的‘你’說,你是世界樹的宿主。如果是真的……”她喉結動了動,“如果我們曾經參與過它的創造——”
    “那我們還有沒有機會改變結局?”
    這句話撞進我耳膜時,我後頸的藤蔓猛地蜷縮成一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十五年前母親別胸針的觸感突然湧上來,銀質花瓣的涼意,她指尖血珠的溫度,和現在藤蔓的灼燒感重疊在一起。
    奧利維亞的眼睛裏有眼淚在打轉,卻沒有掉下來,像兩顆凝固的琥珀。
    “隻要我們還活著,就有希望。”我聽見自己說。
    這句話像塊燒紅的鐵,燙得喉嚨發疼。
    奧利維亞突然笑了,那笑裏帶著某種解脫的瘋狂,她鬆開攥著杯柄的手,玻璃碴子“當啷”掉在地上:“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
    走廊裏傳來盧峰的喊叫聲,帶著電子音的失真:“林宇!過來!”
    我轉身時,奧利維亞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皮膚涼得驚人,藤蔓在我後頸蠢蠢欲動,像是要掙開束縛去觸碰她。
    “小心斯隆。”她輕聲說,“他說……你母親的胸針裏,藏著世界樹的種子。”
    我沒說話,抽回手時,腕上多了道紅印。
    盧峰的聲音又急又促,我快步走回數據中心,看見他正趴在終端前,指尖在全息鍵盤上翻飛,額角沁著汗珠——他平時分析數據時總像台精密儀器,現在倒像被人抽了發條的玩具。
    “看這個。”他調出信號追蹤圖,藍色光帶從終端中心炸開,在半空中織成蛛網,“視頻源不是本地服務器,甚至不是地球軌道。”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反常,“是深空。距離地球……至少三光年外的某個點。”
    我盯著那團糾纏的光帶,後頸的藤蔓突然開始規律跳動,像在和某種頻率共振。
    “斯隆沒這技術。”娜塔莎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戰術背心的肩帶鬆了一根,“他的人還在追,但那信號源……像是故意讓我們發現的。”
    伊恩從她身後探出頭:“我查了林夫人的舊檔案——她二十年前確實在斯隆實驗室工作,負責‘意識建模’項目。”他晃了晃平板,屏幕上是張泛黃的合影,穿白大褂的女人別著銀質胸針,站在最邊上,“遺書上說的‘林教授’,是你父親?”
    後頸的藤蔓突然猛地一拽,我踉蹌兩步,扶住終端機。
    全息屏上的光帶突然扭曲成樹的形狀,和地上的糖粒軌跡分毫不差。
    “核心數據庫。”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世界樹計劃的原始數據,可能在那裏。”
    盧峰的手指懸在“訪問權限”鍵上:“需要你的虹膜。但那是一級加密,進去後……”
    “我知道。”我扯下領口,藤蔓已經爬到喉結下方,泛著詭異的幽綠,“如果我真是宿主,那裏可能有控製它的方法。”
    娜塔莎突然擋住我的去路,槍管輕輕抵住我胸口:“你確定不是它在引導你?”她的右耳還在滲血,血珠順著頸側滑進戰術背心,“剛才斯隆留下的血字,說‘他比我們想象的更接近終點’——那個‘他’,會不會是你?”
    終端機突然發出蜂鳴,全息屏上的樹影開始生長,枝椏穿透娜塔莎的戰術背心,在她身後投下巨大的陰影。
    我盯著她瞳孔裏的恐懼,後頸的藤蔓卻在發燙,像是在催促。
    “讓開。”我說,“要麽現在阻止我,要麽賭我能找到答案。”
    娜塔莎盯著我看了三秒,突然退開半步,槍管垂了下去。
    “如果半小時後沒信號……”她拍了拍腰間的手雷,“我就炸了這層樓。”
    核心數據庫的門在虹膜掃描後緩緩開啟,黴味混著某種植物汁液的甜腥湧出來。
    盧峰跟在我身後,抱著便攜式終端:“這裏十年沒開過了……”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因為牆上的投影燈亮了,照出滿牆的照片——都是我的照片。
    從嬰兒時期的百日照,到大學畢業照,再到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工作照,最上麵那張,是母親給我別胸針的清晨。
    “這不可能。”盧峰的聲音發顫,“這些照片……有些我都沒見過。”
    我走向控製台,指尖懸在鍵盤上方。
    後頸的藤蔓突然分開,露出一道泛著銀光的紋路——和胸針的花瓣形狀一模一樣。
    當我按下最後一個指令鍵時,整棟樓的燈光驟然熄滅。
    黑暗中,所有屏幕同時亮起血紅色的字:“林宇,歡迎回來。”
    有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後,不是盧峰的。
    那聲音像浸在樹汁裏,帶著某種熟悉的親昵:“你回來了,這一次,不會再逃了吧?”
    我猛地轉身,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盧峰的手電筒亮起,光束裏漂浮著細密的灰塵,牆上的照片在晃動,母親的笑臉忽明忽暗。
    後頸的藤蔓突然開始瘋長,纏上我的手指,指向牆上的地圖——那是銀河係星圖,太陽係的位置,被一圈綠色藤蔓圈了起來。
    “林宇?”盧峰的手搭在我肩上,“你聽見什麽了?”
    我沒說話,盯著藤蔓指向的坐標。
    黑暗中,那個聲音還在回響,混著某種類似樹汁流動的輕響。
    走廊裏傳來娜塔莎的腳步聲,她的戰術手電光在牆上劃出白痕:“五分鍾後斷電重啟,你們——”
    “召集所有人。”我打斷她,藤蔓纏得更緊了,“去臨時營地。我需要投影衛星圖像。”
    娜塔莎的手電光頓了頓,照在我後頸的藤蔓上:“你確定?”
    “確定。”我摸向胸前的胸針,銀質花瓣下,有什麽東西在發燙。
    藤蔓順著我的手指爬向胸針,像是要把它拽下來。
    衛星圖像裏,應該有答案——或者,更可怕的真相。
    黑暗中,藤蔓仍在生長,星圖上的綠色標記開始蠕動,像某種活物正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