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竊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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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不語數到第七根肋骨時,劍尖刺破了皮膚。
    倒懸書院的子夜靜得能聽見月光流淌的聲音。十歲的孩子僵在床鋪上,一柄晶瑩如冰的劍正抵在他心口。持劍的手白得近乎透明,腕間銀鈴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卻不發出半點聲響。
    "別動。"聲音像雪落在劍刃上,"寒月劍氣入心,你會死得毫無痛苦。"
    齊不語右眼突然灼痛起來。自從藥田事件後,這隻眼睛就像埋了塊火炭,隨時可能爆出火星。此刻在劍氣的刺激下,琥珀色的瞳孔自動分裂成沙漏狀,金沙開始從眼角滲出。
    "果然是你。"刺客的聲音起了波瀾,"偷走藥田時間的怪物。"劍尖稍稍推進,血珠順著劍身上的冰紋蔓延,竟凍結成紅色冰晶。
    月光忽然大亮。齊不語看清了刺客的模樣——素白羅裙外罩著銀紗,臉上戴著半透明的水晶麵具,長發用一根冰簪鬆鬆挽著。最驚人的是她的眼睛,在麵具後泛著淡藍色幽光,仿佛兩輪凍在寒潭裏的月亮。
    "冷月仙子..."孩子擠出嘶啞的聲音。書院弟子常說起這位神秘的散修,據說她一劍能凍住瀑布,但從不殺無名之輩。
    劍尖微顫:"你知道我?"
    "你腰間的玉牌..."齊不語盯著她束腰帶上懸著的半月形玉佩,"和玄微子師尊書房裏那枚...是一對..."
    這句話像咒語般生效了。冷月仙子的劍突然結滿冰霜,整個房間溫度驟降。齊不語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冰晶,簌簌落在被褥上。就在這生死一瞬,他做了一件後來改變三界格局的事——主動睜大了右眼。
    "嗡——"
    時間在臥房裏扭曲了。從窗欞灑落的月光突然凝固成實體,像一匹銀緞懸在半空。冷月仙子腕間的銀鈴終於發出聲響,卻是倒著播放的音節,聽著像某種古老咒語的回音。齊不語右眼中的金沙噴湧而出,在她心口位置形成一個微型沙漏。
    "竊道者!"仙子麵具後的藍眼睛驟然收縮,劍氣本能地爆發。
    本該貫穿心髒的寒月劍氣,卻在觸及齊不語皮膚的刹那轉向,順著金沙的軌跡回流到她自己的經脈中。更可怕的是,那些金沙正通過劍氣構築的橋梁,源源不斷偷取她體內的某種東西——不是靈力,不是壽元,而是更深層的、關於"冷月"這個概念的領悟。
    水晶麵具"哢"地裂開一道縫。
    仙子當機立斷震碎了自己的劍氣。反噬之力讓她噴出一口鮮血,血滴在空中就被金沙包裹,化作紅寶石般的結晶。她踉蹌後退時,齊不語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從她懷中掉落的青玉瓶。
    瓶塞鬆開,三顆翡翠色藥丸滾落掌心。
    "別吃!"冷月仙子的警告遲了半拍。齊不語右眼中的金沙突然狂暴,裹挾著兩顆藥丸倒卷回眼眶。孩子發出一聲悶哼,隻覺得有團冰火在顱內炸開——左半邊身體結出霜花,右半邊卻燃起透明的火焰。
    剩餘那顆藥丸被玄微子的玉尺接住。
    "情劫丹?"首座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道袍上的星圖正在急速重組,"冷月,你對我徒弟用這種下作東西?"
    仙子擦去唇邊血跡,聲音比方才更冷:"我要殺他,何必下毒?這是..."她突然住口,因為齊不語的右眼正在發生可怕的變化——琥珀色瞳孔裏浮現出她的倒影,而那個"她"正在摘下麵具。
    真正的冷月仙子像被雷擊中般僵住了。麵具下的臉是她最大的秘密,連玄微子都不曾見過。可現在,這個秘密正被十歲孩子的異瞳一點點竊取!
    "解藥。"她向玄微子伸出手,"否則我毀了這雙眼睛。"
    首座卻笑了:"你還沒發現?情劫丹被他體內的光陰蟬毒素逆轉了。"玉尺輕挑,齊不語右眼中流出一縷金線,線上串著三顆虛幻的丹藥虛影,"現在是你中了情劫。"
    仿佛為了印證這句話,冷月仙子的藍眼睛突然泛起桃紅色。她驚怒交加地揮劍,劍氣卻軟綿綿地劈向了窗戶。月光透入的刹那,齊不語看見她脖頸處浮現出和自己鎖骨上一模一樣的火焰紋。
    "好算計。"仙子咬牙切齒地瞪著玄微子,"你早知道我會來?"
    玉尺在空中劃出星河軌跡:"我徒弟偷了藥田,你受托來取他性命;你偷了蘇半夏的情劫丹,現在反被其害。"尺尖突然指向窗外,"而蘇半夏此刻正在山門外,等著取你偷丹的利息。"
    冷月仙子聞言竟笑了。她摘下麵具扔向齊不語,孩子下意識接住,水晶碎片卻化作寒霧鑽入右眼。劇痛中他聽見仙子最後的傳音:"留著這道寒月印記,等你長大來殺我。"
    話音未落,她已化作流光遁出窗外。玄微子沒有追,反而俯身檢查齊不語右眼裏的金沙。那些沙粒現在夾雜著冰晶,在眼底緩緩旋轉成微型星雲。
    "師尊..."孩子虛弱地抓住首座衣袖,"她說情劫..."
    "噓。"玄微子從袖中取出真正的解藥喂給他,暗中卻將冷月留下的那顆情劫丹調了包,"睡吧,明日開始教你控製這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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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不語墜入夢境前,隱約聽見首座對著月光自語:"大盜無形...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三日後,倒懸書院禁地"洗瞳泉"。
    齊不語盤坐在寒玉台上,右眼被特製的銀針撐開,下方懸著個接滿金沙的玉碗。玄微子手持玉尺,時不時調整銀針角度,讓金沙以特定節奏流出。
    "冷月的寒月劍氣,蘇半夏的藥靈血,加上情劫丹的毒素..."首座每說一樣,玉尺就輕敲一次孩子的太陽穴,"這三種力量在你眼中達成了微妙平衡。"
    齊不語疼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動彈。自從那晚之後,他右眼裏的金沙就帶上了寒氣,偶爾還會凝結成微小冰晶。更奇怪的是,每當月光照到身上,鎖骨處的火焰紋就會隱隱發燙。
    "看清楚了。"玄微子突然揮尺劃破自己手腕,血滴落入玉碗的刹那,碗中金沙全部立起,組成一幅微縮星圖,"這就是因果線——萬物之間無形的聯係。"
    孩子瞪大眼睛。在首座血液的激發下,他第一次真正"看見"了那些飄蕩在空中的絲線——有的粗如麻繩,有的細若遊絲,有的交織成網,有的孤懸如縷。最震撼的是玄微子身上延伸出的三條金線:一條連向書院地底,一條通往遙遠東方,還有一條...竟然連接著自己的心髒。
    "試著偷一條。"首座的聲音帶著誘惑,"挑最細的那根。"
    齊不語本能地抗拒,右眼卻自動鎖定了玄微子袖口飄出的一根灰線。那線頭連向窗外正在掃地的齊老漢。隨著瞳孔收縮,金沙順著銀針滴落,灰線竟被一點點拽向玉碗...
    "啊!"掃地老人突然慘叫,抱著頭跪倒在地。他剛剛掃淨的台階轉眼又落滿枯葉,更可怕的是,他右手的三根手指正在變回嬰兒般稚嫩。
    玄微子迅速切斷金線。齊老漢的手指停止了逆生長,卻留下永久性的畸形——中指保持著八十歲的蒼老,食指是四十歲的健壯,拇指卻像新生兒般粉嫩。
    "時間竊取不完整就會這樣。"首座語氣平靜得像在講解草藥習性,"你偷走了他三十年光陰,但沒偷幹淨。"
    齊不語劇烈幹嘔起來。玉碗裏的金沙現在組成了齊老漢的臉,那張嘴正無聲地開合,仿佛在控訴什麽。更可怕的是,有細小的金線開始從碗中伸出,試圖連接他的手指。
    "接下來教你更實用的。"玄微子似乎對這場意外很滿意,他從懷中取出個玉盒,"試著偷走這個盒子的"存在"。"
    孩子驚恐地搖頭,首座卻強行撐開他的右眼。當玉盒進入視野的刹那,齊不語感到某種前所未有的饑餓感——不是對食物,而是對"概念"本身的貪婪。金沙噴湧而出,裹住玉盒的瞬間,那物件竟然從玄微子手中"消失"了。不是隱形,而是所有人包括首座自己都突然忘記了它的存在。
    直到三個時辰後,齊不語在嘔吐物中發現玉盒殘片時,才意識到自己偷走了什麽——盒子裏裝著冷月仙子麵具的碎片,而現在這些碎片正不斷滲出寒氣,將他吐出的液體凍成冰碴。
    當夜,齊不語在柴房發現了詭異的變化。
    自從右眼能力覺醒,他就能看見各種"痕跡"——地板上殘留的腳印閃著微光,三日前打翻的水碗還在虛空中維持著傾斜的姿勢。但今晚最引人注目的,是牆角那片結霜的區域。
    霜花組成了一行字:【滿月時來斷腸崖】。
    孩子伸手觸碰的瞬間,霜字化作寒霧鑽入鼻孔。他眼前浮現出冷月仙子的身影,這次她沒有戴麵具,而那張臉...齊不語渾身發抖——竟與自己在金沙中看到的"未來蘇半夏"抱著的女子一模一樣!
    更驚人的是,當他試圖用右眼追溯這段影像時,鎖骨處的火焰紋突然灼燒起來。疼痛中,齊不語分明聽見蘇半夏的聲音跨越時空傳來:"別去...那是陷阱..."
    窗外,玄微子靜靜收回窺視的神識。他手中把玩著調包來的情劫丹,丹藥表麵浮現出齊不語與冷月仙子未來的剪影——成年的齊不語將手插入仙子胸口,掏出的卻不是心髒,而是一輪微型月亮。
    "大盜無形..."首座對著月光舉起丹藥,看著其中流轉的金沙與寒霧,"偷天換日..."
    一隻琥珀色的蟬停在他肩頭,複眼裏映出柴房中蜷縮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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