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鏽鎖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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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的手,最終落在了蘇半夏冰冷汗濕的左胸上。
那隻手,枯瘦、蒼白,像一截在寒風中掙紮了太久、即將徹底失去生機的老枝。指尖帶著一種奇異的、微弱的瑩光,仿佛凝聚了她殘存生命最後的一點溫意。蘇半夏躺在冰冷的玉榻上,意識沉浮在無邊的黑暗與刺骨的劇痛中,每一次心跳都像鈍刀在胸腔裏緩慢地切割、剮蹭。她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指尖觸碰到自己心口薄薄的衣料,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壯的決絕。
沒有言語。冷月低垂著眼,幹枯的嘴唇緊抿成一道蒼白的線,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誌,都凝注在那隻手上。她枯瘦的身體微微前傾,像是在對抗著某種無形的、巨大的引力。那點微弱的瑩光驟然明亮,仿佛一顆墜落的星辰在她指尖燃燒起來!光芒並非純粹的白,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青銅器皿在漫長歲月裏沉澱出的幽綠冷芒。
“呃——!”蘇半夏猛地弓起了身體,像一條離水的魚。一股無法形容的、並非來自肉體的劇痛瞬間貫穿了她!那感覺,仿佛她的靈魂被一把冰冷的、鏽跡斑斑的青銅巨鑿,從心髒的位置狠狠鑿穿!尖銳、冰冷、帶著一種古老器物特有的沉重鈍痛感。她甚至能“聽”見那無聲的碎裂——某種維係她生命本源的東西,在她體內寸寸崩解,發出隻有靈魂才能感知的哀鳴。
與之相對的,是一股沛然莫禦的、帶著濃烈草木苦澀與奇異生機的暖流,如同決堤的洪濤,順著冷月那隻燃燒著幽綠光芒的手,蠻橫地、不容抗拒地灌入了她破碎的心室!這暖流是如此的霸道,如此的鮮活,帶著野草燎原的狂放,帶著古木參天的厚重,瞬間衝垮了蘇半夏身體裏所有的防線,淹沒了那滅頂的劇痛,也淹沒了她的意識。
世界徹底陷入一片混沌的、粘稠的綠意之中。蘇半夏感覺自己沉入了不見底的深潭,潭水是溫熱的,帶著濃鬱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藥香和泥土氣息。無數細小的、發著光的根須纏繞著她,紮進她的四肢百骸,貪婪地吮吸著她殘存的生命力,又同時將磅礴的生機反哺回來。在這生與死的拉鋸中,她時而感覺自己像一株被強行嫁接的枯木,根係被粗暴地切斷,又被陌生的根莖強行纏繞、擠壓、融合;時而又感覺自己像一尊被投入熔爐的青銅人俑,在熾熱與重塑的痛苦中,體表漸漸凝結出冰冷堅硬的鏽殼……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漫長到足以滄海桑田的歲月。
蘇半夏的意識,是被一種奇異的悸動喚醒的。
左胸,心髒的位置。
那裏不再是被鑿穿的劇痛空洞,而是被一種沉甸甸的、帶著陌生搏動韻律的充實感所取代。每一次跳動,都沉重而有力,像一麵蒙著青銅皮的古老戰鼓在胸腔深處擂響,震得她整個軀殼都在微微嗡鳴。伴隨這搏動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隱隱的脹痛,仿佛心髒被強行撐開,塞進了遠超它容量的東西,那東西還在裏麵緩慢地、固執地生長,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血肉筋絡。
她緩緩睜開眼。視野先是模糊一片,如同隔著一層結滿水汽的毛玻璃。室內光線昏暗,隻有角落一盞長明燈豆般的光暈,在冰冷的空氣中搖曳。她艱難地轉動眼珠,視線最終落在自己的胸前。
衣襟不知何時被解開了些許,露出一片蒼白的肌膚。就在左胸心髒正上方的位置,皮膚下,赫然浮現出一片詭異的紋路!
那並非刺青,也非胎記。它更像是……從血肉深處、從骨髓裏滲透出來的某種鏽蝕的印記!顏色是深沉、暗啞的青銅色,帶著歲月侵蝕後特有的斑駁與凝重。紋路扭曲盤繞,如同古老祭祀器皿上繁複的饕餮獸麵,又似某種早已失傳的禁忌符文。它並非靜止,而是在極其緩慢地、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微微蠕動、延展。每一次心髒那沉重的搏動,都讓這片青銅鏽紋的顏色變得更加幽深一分,邊緣也仿佛有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鏽屑在剝落、飄散,融入空氣,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金屬在潮濕空氣中緩慢氧化所特有的、冰冷而略帶腥澀的奇異氣味。
蘇半夏的呼吸停滯了。她茫然地抬起手,指尖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軟和冰涼,顫抖著,遲疑著,一點點靠近那片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格外不祥的青銅鏽紋。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紋路的瞬間——
“半夏!”一聲壓抑著巨大焦慮和疲憊的呼喚自身側傳來,帶著風塵仆仆的沙啞。
是齊不語。他不知何時已守在榻邊,形容枯槁,眼窩深陷,下巴上布滿青黑的胡茬,仿佛幾夜未曾合眼。他眼中布滿了血絲,目光死死鎖在蘇半夏蒼白的麵容和她胸前那片驟然浮現的詭異鏽紋上,眼神裏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恐懼、難以置信,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心疼。他幾乎是撲到榻邊,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蘇半夏那隻伸向胸口的手,想要阻止她觸碰那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印記。他的動作太急,太猛,指尖帶著一路奔波的汗意和塵埃,帶著他內心深處翻江倒海般的憂懼,毫無預兆地、重重地擦過了那片青銅鏽紋最中心、也是顏色最為幽深濃重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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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繃緊到極限的琴弦,在蘇半夏的靈魂深處,被齊不語這無意的觸碰,狠狠撥動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火交織的洪流,瞬間從胸口的鏽紋中心爆炸開來!它並非沿著血管奔湧,而是如同無數根冰冷又滾燙的細針,沿著神經末梢,以光的速度刺向四肢百骸!蘇半夏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閃電擊中,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眼前的一切景象——昏暗的燈光、齊不語焦灼的臉、玉榻冰冷的邊緣——都在刹那間扭曲、旋轉,繼而碎裂成無數斑斕的碎片!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維度洶湧而來的感知風暴!
她“看”見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種更加直接、更加蠻橫的方式。她“看”見了齊不語體內奔流的血液!那鮮紅的液體在血管裏咆哮奔騰,速度驟然提升了數倍,帶著一種近乎狂暴的力量衝撞著管壁,發出隻有她能“聽”見的沉悶轟鳴。她“看”見了他心髒的搏動,那肌肉的收縮與舒張不再遵循固有的節奏,而是變得狂野、紊亂,每一次收縮都擠壓出遠超負荷的血液洪流,每一次舒張都伴隨著一種近乎窒息的、被強行拉扯的痛楚。她甚至“看”見了他大腦深處,無數細微的神經電流在瘋狂竄動、交織、碰撞!那些代表著“恐懼”、“焦慮”、“心疼”、“疲憊”的情緒電信號,此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如同暴風雨夜海麵上炸裂的慘白電蛇,混亂、喧囂、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
更可怕的是,她不僅“看”見,她還“感受”到了!
齊不語那驟然失控的血液奔流帶來的灼熱滾燙,仿佛岩漿衝刷著她的神經;他心髒被強行撐開、又被暴力擠壓的劇烈絞痛,如同她自己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他大腦裏那些混亂暴烈的情緒電火,每一次炸裂都帶來針紮般的尖銳刺痛和強烈的眩暈感!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情緒,都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阻礙地、蠻橫地倒灌進蘇半夏的意識之海!她感覺自己像一艘被卷入驚濤駭浪的小舟,瞬間被拋上恐懼的巔峰,又被狠狠砸入焦慮的深淵,心疼的酸楚和疲憊的沉重輪番碾壓著她的靈魂。
“呃啊——!”齊不語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如同胸腔被重錘擊中。他觸碰蘇半夏胸口的手指像是被無形的烙鐵狠狠燙到,猛地痙攣著彈開!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踉蹌著向後倒退數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牆上才勉強穩住身形。他臉色煞白如金紙,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間浸透了鬢角,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滾落。他一隻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左胸,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心髒隨時會衝破胸膛跳出來。另一隻手撐在牆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雜音,每一次呼氣都噴出滾燙的白霧,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靈魂出竅般的茫然。
發生了什麽?他完全不知道。就在指尖擦過她胸口那片冰冷鏽紋的刹那,一股無法抗拒的、混合著狂暴情欲與滅頂恐懼的洪流,如同九天之上的毀滅雷霆,蠻橫地劈開了他的意識壁壘!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剝光了所有防禦的囚徒,被無數雙無形的手粗暴地撕扯著、翻檢著內心最隱秘的情緒角落,那些被她感知到的、放大了千百倍的恐懼、焦慮、心疼、疲憊……此刻化作無數條燃燒著火焰的荊棘長鞭,狠狠抽打在他的神魂之上!更可怕的是,在這毀滅性的洪流中,竟還夾雜著一絲……一絲對她身體的、不受控製的、原始而熾烈的渴望!這絲渴望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他體內所有的血液,讓他羞恥得幾乎要當場崩潰!
蘇半夏依舊僵在榻上,指尖還懸停在胸前那片散發著幽暗青銅光澤的鏽紋上方。她眼中的迷亂和痛苦尚未完全褪去,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承受著那感知洪流退潮後留下的陣陣虛脫和針紮般的餘痛。剛才那短短一瞬的“連接”,像一場酷刑,粗暴地將另一個靈魂的痛苦與混亂塞進了她的身體裏。
她的目光緩緩聚焦,落在自己懸停的指尖,落在指尖下那片如同活物般緩慢蠕動、顏色幽深的青銅鏽紋上。那冰冷的、帶著金屬腥澀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上,提醒著她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失控的瞬間。這詭異的紋路,這源自冷月半顆藥靈之心的饋贈與詛咒,竟是一把能撬動他人靈魂深處最洶湧情欲與情緒的鑰匙!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般悄然纏繞上她的脊椎。她能操控這力量?不,那感覺更像是……被這力量操控!它像一個貪婪的、毫無節製的深淵巨口,在觸碰的瞬間,便會瘋狂地吞噬、放大、反饋所能觸及的一切情感洪流,不分敵我,玉石俱焚。
她緩緩收回了手,指尖蜷縮,緊緊攥住冰冷的衣襟,試圖隔絕那來自心髒位置沉甸甸的搏動和隱隱的脹痛。目光轉向倚在牆角,仍在痛苦喘息、眼神渙散的齊不語。他慘白的臉上殘留著被強行窺探、被欲望與痛苦雙重撕扯後的狼狽與脆弱。她胸口那片冰冷的青銅鏽紋,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閃爍,每一次搏動都像無聲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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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給予的,從來不是純粹的生機。這半顆藥靈之心在她胸腔裏沉重地搏動,每一次收縮擴張,都牽扯著血肉,帶來一種異物強行撐開、撕裂又愈合的鈍痛。那青銅色的鏽紋,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緩慢遊移、蔓延,冰涼的觸感深入骨髓,帶著一種金屬腐朽的腥澀氣息。它不僅僅是一個印記,更像是一個活體封印,禁錮著那不屬於她的磅礴力量,也禁錮著她被強行改造的命運。
指尖無意識地拂過那片冰冷的紋路邊緣,細微的刺痛感傳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鏽屑正試圖鑽入她的血肉。這詭異的“能力”——與其說是饋贈,不如說是詛咒。它像一把沒有護手的雙刃劍,在她試圖握住劍柄的瞬間,便已先割傷了自己,更將靠近她的人一同拖入失控的深淵。齊不語倚在牆角的痛苦喘息,那被瞬間放大的恐懼與欲望交織的混亂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眼底。她操縱了什麽?她隻是被這源自心髒的異力反噬,成了一個痛苦與混亂的放大器,一個身不由己的災厄之源。
玉榻冰冷堅硬,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肌膚。蘇半夏緩緩閉上眼,將那隻觸碰過鏽紋的手緊緊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更清晰的痛楚來壓製胸腔裏那沉重而陌生的搏動。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那青銅鏽紋細微的蠕動感,伴隨著異物盤踞的脹痛與撕裂感。冷月的半顆心在她體內生根,卻也如同最頑固的荊棘,每一次搏動都在她的血肉裏留下看不見的刮痕。
傷口,從來不僅僅是皮膚上的裂痕。此刻,她胸腔深處每一次沉重的搏動,每一次被異物撐開的撕裂感,都是身體在發出無聲的嘶吼,在絕望地反抗著這被強行篡改、被異物盤踞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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