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墨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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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房的藥香混著月光,在空氣裏釀出點微醺的味。顧小妖撚著七葉蓮的指尖頓了頓,見沈慕言還僵在原地,忽然鬆了語氣,像把剛淬過藥的刀收了鋒芒:“行了,回去吧。” 她轉過身,背對他把玩著葉片,聲音裏帶點漫不經心,“瑞王的事沒你想的簡單,操那閑心幹啥?你管好十天後拜堂的事就行。”
    沈慕言的影子投在藥簍上,一動不動。月光從窗紙漏進來,把他的輪廓描得有些模糊。
    顧小妖回頭瞥了眼那影子,故意拖長調子:“怎麽?還在琢磨?難不成真盼著今晚洞房?”
    話音未落,身後忽然傳來布料摩擦的輕響,一雙溫熱的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腰。沈慕言的聲音貼在她頸側,帶著點發顫的真誠:“我給不了你什麽…… 可我還是想勸你。” 他頓了頓,呼吸拂過她耳後,“或許是…… 舍不得你因此出事。”
    顧小妖的身子猛地一僵,指尖攥著的七葉蓮 “啪” 地斷了。她深吸一口氣,才找回那副吊兒郎當的調子,隻是尾音有點發飄:“誰讓你說這種話的?” 她掙了掙,沒掙開,索性任由他抱著,“男人別隨便跟姑娘說‘舍不得’,這種風流債,你還不起。”
    沈慕言的臉頰燙得能煎藥,他鬆開手退後半步,聲音細若蚊蚋:“我不是故意的…… 若你要我還,我盡力。”
    “好啊。” 顧小妖突然轉過身,歪掉的門牙閃著光,眼底卻藏著點促狹,“本姑娘改主意了,今晚先洞房後成親,咋樣?”
    沈慕言嚇得連連後退,撞在門框上,藥囊都甩了出去:“別、別這樣,不好……”
    “噗嗤 ——” 顧小妖笑出聲,“騙你的!走吧,你說的事,我會考慮。”
    沈慕言這才鬆了口氣,撿起藥囊,摸索著轉身。剛要抬手推門,手背突然一涼,像有什麽液體落在上麵。他頓住腳步,疑惑道:“屋裏怎麽有水?”
    顧小妖正背對著他,抬手抹了把臉,聲音聽不出異樣:“剛擦了把汗,隨手甩的,濺你身上了。”
    沈慕言摸了摸手背上的水珠,指尖沾著點鹹澀,他憨憨地笑了:“我還以為屋頂漏了呢。” 說著便拉開門,青布長衫的衣角掃過門檻,帶起一陣艾草香。
    門 “吱呀” 合上的瞬間,顧小妖臉上的笑突然垮了。她望著門板,方才強忍著的眼淚終於滾下來,砸在地上的藥渣裏,洇出個小小的濕痕。她抬腳碾了碾,把那點濕痕碾進藥渣裏,仿佛這樣就能碾掉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
    東房的藥香依舊濃重,月光從窗紙漏進來,照在七葉蓮的斷莖上,像根被掰斷的心事,澀得人舌尖發苦。
    萬藥商會的朱漆大門連續五天對蘇辭緊閉,門環上掛著的藥草編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聽在她耳裏卻像嘲諷。今日她甚至沒見到顧小妖的麵,隻被個小藥童隔著門喊了句 “我家小姐忙著搗藥,沒空見客”,那語氣裏的敷衍,比前幾日顧小妖當麵摳鼻屎的樣子更讓她窩火。
    回了下榻的豪華客房,西山靈木躺椅泛著溫潤的光,雕花木窗將藥王城的夜色框成一幅畫。幾個健碩美男捧著琉璃盞,裏麵盛著西域進貢的紫晶酒,還有人屈膝替她按揉太陽穴,指腹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 —— 這本是她最享受的時刻,此刻卻隻覺得聒噪。
    “嘖。” 蘇辭抬手揮開按揉的手,月白襦裙上的言紋暗得像蒙了灰。她端起紫晶酒,卻沒喝,指尖摩挲著冰涼的杯壁,眉頭擰得更緊。
    顧小妖的態度變得太蹊蹺。前幾日雖瘋癲,卻還肯與她周旋,聽她說完瑞王的許諾;可這五天,別說談條件,連麵都見不著,偶爾從內堂傳來的笑罵聲,倒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 那笑聲裏混著沈慕言溫和的回應,刺得她眼疼。
    “是那瞎子未婚夫在搗鬼?” 蘇辭抿了口酒,酒液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頭的躁。她想起沈慕言那雙蒙著紗巾的眼,想起他對淩天的信任,忽然覺得那看似溫和的瞎子,或許比淩天更棘手。
    又或者是淩天?那個看似清雅的醫師,藏在茶蘼玉簪後的眼神總帶著點疏離的銳利,說不定趁著做藥童的功夫,在顧小妖耳邊吹了什麽風。
    “廢物。” 蘇辭猛地捏緊酒杯,琉璃盞在她掌心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她是瑞王座下最得意的說客,飛雲宇的貪婪、洛澈的好色,她都能精準拿捏,從未失手。可顧小妖偏不按常理出牌,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像顆泡在毒液裏的頑石,硌得她手疼。
    身後的美男見她動怒,趕緊放輕了動作,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蘇辭卻更煩了,揮手道:“都下去。”
    美男們如蒙大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客房裏瞬間隻剩她一人。窗外的藥香順著窗縫鑽進來,混著靈木的清香,卻讓她愈發窒息 —— 萬藥商會是瑞王大業的關鍵一環,若拿不下,別說鞏固地位,恐怕還要被玄觴那老狐狸看笑話。
    她將半盞紫晶酒潑在地上,酒液濺在靈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此時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無論用什麽辦法,必須讓顧小妖點頭。哪怕…… 動些不光彩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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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客房的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又細又長,像條蓄勢待發的蛇。
    客房的燭火突然 “劈啪” 爆了個燈花,一道黑煙卷著刺骨的寒意從窗縫鑽進來,在地上打了個旋,凝出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他倚在窗台上,膚色是不見日光的冷白,像浸在冰水裏的玉;黑發及肩,發尾幾縷暗紫在燭火下泛著毒光,襯得那張清俊近妖的臉愈發詭譎。左眼戴著枚黑色單邊眼罩,遮住了據說純黑無瞳的深淵;右眼露在外麵,猩紅豎瞳像極了吐信的毒蛇,正懶洋洋地掃過蘇辭。玄色緊身長袍裹著單薄的肩背,衣料上的銀色咒紋在暗處流轉,腰間骷髏頭腰鏈隨著他的動作輕響,靴底 “魘” 字咒印踏過的地方,地板浮現半寸深的黑紋,三息後又悄然隱去。
    “你是誰?” 蘇辭手猛地按在腰間的匕首上,指節泛白。她的護衛就在門外,這人竟能悄無聲息潛入,絕非易與之輩。
    少年歪了歪頭,右眼的猩紅豎瞳縮了縮,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姐姐這麽緊張做什麽?” 他聲音帶著點少年人的清朗,卻裹著冰碴子似的寒意,“我又不是來取你性命的。”
    “你的護衛?” 他瞥了眼門外,嘴角勾起抹嘲弄,“不過是被我施了點‘安睡咒’,天亮就醒,死不了。”
    蘇辭的後背瞬間沁出冷汗,指尖攥緊了斷裂的紫檀念珠:“你到底是誰?”
    少年輕笑一聲,抬手摘下眼罩,露出那雙截然不同的眼 —— 左眼純黑如墨,不見絲毫瞳仁,像能吞噬一切光的深淵;右眼猩紅如血,豎瞳裏映著跳動的燭火,妖異得令人發寒。“姐姐看我像什麽人?”
    蘇辭的目光掃過他脖頸那道蛇形咒痕,又落在他右眼的豎瞳上,心髒猛地一縮,聲音都發顫了:“你是…… 咒夢璃的人?” 她頓了頓,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你和她什麽關係?”
    “我叫墨魘。” 少年舔了舔唇角,露出點尖細的犬齒,“咒夢璃是我母親。”
    “轟” 的一聲,蘇辭隻覺腦中炸開 —— 咒夢璃!那個連瑞王都要忌憚三分的女邪修!那個每次來地宮都裹著黑紗,連奎老的星力都探不透她氣息的神秘人!她至今記得,孟擎山當年掄著裂嶽錘砸過去,被那女人伸出兩根手指輕描淡寫接住,錘麵當場崩出個窟窿。那樣的人物,竟有個兒子?
    墨魘跳下窗台,骷髏腰鏈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客房裏格外清晰。他走到蘇辭麵前,右眼的猩紅豎瞳幾乎要貼到她臉上:“母親說,你拿不下萬藥商會?”
    蘇辭的喉結滾了滾,強壓著後退的衝動:“顧小妖油鹽不進,尋常手段無用。”
    “尋常手段?” 墨魘嗤笑一聲,左眼的深淵似乎泛起漣漪,“對付這種人,得用點‘特別’的。” 他指尖劃過蘇辭的臉頰,帶著冰一樣的涼,“比如…… 讓她嚐嚐,不聽話的代價。”
    燭火在他身後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條張開獠牙的蛇。蘇辭看著那雙妖異的眼,突然覺得,顧小妖麵臨的麻煩,或許才剛剛開始。而她自己,似乎也卷進了更深的黑暗裏。
    蘇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悸。她緩緩站直,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墨魘腰間的骷髏鏈,銀質的骨片在她指腹下微涼。月白襦裙的裙擺輕輕掃過他的玄色長袍,帶著真言木的清香,聲音卻纏上了蜜一樣的黏膩:“原來是墨魘弟弟,瞧姐姐這糊塗樣。”
    她刻意放軟了語調,喉間溢出的氣音裹著修煉多年的蜜語靈音,像無形的絲線往人耳裏鑽:“你母親讓你來,定是來幫姐姐的吧?這萬藥商會的事,可把姐姐愁壞了。弟弟若肯幫姐姐,姐姐…… 定有重謝。” 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若有似無的勾引,眼波流轉間,幻聽真言已悄然發動 —— 換作尋常男子,此刻怕是早已心神蕩漾。
    她打得好算盤:咒夢璃難纏,但若能迷住她這兒子,還怕那女邪修不傾力助瑞王?這手段她用了十數年,對付過貪權的官宦,好色的公子,從未失手。
    墨魘卻沒動,任由她的指尖劃過腰鏈,甚至微微低頭,湊得更近了些。右眼的猩紅豎瞳裏映著蘇辭刻意嫵媚的臉,像在打量籠裏撲騰的雀兒,嘴角勾著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姐姐要謝我?”
    他的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半分波瀾,左眼的黑眼罩隨著動作輕晃:“母親說過,女人的‘謝禮’最麻煩,不能隨便收。” 他忽然抬手,冰涼的指尖捏住蘇辭湊過來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寒意,“不過姐姐執意要給,我也不介意接著。”
    他頓了頓,右眼的猩紅豎瞳驟然縮成針尖,語氣裏的戲謔幾乎要溢出來:“隻是想用咒術控我 —— 姐姐未免太小看我了。”
    蘇辭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像被人兜頭澆了盆冰水。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帕子,帕角的絲線被她捏得發皺。她竟忘了,這是咒夢璃的兒子,自小浸在咒術堆裏長大,她這點伎倆,在他眼裏怕是和孩童玩鬧沒兩樣。
    “弟弟說笑了。” 她迅速斂了神色,往後退開半步,拉開些距離,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溫婉,隻是眼底的慌亂還未褪盡,“你母親那般人物,便是借姐姐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你麵前弄這些旁門左道。”
    墨魘鬆開手,指尖的涼意還殘留在她下巴上。他轉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骷髏鏈輕響:“母親讓我來,是幫你拿下顧小妖。” 他回頭,右眼的猩紅豎瞳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光,“不過我的法子,可比姐姐的‘美男計’有趣多了。”
    蘇辭看著他嘴角那抹近乎殘忍的笑,突然覺得後頸發涼。她原想借墨魘牽住咒夢璃,此刻卻隱隱覺得,自己怕是引來了一頭更難馴的狼。
    客房裏的真言木香氣似乎變得滯澀,燭火在兩人之間跳動,映著蘇辭強裝鎮定的臉,和墨魘那雙看透一切的妖異豎瞳 —— 這場合作,從一開始就沒她想的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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