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棉農李阿大的建隆元年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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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的梆子還沒敲響,李阿大就聽見老父親在院牆根咳嗽。
    他摸黑披衣起身,發現六十四歲的李三爺正用豁口的鐮刀削牛車轅木,霜花沾在老人花白的鬢角上,像撒了一把鹽粒。
    "爹,您這是..."李阿大伸手要接工具,卻被老人擋開。
    李三爺從懷裏掏出塊木牌,借著灶房漏出的微光,可見"丙等運炭"四個朱砂字。
    "官家給的差事,一日百文。"老人缺了無名指的手摩挲著木牌,那是十年前替柳家莊修糧倉時被壓斷的。
    灶房裏突然傳來陶罐碎裂聲。王氏正手忙腳亂收拾撒了的粟米粥——三個孩子不知何時都醒了,六歲的幺妹踮腳去夠吊在房梁上的幹菜筐。
    "娘去官灶上工,你們..."女人突然哽住,大郎已經熟練地架起小凳開始生火,二丫頭正用蘆葦編的掃把攏地上的糧食。
    辰時初刻,李阿大在工坊前撞見穿新襖的同村趙四。
    "老李!你媳婦分到揉麵組了!"對方嗓門大得讓周圍工匠都回頭。
    原來昨日王氏在工地送飯時,被巡場的蘇監正看見她單手能揉二十斤麵團的絕活。
    李阿大耳根發燙,想起去年除夕全家分食一碗麩皮粥時,妻子就是這般用巧手把有限的糧食分出三份給孩子。
    午時的日頭化開凍土,李阿大蹲在新建的水車基座旁啃雜麵餅。
    遠處突然傳來牛鈴響,隻見自家那頭老黃牛拉著滿車煤塊過來,車轅上插著麵三角旗。
    李三爺在眾人驚歎聲中跳下車,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惠民藥局的方子,癱娘的黃柏膏。"
    老人說著突然壓低聲音:"路上看見柳家的管事,眼珠子都要瞪出血了。"
    申時收工,李阿大在工棚發現三枚特殊的銅錢——邊緣銼著"將作"小字。
    管事的說這是"匠貼",能換工坊特供的厚棉布。
    他攥著銅錢往家走,遠遠看見自家茅屋竟冒著炊煙。
    推門見王氏係著官發的藍布圍裙,正把一盆白麵饅頭端上桌。
    "官灶剩的..."妻子耳語時,三個孩子已經圍著大郎從工地撿來的碎木料——那孩子正用柴刀雕小水車模型。
    亥時,李阿大摸出藏在牆縫裏的錢袋。從上月下旬算上今日的工錢,竟有一貫又五百七十文了。
    月光透過窗紙照在癱娘的藥包上,他突然想起蘇監正說的"水轉大紡車"——那些被洪水卷走的棉花,或許真能變成織機上的紗線?
    窗外飄起新雪,老黃牛在棚裏反芻的聲音混著孩子們的鼾聲,像首陌生的安眠曲。
    寅時的梆子聲混著雪粒敲打窗紙時,李阿大正給老黃牛喂最後一把幹草。
    畜生的鼻息在寒夜裏噴出白霧,他突然發現牛棚角落裏堆著三捆奇特的秸稈——每根都被人為剖開又用樹膠粘合,斷麵處還殘留著黑色粉末。
    這分明是昨日大郎從工坊後巷撿回的"引火棍",孩子當時興奮地說能燒整夜。
    "他爹,把這個帶上。"王氏從灶房追出來,往他懷裏塞了個粗布包。
    打開竟是兩個白麵饅頭,表麵還泛著可疑的淡黃色。
    妻子垂下眼簾:"摻了工坊發的硫磺粉...管事說能防凍瘡。"李阿大想起癱娘潰爛的膝蓋,突然覺得掌心發燙。
    辰時的工地格外安靜。李阿大被派去修繕西側庫房,錘子敲到第三下時,整麵牆皮突然脫落。
    牆後露出個丈餘見方的地窖,二十架紡車在幽暗中泛著桐油光。
    最奇的是這些紡車都連著水輪裝置,八個錠子同時轉動的樣子,活像廟會上看到的八臂羅漢。
    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錠子上的棉紗——比妻子手紡的細密十倍,卻帶著股陌生的藥草味。
    午時的日頭照進地窖,李阿大才發現每架紡車底座都刻著"天聖三年製"。
    這年號分明是三十年後的事!身後突然傳來咳嗽聲,穿葛布袍的蘇監正不知何時站在台階上,手裏捧著本《齊民要術》,書頁間夾著的正是他家去年絕收的棉桃標本。
    "李師傅可知為何棉紗要浸蒔蘿汁?"老學究的突然發問讓他渾身緊繃。
    正當支吾時,遠處傳來大郎的呼喊——孩子竟帶著幺妹來送飯。
    蘇監正卻笑著招手讓兩個孩子近前,從袖中取出個木雕小紡車:"數數有幾個錠子?"幺妹脆生生答"八個",老人眼裏的精光讓李阿大想起洪水前夜的天象。
    工坊趕工整整七日,申時歸家,李阿大發現癱娘床邊堆著新棉被。
    王氏低聲說是官差送來的"試驗品",被角還縫著"將作監丙字七號"的墨簽。
    五更的梆子聲還未散盡,李阿大就摸出了藏在炕洞裏的布券。
    昨日歸家前副司長親手送到他們每個工匠手裏,三寸見方的桑皮紙上,"細棉五匹"四個朱砂字在油燈下泛著血色的光。
    他反複核對著券麵"將作監乙字七號"的騎縫章,指腹摩挲過紙緣的槐膠痕跡——這是真的能換五匹細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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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癱娘突然在裏屋咳嗽,他慌忙把布券塞回懷中,那動作倒像十年前躲柳家莊的催租人。
    辰時的雪粒子打得人臉生疼。惠民布莊前的青磚地上,二十來個工匠已排成長龍。
    李阿大瞥見隊伍裏幾個熟麵孔——都是參與水車建造的匠人,他們凍紅的耳垂上還留著長期戴木工耳罩的壓痕。
    布莊簷下突然傳來算盤珠的脆響,穿靛藍棉袍的馬三郎正倚著櫃台,那掌櫃的左手五指翻飛撥著算珠,右手卻始終縮在袖籠裏。
    李阿大突然想起工坊裏的傳聞:這位前軍器監老吏,能用算珠打落三丈外的麻雀。
    巳時二刻,永豐布莊的管事帶著六個幫閑擠到隊伍前頭。
    那胖管事紫緞袍子上的纏枝紋,活像柳家莊賬房畫的押。"哎喲!"紫袍人突然在雪地裏滑倒,肉山似的身子直撲李阿大而來。
    電光火石間,三粒烏木算珠破空而至,兩顆擊中胖管事膝蓋,第三顆正打在他探向布券的肥手上。
    李阿大這才看清,那人指甲縫裏藏著片鋒利的貝殼。
    午時的騷動引來了巡街衙役。當差役從紫袍人懷裏搜出柳氏匕首時,李阿大注意到刀柄上新鮮的銼痕——原本該刻族徽的地方被匆匆磨平了。
    馬掌櫃突然高聲誦讀布告:"凡持將作監匠貼者,每匹布再減五文!"
    聲音驚飛了簷下的麻雀,也驚得對麵茶樓裏幾個錦袍人打翻了建盞。
    李阿大認得其中那個蓄山羊胡的——正是去年帶人踩毀他家棉田的柳家二管家。
    戌時的油燈下,李阿大發現布匹暗紋裏織著"將作"二字。
    王氏突然抽出一匹布要裁新衣,被他慌忙攔住——這分明是能換半年口糧的硬通貨!女人卻指著孩子露出腳趾的草鞋,眼淚砸在布匹上洇出深色的圓點。
    屋外風雪嗚咽,恍惚間他好像又聽見了工坊裏水車的轟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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