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那邊，李亮玉背著個洗得快看不出顏色的帆布包，一頭栽進了個叫什麽電商運營的培訓班。
    屋裏頭坐著的，大多是城裏穿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嘴裏頭蹦出來的詞兒，什麽“流量池”、“私域運營”、“轉化率”，一個接一個，砸得他腦子嗡嗡響。
    他貓在角落，身上那件從村裏帶來的的確良褂子，怎麽看怎麽紮眼。
    那股子壓力，沉甸甸的，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可他沒打退堂鼓。
    白天上課，老師講的，他拿個小錄音筆一字不落地錄下來。
    晚上回到租的那個小破旅館，燈光昏黃得跟豆油似的，他就著碗泡麵，翻來覆去地聽錄音。
    聽不懂的詞兒，就拿那台舊得快掉渣的二手智能手機，一個一個地查。
    硬是憑著那股子從山裏頭帶出來的強勁，跟塊幹海綿見了水似的，死命地往腦子裏灌那些以前聽都沒聽過的新鮮玩意兒。
    桃花村這邊，工商局也來了信兒。
    照著林楚欽和周雅給的道道，縣工商局跟公安的人一塊兒，摸到了城鄉結合部一個破倉庫。
    當場就抄出來一堆假冒百草堂包裝袋和爛藥材，還逮了幾個正手忙腳亂分裝打包的小嘍囉。
    這事兒傳到豹哥耳朵裏的時候，他正摟著個臉上抹得跟調色盤似的女人，在ktv包廂裏吼著歌，震得天花板都快掉下來了。
    手底下人哆哆嗦嗦把事兒一說，豹哥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滿臉的橫肉抖了抖，臉上卻沒什麽慌張。
    “幾個不頂用的小蝦米，怕個球！他們能知道個啥！”
    他晃了晃腦袋，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這點小浪花，就想把老子給拍翻？做夢去吧！”
    過了沒兩天，一個戴著副金絲邊眼鏡，瞧著挺斯文的瘦高個男人，敲開了豹哥的門。
    “豹哥，您讓我打聽的事兒，有信兒了。”
    男人推了推眼鏡。
    “那個百草堂，最近動作不小，正找人弄什麽產品溯源係統，聽說是想搞那個一物一碼，手機一掃就能看藥材信息。”
    豹哥聽完，嘴角慢慢咧開，透著股子說不出的陰冷。
    “哦？還想跟老子玩高科技？”
    他拿起桌上的雪茄，慢條斯理地剪開，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團濃煙。
    “有意思。”
    “既然他們想掃碼，那老子就讓他們掃出來的東西，更有意思一點兒。”
    他眼裏凶光一閃。
    “找幾個腦子活泛的，給我琢磨琢磨，怎麽讓他們的碼，掃出來都是‘查無此物’，要不，就直接跳到咱們的‘官方網站’！”
    一場看不見硝煙的仗，在百草堂的溯源係統還沒影兒的時候，就已經悄沒聲地打起來了。
    一個禮拜後，省城。
    李亮玉眼睛熬得通紅，人卻精神得很，從培訓中心大門邁了出來。
    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張結業證，還有個記得密密麻麻的本子。
    他比別人早早地學完了所有的課，甚至還幫著老師解決了好幾個學員在模擬開店時碰到的麻煩。
    他現在就想趕緊回村裏。
    一回到桃花村，李亮玉連口水都沒顧上喝，直接就找到了林楚欽。
    “楚欽哥！”
    他把一遝子打印出來的東西往桌上一攤，那是他熬了好幾個通宵做出來的網店策劃。
    “我把‘大青山百草堂官方旗艦店’的執照都給申請下來了！”
    他抬起頭，眼睛裏亮晶晶的，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楚欽哥，等咱們的溯源係統一弄好，咱們就開直播！我親自上，當著全國老鐵的麵，把真藥假藥掰開揉碎了給他們講明白！咱們跟那幫孫子，正麵幹一場！”
    林楚欽聽完，胳膊往李亮玉肩上一搭，力道不輕。
    “成！就這麽幹！亮玉，這事兒你放開手腳去弄，我跟你雅姐在後頭給你撐著！”
    周雅早在一旁聽得摩拳擦掌，這會兒一拍大腿：“亮玉，隻管使勁折騰！設備、場地，姐全給你包了，保管是頂好的！”
    幾天後，百草堂的院子可熱鬧開了。
    長條桌鋪上了嶄新的藍布，後頭牆上扯了塊大紅布，上頭墨汁淋漓地寫著“大青山百草堂官方直播間”幾個大字。
    兩盞從縣城借來的補光燈把院子照得跟白天似的，晃眼。
    村裏人拖家帶口，烏泱泱圍了一圈又一圈，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往裏瞅，小孩兒們更是鑽來鑽去，被大人不時地拍一下腦袋。
    “哎，你說亮玉這娃行不行啊？”
    “楚欽都點頭了，還能差了？”
    李亮玉穿了件林楚欽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半新白襯衫，熨得平平整整。
    他坐在手機鏡頭前頭，手心捏了一把汗，悄悄在褲腿上蹭了蹭。
    他對著鏡頭咧了咧嘴，想笑得自然點，結果嘴角扯得有點僵。
    “咳……那個，直播間……的老鐵們，大，大家好啊。俺是……大青山百草堂的，李亮玉。”
    嗓子眼有點發幹，聲音也繃著，不過那股子山裏娃特有的憨直勁兒，倒是沒打折扣。
    拿著手機的周雅把鏡頭輕輕晃了晃，掃過他身後黑壓壓的人群，一張張好奇的臉，還有院牆外頭那朦朦朧朧的青山尖兒。
    林楚欽在他旁邊，低聲遞了句話：“亮玉，別怵，有啥說啥，把心裏話掏出來就行。”
    李亮玉嗯了一聲，偷偷吸了口氣。
    “今兒個呢，俺先不忙著賣藥。”
    他對著鏡頭，聲音低沉了些，“俺想跟大夥兒掏心窩子說幾句，說說咱們百草堂，最近碰上的那些個窩火事兒。”
    他把那些假藥怎麽像蒼蠅一樣冒出來，怎麽敗壞百草堂的名聲，鄉親們怎麽被那些黑心玩意兒坑，村裏人又是怎麽連軸轉地想轍，嗓子都喊啞了，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痛快。
    直播間裏，原本稀稀拉拉的幾條彈幕，慢慢多了起來。
    “我靠，還有這種操作？太黑了吧！”
    “這小哥實誠人啊，不像演的。”
    “百草堂？我姥姥好像買過他們家的東西，說還不錯。”
    “支持！必須幹翻那幫賣假貨的！”
    說著說著，李亮玉鼻子有點酸，聲音也跟著拔高了不少，帶著股子不服輸的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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