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八章 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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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的鍾聲餘韻未散,李曄幾乎是飄著回到浴堂殿的。他一把扯下十二旒冕冠,丟在禦案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年輕的臉上再也抑製不住那份初嚐“勝利”滋味的潮紅與亢奮,胸膛劇烈起伏著。
“成了!成了!”他猛地一拳砸在禦案上,震得筆架晃動,眼中閃爍著激動而略顯天真的光芒,“楊複恭那老奴…他退了!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應了朕的旨意!薛知籌入京,高仁厚入隴州!朕終於自己做主了!”
他興奮地在房間內踱步,龍袍的下擺帶起一陣風。
“杜卿、孔卿!好!忠臣!都是忠臣!還有那張濬…” 李曄想起昨夜張濬那番“陽謀”之論,此刻看來簡直是神機妙算!
他眼中閃爍著對“功臣”的感激與急於酬謝的衝動,“若非張卿點醒,朕或許還猶豫不決!此等忠直大臣,豈能久居閑職?朕要複用他!對!複用張濬為相!讓他與杜卿、孔卿一同輔佐朕,共除閹宦!”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燎原。
李曄隻覺得胸中豪氣幹雲,仿佛重振朝綱、君臨天下的偉業,就在眼前這一步!他迫不及待地喚來心腹內侍,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興奮:
“擬旨!太子賓客張濬,忠勤體國,老成謀深,著即日起複,任判度支加授同平章事,入政事堂議事!明日…不,即刻宣旨!”
李曄沉浸在“乾綱獨斷”的喜悅和對未來朝堂“煥然一新”的憧憬中,渾然不覺這倉促的任命,如同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向了楊複恭那剛剛被暫時安撫、實則暗流洶湧的逆鱗。
楊府。
厚重的帷幕隔絕了所有光線,隻有一盞孤燈,映照著楊複恭那張無須、此刻卻因極致憤怒而扭曲猙獰的臉。
他的手指死死摳著紫檀椅的扶手,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輕響,眼窩裏燃燒著毒蛇般的怨毒火焰。
“好…好一個‘聖意已決’!好一個‘乾綱獨斷’!” 楊複恭的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刻骨的寒意,“不過一乳臭未幹的小兒!真以為在朝堂上駁了老夫幾句,便成了真龍天子?便敢騎到老夫頭上撒野了?!”
他猛地將手中的茶盞狠狠砸在地上!精致的白瓷瞬間粉碎,滾燙的茶水四濺!
“李曄!你忘了是誰把你扶上這龍椅的?!忘了你登基時,是誰的神策軍為你鎮住場麵?!沒有老夫,你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任人揉捏的傀儡!”
台下、楊複恭的幾位義子及樞密使劉季述噤若寒蟬。
“季述!”楊複恭猛地轉頭,那淬毒的目光幾乎要將劉季述刺穿,“看到了嗎?這小皇帝,翅膀硬了!
剛得了點甜頭,就迫不及待地要重啟張濬那反複無常的狗來咬老夫了!他這是要跟老夫攤牌!他以為有了李倚那個毛頭小子在鳳翔,就能翻天了?!”
劉季述連忙躬身,聲音帶著諂媚與狠戾:“楊公息怒!皇帝不知死活,是該讓他明白,這長安城的天,是楊公撐著的!離了楊公你,他什麽都不是!”
“明白?”楊複恭嘴角扯出一個極其陰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好!老夫就讓他‘明白’得刻骨銘心!讓他知道,老夫既能把他捧上龍椅,也能…把他拉下來,換個人坐!”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催命的更鼓:
“去,告訴十六王宅裏伺候吉王李保和威王李侃的人,” 楊複恭的聲音平淡無波,卻蘊含著滔天的惡意,“就說…兩位親王近來憂思過甚,寢食難安,身體…有些‘不適’了。要好生‘照料’,務必讓兩位親王…‘安心靜養’。明白嗎?”
劉季述眼中精光一閃,瞬間領悟:“奴婢明白!定讓兩位親王‘安心’,也讓宮裏宮外都知道,兩位親王…憂心國事,身體欠安!” 他刻意加重了“憂心國事”和“身體欠安”幾個字。
這並非要兩位親王死,而是要讓他們“病”,更要讓這“病”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開!
楊複嘉滿意地微微頷首,眼中閃爍著毒計得逞的幽光:
“不錯。讓消息…立刻、務必傳到皇帝的耳朵裏。讓他好好想想,他這兩個兄弟,為何偏偏在此時‘憂思成疾’?
讓他想想,當年先帝駕崩之時,這龍椅…本不止他一個人想坐!
讓他更要想清楚,老夫既能扶他上來,自然也能…扶別人上去!這大唐的親王,可不止他李曄一個!”
這是赤裸裸的廢立威脅!利用兩位被軟禁的親王作為懸在李曄頭頂的利劍,提醒他皇位的脆弱和楊複恭掌控廢立的恐怖能力!
“楊公高明!此計一出,定叫皇帝如坐針氈,夜不能寐!”劉季述由衷讚歎。
沒有理會劉季述的馬屁,想起鳳翔的李倚,楊複恭嘴上雖說不懼,但內心仍有些發怵,這才把他放出去多久,他就打敗了李茂貞,這要是再讓他發展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一定要阻止他。
想到這裏,楊複恭冷哼一聲,殺意更盛,“第二步,隴州!李倚不是讓那個薛知籌入京當‘功臣’嗎?老夫讓他…永遠到不了長安!”
他目光如冰錐刺向劉季述:
“你親自挑選最得力、最幹淨的死士!就在薛知籌離開隴州,從歧州進入京城的時候給老夫截住他!做得幹淨利落!要像…山賊劫殺!記住,不要留任何活口,屍體…處理幹淨!
讓隴州那群薛知籌的舊部,以為是新去的防禦使高仁厚,或者…是李倚卸磨殺驢!讓他們亂!讓他們反!隴州一亂,李倚在西邊就不得安生!看他還怎麽呼應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兄!”
劉季述臉上露出殘忍的興奮:“楊公放心!我定叫那薛知籌,消失得無影無蹤!隴州,必亂!”
“去吧!”楊複恭揮了揮手,臉上隻剩下冰冷的殺意,“讓我們的小皇帝,和他的‘肱骨之臣’張濬,好好嚐嚐…什麽叫真正的朝堂!”
劉季述躬身退出房間。
待他走後,楊複恭的心情平複了些許,看向楊守忠,手中拿出一份奏表,冷哼道:“李繼密和李繼鵬的奏表被我壓了下來,武定鎮,我誰也不會給,不管是李倚還是李繼密。
守忠,你即刻攜我密信前往興元府,讓守亮和守宗出兵送你去洋州上任。”
楊守忠興奮不已,忙抱拳道:“是,義父,孩兒一定不辜負義父希望,拿下武定節帥之位!”
楊守忠滿意的點點頭,隨即重新閉上了眼睛,如同入定的毒蛇,“現在就讓我們的皇帝,和他新拜的‘張相爺’,好好享受一下…這‘乾綱獨斷’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