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六章 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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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灼烤著隴州西境廣袤的田疇,自那日堂議後也過去了數十日,李倚所製定的各項改革正在鳳翔逐步推進。
    王府派來的年輕校書王景行,汗水浸透了葛布公服,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手持著新繪的田畝圖冊,對照著眼前阡陌縱橫的土地,一絲不苟地複核。
    然而,眼前阡陌縱橫、長勢正旺的占城稻秧苗所紮根的沃土,在圖冊上卻標注著幾個極其刺眼的名字——張二狗、李老蔫。
    王景行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陪同在側的趙家莊頭趙三和本地裏正錢貴。趙三穿著半新的綢衫,臉上堆著謙卑的笑,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
    裏正錢貴則是一副愁苦忠厚的模樣,不住地用汗巾擦著額角的油汗。
    “趙莊頭,錢裏正,”王景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王府特有的沉甸甸的威壓,他指著圖冊上“張二狗名下有田二十畝於此、李老蔫名下有田十畝於此”的標注,“煩請二位,將這張二狗和李老蔫喚來。本官要當麵核對田畝界至,落實授田之事。”
    趙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更加“誠懇”地躬身:“哎喲,王校書,你有所不知啊!那張二狗…唉,是個苦命人!
    前些日子不知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上吐下瀉,如今還躺在自家破草棚裏,連床都下不來呢!這田地的事,他怕是糊裏糊塗,指認不清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瞟向錢裏正。
    錢裏正立刻心領神會,連忙接話,語氣帶著十足的無奈:“是啊是啊,王校書!那張二狗,人如其名,老實得像條悶狗,大字不識一個,平日裏連自家門前幾棵樹都數不明白!讓他來指認田界,怕是指到溝裏去嘍!
    還有那李老蔫,更是蔫了吧唧,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這等人,如何能說得清田產歸屬?依老朽看,不如就按圖冊上…呃,按趙莊頭說的,這地嘛,本就是趙家好心租給他們種的薄田,算不得他們名下…”
    王景行不為所動,冷冷道:“下不來床?指認不清?無妨。抬也要抬來!王府新政,關乎國本民生,豈能因一人之‘病’而廢?本官就在此地等候!” 他目光如炬,盯著趙三和錢貴,“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隱情,二位不敢讓此二人與本官相見?”
    趙三和錢貴臉色同時一變。趙三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錢貴則冷汗流得更急了。
    就在距離這片田地不遠的一處破敗村落邊緣,一間低矮、散發著黴味的柴房裏。張二狗和李老蔫被反綁著手腳,嘴裏塞著破布,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柴房門口,守著兩個趙家莊丁,眼神凶狠。
    趙家的心腹管家趙福,蹲在兩人麵前,壓低了聲音,語氣卻像毒蛇般冰冷:“聽著!待會王府的官要是真把你們弄去問話,你們就一口咬定!
    那地,是你們祖上留下來的破地,土薄得很,種不出啥東西!是趙郎主心善,可憐你們,才把旁邊的好地‘租’給你們種!明白嗎?租的!不是你們的!”
    他惡狠狠地掐住張二狗的下巴:“張二狗!想想你家那病秧子娘子!還想不想她活命?想不想你那個半傻的兒子有口飯吃?要是敢在王府的官麵前胡說八道…” 他另一隻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狠戾。
    他又轉向瑟瑟發抖的李老蔫:“李老蔫!你更是個絕戶頭!無兒無女,就指著趙郎主的莊子賞口飯吃吧?要是壞了趙郎主的事,信不信把你那破屋點了,讓你凍死餓死在野地裏喂狼?!”
    柴房內光線昏暗,隻有管家趙福那雙凶狠的眼睛閃著幽光。張二狗想到臥病在床的妻子和癡傻的兒子,絕望的淚水無聲滑落,隻能拚命點頭,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哀鳴。李老蔫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像灘爛泥般癱軟在地,隻有點頭的份。
    當王府的府兵奉命將“病重”的張二狗和“蔫傻”的李老蔫帶到田埂時,王景行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兩人,哪裏是病重和蔫傻?分明是驚恐萬狀,如同驚弓之鳥!
    張二狗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幹裂,走路虛浮,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他根本不敢看王景行,目光躲閃,死死盯著自己的破草鞋,身體微微顫抖。
    李老蔫則更加不堪,整個人佝僂著,眼神渙散,嘴裏無意識地嘟囔著什麽,被兩個府兵架著才勉強站穩。
    “張二狗!”王景行盡量放緩語氣,指著眼前那片長勢喜人的水澆地,“圖冊所載,此二十畝良田,登記在你名下。你可知其四至?能否指認?”
    張二狗渾身一哆嗦,頭埋得更低,聲音細若蚊呐,帶著哭腔:“郎…郎官…賤…賤民…賤民糊塗…這地…這地…” 他語無倫次,眼神卻驚恐地瞟向站在王景行側後方的趙三和錢裏正。
    趙三臉上掛著“關切”的笑容,適時地“提醒”道:“二狗啊,別怕,王府的校書問你話呢!你好好想想,這地是不是你家祖上傳下來那幾畝薄田?隻是位置好些,趙郎主心善,才讓你接著種?是不是啊?” 他的聲音溫和,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刮過張二狗的臉。
    錢裏正也忙不迭地“幫腔”:“是啊二狗!在校書麵前要實話實說!你家那點薄田,往年連稅都交不齊,還不是趙郎主看你們可憐,才沒計較?你可不能昧良心啊!”
    張二狗被這兩道目光逼視,如同被毒蛇纏住,隻覺得呼吸都困難。他想起了管家趙福的威脅,想起了病榻上的妻子和傻兒子,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良知。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王校書連連磕頭,泣不成聲:“郎官…郎官明鑒啊!賤民糊塗!賤民該死!這…這地…是…是賤民租種趙郎主的!是賤民租的!不是賤民的地啊!賤民該死!賤民糊塗!” 他語無倫次,隻是反複磕頭認錯。
    李老蔫更是被這陣勢嚇得魂飛魄散,也跟著跪下,隻會嗚嗚咽咽地點頭,指著趙三,含混不清地說:“趙…趙郎主…的地…租的…”
    王景行看著眼前跪地哭嚎、被恐懼徹底壓垮的兩人,再看看旁邊趙三和錢裏正那看似無奈、實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得意的神情,一股怒火直衝頂門!這哪裏是核查田畝?分明是一場精心策劃、利用農戶軟肋進行的赤裸裸的脅迫與欺瞞!
    他緊握拳頭,指節發白。王府的新政,竟在這鄉野田埂間,被這無形的黑手死死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