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五章 會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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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色王旗與鳳翔軍旗相對而立。王建一身半舊卻漿洗得筆挺的戎裝,未著甲胄,特意顯露出幾分“為君分憂”的疲憊與樸實。他身後跟著謀士周庠及數名將領,姿態放得極低。
    遠遠望見李倚車駕,王建臉上瞬間堆滿激動與“受寵若驚”的神情,不等李倚下車,便小跑著迎上前去,在距離車駕數步外,撲通一聲,竟行了個叩拜大禮!
    “仆王建!叩見大王!大王親臨險地,慰勞將士,實乃三軍之幸!仆惶恐,未能遠迎,死罪!死罪!” 聲音洪亮,情真意切,額頭幾乎觸地。他身後的周庠等人也跟著齊刷刷跪倒一片。
    這一下,讓剛下車的李倚都有些措手不及。他雖知王建善於做戲,但這般不顧身份、行此大禮的“謙卑”,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周圍的鳳翔將士和漢州軍隊都看得清清楚楚,王建這一拜,姿態之低,敬意之誠,無可挑剔。
    李倚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不得不維持親王威儀,快步上前虛扶:“王節帥快快請起!你乃朝廷重臣,奉旨討逆,勞苦功高!本王奉旨督師,此來正為與王節帥共商討逆大計,何須行此大禮!” 他試圖將王建從“仆”的位置拉回到“節度使”的平等地位。
    王建順勢起身,眼眶竟有些發紅,緊緊握住李倚的手臂,聲音帶著“哽咽”:“大王!仆…不,末將…日夜盼王師如盼甘霖啊!陳敬瑄、田令孜逆賊禍亂西川,末將雖有心殺賊,然力有不逮!
    如今大王親率王師天威降臨,西川百姓有救了!末將及麾下將士,願為大王前驅,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仿佛李倚是他盼了多年的救星。
    張承業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暗凜:此獠好深的城府!這謙卑的姿態,這熱切的表態,若非早知其狼子野心,幾乎要被他蒙蔽!
    李倚身著親王常服,外罩錦袍玉帶,步履沉穩地踏入王建的中軍大帳。他眉宇間帶著久經沙場的英氣,也有一絲刻意壓下的鋒芒。帳內炭火正旺,驅散了幾分寒意,卻驅不散空氣中無形的凝重。
    王建的聲音帶著十二分的熱情和恭謹,幾乎在李倚踏入的同時,便已深深一揖到地,動作流暢自然,毫無滯澀。
    他抬起頭,臉上堆滿了真摯的笑容,仿佛見到了至親之人。“大王親臨我這簡陋軍帳,真令末將惶恐之至啊!”他的眼神看似誠懇,深處卻如幽潭,閃爍著不易察覺的算計。
    李倚虛扶一下,臉上也掛起恰到好處的微笑:“王節帥不必多禮。本王聞節帥在此整軍經武,為朝廷效力,特來一晤,共商討逆大計。”
    他目光掃過帳內,王建身後,軍師周庠亦步亦趨,臉上掛著謙恭的微笑。
    雙方分主賓落座,寒暄幾句後,李倚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壓力:“本王率軍駐紮綿竹,為的是討伐田、陳二賊,清君側,靖國難。
    然東川顧彥暉顧使君,率軍萬餘駐於德陽,不知是何用意?本王觀其動向,倒像是在‘協防’本王的鳳翔軍?莫非王節帥也擔憂本王行差踏錯,需要顧使君代為‘看護’?”
    這便是直指王建在背後指使顧彥暉監視了。
    王建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反而更添了幾分“委屈”:“大王言重了!大王乃天潢貴胄,國之柱石,討賊之心天地可鑒!
    顧使君此舉,絕非末將之意,更非監視大王。”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顯得推心置腹:“大王有所不知,那德陽乃交通要衝,近日附近流寇山匪頗多,顧使君一片赤誠,深恐驚擾了大王虎威,這才主動移營德陽,名為協防,實為屏藩,替大王掃清側翼之擾啊!
    此心天日可表,還請大王明察!”一番話滴水不漏,把監視美化成護衛,責任推得一幹二淨,還顯得他王建處處為李倚著想。
    李倚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哦?顧使君如此‘體恤’,本王倒要‘多謝’他了。”他故意在“體恤”和“多謝”上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王建,意有所指:“說起來,王節帥與逆賊田令孜淵源頗深,昔日更是父子相稱。如今立場相悖,節帥心中,可曾有過半分猶疑?”這既是試探,也是提醒王建別忘了自己的“汙點”。
    王建聞言,臉上那完美的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僵硬,眼底深處寒光一閃而逝。
    但他反應極快,立刻換上一副痛心疾首又無比忠誠的表情:“大王!義父…不,田令孜那閹豎!昔日蒙蔽聖聰,禍亂朝綱,早已與末將恩斷義絕!
    末將此番領兵,正是要為聖上、為朝廷除此大害!大王此言,莫非是疑我王建之心?”他聲音拔高,帶著被誤解的悲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演技堪稱爐火純青。
    周庠適時上前半步,拱手溫言道:“大王明鑒。我家大帥對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昭。田令孜倒行逆施,人神共憤,大帥與之決裂,正是大義滅親之舉。
    至於顧使君駐軍德陽,確為保境安民,絕無他意。兵法雲‘未慮勝先慮敗’,保障大王後路無憂,亦是應有之義。”他引經據典,將王建的算計粉飾得冠冕堂皇。
    李倚被這二人一唱一和,堵得一時語塞。王建的老辣和周庠的圓滑配合無間,他雖知對方底細,但在這種場麵交鋒上,經驗終究遜了一籌,氣勢隱隱被對方壓製。
    就在這微妙的僵持時刻,坐在李倚旁邊的張承業,這位麵容清臒、眼神卻異常清正剛毅的宦官,突然踏前半步,對著王建微微躬身,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王節帥一片拳拳之心,大王自然知曉。顧使君‘護衛’之功,大王改日定當專程‘謝過’。”
    張承業特意加重了“謝過”二字,平靜的目光直視王建,仿佛在說:你的把戲我們清楚,但這層遮羞布我們暫時認了。
    他身為皇室內供奉,深得皇室信任,其“忠心體國”的名聲在外,他站出來代表李倚表態,分量極重,瞬間將李倚從被動的辯解中拉回,重新掌握了“認可”與“不認可”的主動權。
    幾乎在張承業話音落下的同時,李振立刻抓住時機,將話題引向更實際的層麵。他輕咳一聲,對著王建和李倚拱手道:“王節帥忠心可嘉,大王英明燭照。然則當前賊勢正熾,山行章、楊晟收攏部眾在蒙陽、三交一帶集結,兵鋒直指漢州。
    此二賊依附田、陳,為虎作倀,實乃心腹大患。當此之時,大王與王節帥同為國家柱石,何不暫擱細務,共商破敵良策?若能合力擊潰山、楊二賊,則田、陳羽翼頓失,成都門戶洞開,豈非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