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色戲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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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二十三年秋,滬上《申報》記者蘇青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泛黃信封裏滑出半張戲票,邊角染著暗褐色汙漬,她湊近聞了聞,鐵鏽味混著若有若無的玉蘭香。
戲票背麵用朱砂寫著:三更天,新明大戲院。
窗外梧桐葉沙沙作響,蘇青盯著案頭泛黃的剪報。三年前那樁轟動上海的奇案——新明戲班七十八口一夜之間人間蒸發,徒留滿台浸血的戲服。巡捕房掘地三尺,隻在後台妝匣裏找到半盒凝固的胭脂。
戌時將盡,黃包車夫說什麽也不肯靠近閘北那片廢墟。蘇青提著煤油燈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碎磚瓦上,戲院殘破的飛簷刺破霧靄,像隻折翼的玄鳥。門軸吱呀呻吟的刹那,銅鎖啪嗒落地,濺起細碎綠鏽。
煤油燈昏黃的光圈裏,戲台帷幔如垂死之人的腸子般耷拉著。蘇青的繡鞋突然踢到個物件,低頭看去,竟是件月白褶子,水袖上繡著並蒂蓮——這分明是當年名角白小樓穿過的《遊園驚夢》戲服。她正要細看,戲服領口突然滲出新鮮的血,在月白衣料上蜿蜒成紅梅。
"咿——呀——"
幽咽的唱腔驚得蘇青險些打翻油燈。戲台深處隱約亮起兩盞紅燈籠,映出個綽約身影。那人水袖輕揚,踩著雲步轉出帷幔,滿頭珠翠在黑暗中閃著冷光。蘇青的喉嚨像是被冰棱刺穿——那花旦麵上覆著張素白麵具,眼角用胭脂勾出泣血般的紅。
"姑娘可知,這戲院地底下埋著口胭脂井?"花旦的唱詞忽遠忽近,蘇青發覺自己動彈不得。煤油燈滾落在地,火苗舔上垂落的帷幔,霎時映亮整座戲台。她這才看清梁柱上密密麻麻掛滿戲服,每件心口位置都綴著枚銅錢大的血斑。
花旦的護甲劃過蘇青的臉頰,冷得像隆冬的井水:"李鳳山拿我們煉屍油製胭脂時,可想過會有冤魂索命?"話音未落,麵具哢嚓裂開,露出半張爬滿蛆蟲的臉。蘇青的尖叫卡在喉嚨裏,後頸突然挨了記重擊。
醒來時晨光熹微,她躺在戲院殘破的廂房裏。妝台上擱著個描金漆盒,裏頭整齊碼著七十八片染血的指甲蓋。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新明戲班全體對著鏡頭微笑,班主李鳳山的手搭在白小樓肩上。蘇青湊近細看,白小樓頸間有道細若遊絲的紅痕。
照片背麵用簪花小楷寫著:戊辰年三月初七,攝於胭脂井畔。地窖陰風卷著黴味撲麵而來,蘇青攥著煤油燈的手抖得厲害。台階上的青苔粘著片胭脂色布料,她突然想起白小樓失蹤那晚,穿的正是茜素紅滿繡氅衣。燈光掃過牆壁時,她幾乎咬破嘴唇——整麵磚牆上嵌滿戲服殘片,像無數掙紮的人形。
"叮——"
銅鈴在黑暗中突兀響起,蘇青轉身撞上懸在梁間的銅鈴陣。三十六個刻著生辰八字的銅鈴蛛網般交錯,最中央的銅鈴裹著張幹枯的人皮。她突然意識到這些銅鈴的排列,與案頭剪報裏失蹤者的年齡完全吻合。
地窖深處傳來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
描金漆盒裏的指甲蓋突然發出蜂鳴,蘇青驚恐地看著它們懸浮半空,拚湊成一張女人的臉。白小樓臨死前的記憶如潮水湧入:李鳳山將砒霜混在養嗓的枇杷膏裏,在她毒發時活剝麵皮,用銀針將她的慘叫縫進戲服針腳。
"他們在井裏..."指甲蓋組成的嘴唇開合,煤油燈驟然熄滅。
蘇青摸到井沿時,腐臭味已濃得化不開。井底傳來的拍水聲不似人類,當她將燈光投向幽深井水,七八具蠟化的屍體正仰麵朝上浮沉。每具屍體都穿著旦角戲服,被銅錢釘住眼皮的窟窿裏,蛆蟲正從牙關爬進爬出。
"蘇小姐好膽色。"沙啞男聲在身後響起,蘇青轉身看見照片裏的李鳳山正拄著黃花梨拐杖。他臉上貼著張人皮麵具,邊緣滲出的屍油在煤油燈下泛著青光,"既然找到胭脂井,不妨當第九十九個祭品。"
井中突然伸出無數蠟手,蘇青的腳踝被黏膩觸感纏住。李鳳山哼著《鎖麟囊》選段,將摻著朱砂的香灰倒進井口:"這口井吃了九十八副好嗓子,白小樓的聲帶最是..."話音戛然而止,井底傳來綢緞撕裂的脆響。
血紅嫁衣從井底噴湧而出,白小樓的骷髏裹著濕漉漉的戲服,指骨纏著浸血的紅綢。李鳳山的人皮麵具被陰風掀起,露出布滿膿瘡的真容——那些潰爛的傷口裏,竟生著細小的白色菌菇。
"師父不是最愛《牡丹亭》麽?"骷髏的下頜骨哢哢開合,井水突然沸騰如血。白小樓的骸骨在血霧中生出新肉,正是那晚戲台上的泣血花旦:"且看遊魂如何還魂——"
紅綢如毒蛇纏住李鳳山的脖頸,將他拽向井口的刹那,戲院梁柱轟然倒塌。蘇青在瓦礫間爬行時,聽見皮肉撕裂的聲響混著昆曲唱腔。當她終於逃出戲院廢墟,身後傳來井台崩塌的轟鳴,血水從地縫湧出,在月光下開滿妖異的紅蓮。
三日後,《申報》頭版刊登了新明戲院遺址塌陷的消息。巡捕房從地窖挖出七十九具屍骨,唯獨不見李鳳山。整理遺物的老巡捕說,每個裝殮戲班成員的棺材裏,都擺著片染血的銅製戲牌。
子夜時分,蘇青在報館校對著稿件。油燈忽然爆了個燈花,她抬頭看見窗欞上別著支玉蘭,沾著露水的花瓣上,依稀可見胭脂寫就的小楷:
"第九十九副嗓子,留給該唱這出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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