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玉蟬蝕·輪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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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花渡的秋雨下得像斷了魂,蘇青黛舉著油紙傘穿過垂花門時,鞋麵已經洇透了。簷角鐵馬在風裏叮當亂撞,驚得她腕間玉鐲磕在門環上,碎成兩截翠色漣漪。
"小姐當心腳下。"管家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昏黃光暈掃過回廊立柱,照見磚縫裏滲出的暗紅色苔蘚。蘇青黛望著那些蜿蜒如血管的紋路,忽然想起今晨碼頭工人打撈上來的青銅器——那些長滿綠鏽的殘片上,也爬著同樣的脈絡。
陳九齡的屍首就躺在黃花梨月洞門架子床上。這位靠倒賣明器發家的古董商仰麵朝天,十指深深摳進織錦緞被麵,仿佛臨終前要抓住什麽救命稻草。最駭人的是他裸露的胸口,竟布滿銅錢大小的青綠色斑塊,在搖曳燭光下泛著金屬冷光。
"昨夜醜時三刻,老爺突然說要開地窖取酒。"丫鬟跪在屏風後啜泣,"可地窖鑰匙...明明三日前就被姑奶奶收走了啊。"
蘇青黛用銀針挑起一片屍斑,針尖立刻蒙上灰翳。她正要湊近細看,窗外陡然炸響一聲驚雷。電光石火間,她看見陳九齡的喉結詭異地上下滑動,仿佛有活物在皮膚下遊走。
"當啷——"
銅盆墜地的聲響驚破死寂。小廝連滾帶爬衝進來,手裏捧著個濕淋淋的檀木匣:"小、小姐!運河閘口撈著這個!"
匣中黃綢襯著一枚玉蟬,翅脈間滲著血絲般的沁色。蘇青黛的指尖剛觸到溫潤的玉質,那蟬目突然閃過一線幽綠。她猛然想起父親留下的那本《蜀中異物誌》,其中一頁用朱砂批注:周室玉琀,可鎮怨戾,若見赤紋,必生妖異。
雨聲裏忽然混進了鈴鐺響。不是簷角鐵馬,倒像是...蘇青黛轉頭望向雕花窗欞,一抹緋紅裙裾正從遊廊盡頭掠過,金線繡的並蒂蓮在雨幕中開得妖冶。
"那是..."管家手中的燈籠"啪"地炸開火星。
"三姨太的嫁衣。"丫鬟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子,"可三姨太...十年前就吊死在東廂房梁上了啊。"菱花渡的梆子敲過三更時,蘇青黛在西洋顯微鏡下看清了那些青銅斑的真相——屍斑紋路竟與父親手劄裏描繪的蜀地青銅神樹紋飾完全吻合。她蘸著屍油在宣紙上描摹紋樣,墨跡未幹,窗外驟然傳來淒厲的貓叫。
是那隻通體漆黑的守宮貓。此刻它正弓著背炸開毛,翡翠色眼珠死死盯著院中那口描金柏木棺。蘇青黛抓起手術刀推開門,見月光正照在棺蓋上未幹的朱砂符咒上,那些鎮壓凶煞的雲雷紋竟在緩緩蠕動。
"小姐快看!"丫鬟舉著燈籠的手抖如篩糠。
棺材縫隙裏滲出汩汩黑水,沿著棺身上雕刻的十八層地獄圖蜿蜒而下。蘇青黛分明記得入殮時用艾草灰填滿了七竅,此刻卻見陳九齡紫脹的左手正從棺槨縫隙裏探出,食指上那枚翡翠扳指泛著妖異的綠光。
更駭人的是扳指內側新刻的印記——兩隻首尾相銜的玉蟬。
"取桃木釘來!"蘇青黛話音未落,運河方向突然傳來沉悶的撞鍾聲。這是菱花渡百年不啟的鎮魂鍾,唯有河道浮屍過百才會敲響。她奔上繡樓遠眺,隻見月色下的運河竟泛起粼粼青光,無數青銅殘片正順著漩渦匯聚成蟬翼形狀。
管家提著氣死風燈撞進門來:"碼...碼頭工人撈起十二口描金棺材,都刻著咱們府上的堂號!"
蘇青黛撫摸著袖中那枚溫熱的玉蟬,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環佩叮咚。銅鏡裏,一襲緋紅嫁衣的女子正對著菱花鏡梳頭,金簪挑起的長發間露出半張腐爛的臉——正是縣誌記載中吞金而亡的三姨太。
"青黛..."鏡中人朱唇未動,聲音卻從地底傳來,"你爹藏起的青銅簋,在蘇家祠堂的..."
話音戛然而止。黑貓突然竄上妝台打翻胭脂匣,殷紅粉末在鏡麵洇出四個血字:雙子當祭。推開祠堂暗門時,蘇青黛終於明白父親臨終前為何緊攥著那枚青銅鑰匙。塵封二十年的密室裏,八盞人魚膏長明燈照著中央的青銅神樹,枝椏上懸掛的卻不是祭祀玉璧,而是十二對小巧的銀腳鐲。
賬冊記載印證了最可怕的猜想:1921年秋,父親帶領的考古隊從三星堆運回的不僅是文物,還有十二對雙胞胎嬰孩——正是《華陽國誌》中記載的"通天柱祭品"。
地窖深處傳來嬰兒啼哭。蘇青黛舉燈照見牆上的血手印,尺寸分明是孩童的。當她觸碰到某個掌印時,磚牆轟然翻轉,露出嵌在夾層中的琉璃甕。渾濁液體裏漂浮的,竟是兩個背靠背相連的胎兒標本!
"小姐!"小廝的驚叫從頭頂傳來,"軍閥楊師長的汽車到渡口了,說要查驗什麽鎮魂法器..."楊師長的軍靴踏碎祠堂青磚時,蘇青黛正把懷表按進胸口。冰涼的金屬外殼下,父親臨終前縫入的符咒突然發燙。她透過博古架的縫隙望去,隻見士兵們抬著的樟木箱裏,正滲出暗綠色的黏液。
"蘇小姐,令尊當年從巴蜀帶走的可不隻是這些瓶瓶罐罐。"楊師長用馬鞭挑起供桌上的青銅簋,簋中突然傳出指甲抓撓銅壁的聲響,"比如能讓屍體說話的...雙魚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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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嬰啼刺破死寂。蘇青黛袖中的玉蟬劇烈震動,她眼睜睜看著琉璃甕裏的連體胎兒睜開渾濁的眼睛。軍閥副官舉起的火把突然轉綠,照見楊師長背後浮現的虛影——竟是兩個背生蟬翼的侏儒,正用青銅絲線操縱木偶般牽扯著他的四肢。
"快走!"有人從梁上垂下白綾卷住她的腰。黑衣少年倒掛在藻井間,眉心的朱砂痣紅得刺眼。蘇青黛認出這是碼頭新來的啞巴船工,此刻他腕間銀鈴震響竟與玉蟬共鳴。
他們在密道裏狂奔,身後傳來士兵的慘叫。少年突然將蘇青黛推進水榭,反手甩出七枚銅錢釘住追來的屍傀。月光照亮他脖頸處的烙印——首尾相銜的玉蟬,與陳九齡扳指上的印記如出一轍。
"你知道青銅神樹為何需要十二對童屍?"少年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摩擦,指尖劃過蘇青黛的懷表鏈,"因為要湊齊二十四節氣對應的怨氣,才能打開通天...小心!"
破空聲擦耳而過。蘇青黛看著嵌進廊柱的青銅箭鏃,箭尾纏著的竟是三姨太的頭發。懷表不知何時彈開,泛黃的繈褓布裏赫然裹著一綹胎發——與地窖琉璃甕中的嬰屍發色完全相同。
運河方向突然傳來汽笛長鳴。五十艘運糧船在迷霧中顯形,船頭都掛著白燈籠,照亮甲板上整齊排列的描金棺材。最駭人的是拖在船尾的青銅網,正打撈起河底累累白骨,那些骸骨的手腕上都套著蘇家銀樓打造的腳鐲。銅鏡蒙上水霧時,蘇青黛終於看清了另一個自己。那個穿著古蜀巫祝服飾的女子正在梳頭,發間別著的玉蟬滴著血:"還記得七歲那年,你在祠堂迷路看見的青銅門嗎?"
記憶如棺木炸裂。年幼的她確實推開過一扇刻著蟬紋的門,門後是倒懸的青銅城,無數嬰孩像風鈴般掛在神樹枝頭。父親的聲音在深淵回蕩:"青黛,你要永遠守住雙子獻祭的秘密..."
黑衣少年撞門而入的瞬間,鏡麵迸裂。蘇青黛的手背被碎片劃破,血珠滴在玉蟬上竟化作青銅溶液。少年突然撕開衣襟,露出心口處跳動的青銅器——那分明是縮小版的青銅神樹,根係深深紮進血脈。
"時辰到了。"他眼瞳泛起青綠鏽色,"楊師長掘開了三星堆的祭司墓,現在需要蘇家嫡係的血完成最後的...呃啊!"
三姨太的嫁衣從梁上垂下,金線突然絞住少年脖頸。蘇青黛瘋狂轉動懷表發條,隨著機括彈開,胎發纏繞的銅鑰匙正好插入玉蟬腹部的鎖孔。
整座蘇宅開始崩塌,地底傳來青銅器碰撞的轟鳴。當十二枚玉蟬在運河漩渦中聚合成通天梯時,蘇青黛終於明白父親筆記裏那句讖語的含義:
"蟬蛻為鑰,青銅作舟,雙生引魂渡忘川。"運河水麵泛起魚眼泡時,蘇青黛正用青銅鑰匙劃開手腕。血珠墜入漩渦的刹那,十二枚玉蟬在河心炸成翡翠粉塵。楊師長在裝甲船上狂笑,卻不知那些熒光正順著船縫滲入彈藥箱。
"當年你爹剖開孕婦肚子搶走雙生子,就該想到有今天!"軍閥的咆哮混著槍栓聲,"什麽狗屁通天梯,老子要用青銅器煉出不死......"
慘叫聲截斷了狂言。蘇青黛看著楊師長的胡子突然爬滿銅綠,軍裝下的軀體像融化的蠟像般坍縮。那些翡翠粉塵正在吞噬金屬,從槍管到皮帶扣,最後是鑲金的假牙。士兵們驚恐地發現,運河裏打撈上來的根本不是白骨,而是裹著人皮的青銅傀儡。
黑衣少年突然從桅杆躍下,心口的青銅神樹伸出根須紮進甲板:"快跳船!"他話音未落,整支船隊開始咯吱作響——五十艘運糧船竟是用屍傀拚接成的蜈蚣船,此刻正扭動著衝向漩渦中心。
蘇青黛墜入水中的瞬間,看見河底裂開青銅巨門。門縫中伸出無數透明觸須,那些正是《蜀王本紀》記載的"魂絛",專食生人陽氣。她本能地轉動懷表,胎發纏繞的銅鑰匙突然發出嬰啼,竟與二十年前地窖裏的哭聲一模一樣。
"抓住我的手!"三姨太的嫁衣在水底綻開,金線繡的並蒂蓮化作鎖鏈纏住蘇青黛的腰。腐屍的麵容此刻竟顯出幾分悲憫:"當年你爹用我的雙生子獻祭,如今該由你終結這場輪回。"青銅門內的時間是凝固的蜜蠟。蘇青黛看著三百年前的祭祀場景在冰裂紋瓷壁上重演:緋衣巫祝捧著玉蟬走進神樹,雙生子的血順著枝幹流入青銅簋。當黑衣少年撕開胸膛露出跳動的心髒時,她終於認出那竟是玉蟬的蛹形胎記。
"每三百年需要一個自願獻祭的蘇家血脈。"巫祝的屍身開口說話,下頜骨掛著水草,"你懷表裏的胎發,就是第一次輪回時......"
爆炸聲震碎幻境。楊師長最後的殘軀帶著炸藥包沉入河底,衝擊波掀翻了青銅門。蘇青黛在激流中抓住神樹殘枝,突然明白父親臨終的呢喃——那根本不是什麽考古筆記,而是三百年前自己親手寫下的警示:
"血親為引,玉蟬作舟,願以永世輪回換蒼生渡厄。"
黑衣少年在漩渦中化作青銅碎屑,最後一片嵌入蘇青黛的眉心。當她用鑰匙刺穿心髒時,整條運河突然倒灌天際,無數玉蟬托著冤魂衝出血月。三姨太的嫁衣裹著她沉入河底最深處,在那裏,十二對銀腳鐲正發出晨星般的微光。民國十四年清明,菱花渡重修古閘的工匠撈起一盞青銅燈。燈座刻著首尾相銜的玉蟬,燈油是用翡翠混著骨灰凝成的。每當夜雨綿綿,燈芯就會自動燃起青火,照著運河上經年不散的霧氣。
更夫說霧裏常有緋衣女子引渡落水者,身後跟著個眉眼如畫的少年。藥鋪學徒信誓旦旦見過蘇小姐在抓藥,腕間玉鐲分明是碎過的。而碼頭工人總在醉酒後念叨,說中元夜見過五十艘白燈籠船,船上裝滿安睡的嬰兒。
隻有新任鎮長清楚記得那個血月夜——當他打開縣誌準備記錄這場慘案時,泛黃的紙頁上突然浮現出工整簪花小楷:
蘇氏青黛,卒於民國十三年霜降,享年三百又廿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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