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爾的秋夜帶著胡楊樹脂的苦澀，陸明遠蹲在艾提尕爾清真寺的陰影裏，青銅懷表鏈子纏在指間。子時三刻，北塔傳來十二木卡姆的吟唱，蒼涼的薩塔爾琴聲在星月穹頂下回旋。
    三天前他在戈壁灘發現陳世昌的屍體時，那具焦黑的軀幹還保持著奔跑的姿態。沙粒嵌在綻開的皮肉裏，像是被某種灼熱氣流瞬間烤幹。最蹊蹺的是屍體懷裏那方和田青玉鎮紙——正是英國領事館失竊的六件玉雕之一。
    "陸先生，您要的樂譜。"暗巷裏飄來雪鬆香，阿依努爾的麵紗被夜風掀起一角。這個自稱民間歌者的維吾爾姑娘，自他踏入喀什老城就形影不離。她遞來的羊皮卷上，十二木卡姆的曲譜用察合台文寫著注釋，某個音節旁留著焦褐指印。
    陸明遠突然按住姑娘手腕："三年前疏勒縣衙門縱火案，遇難的十二名樂師中可有姓陳的漢人？"阿依努爾睫毛輕顫，遠處傳來巡夜銅鑼聲。就在這時，清真寺穹頂的星月浮雕突然轉動，月光沿著波斯風格的幾何紋路流淌，在地麵投出交錯的菱形光斑。
    "快看！"陸明遠掏出羅盤，磁針在月光交匯處瘋狂旋轉。他摸出從陳世昌屍體上找到的玉雕，青玉表麵浮現出血色紋路——竟與木卡姆樂譜的某個段落完全吻合。阿依努爾突然抽出匕首劃破羊皮卷，夾層裏掉出半張俄文電報："當心沙..."
    轟隆！地麵塌陷的瞬間，陸明遠抱住姑娘滾進密道。腐殖土的氣息撲麵而來，手電筒光束照亮甬道壁畫：龜茲樂師捧著箜篌，身後跟著戴金麵具的粟特商人。壁畫右下角，赫然畫著那組失蹤的玉雕，擺成北鬥七星的形狀。
    "這不是普通失竊案。"陸明遠用匕首刮開壁畫表層，赭紅色顏料下藏著拜火教圖騰，"有人在找西域都護府的地宮。"阿依努爾突然按住他肩膀，密道深處傳來皮革摩擦聲，像是無數條幹枯的手臂在石壁上爬行。陸明遠的手電筒光束在壁畫上遊移，那些龜茲樂師手中的箜篌突然泛起幽藍熒光。阿依努爾扯下麵紗蒙住口鼻，絲綢上繡著的石榴花紋路在黑暗中微微發亮："這是磷火，死人骨灰混著孔雀石粉......"
    話音未落，密道深處驟然響起羯鼓聲。那節奏竟與英國領事館保險庫的機械鍾擺頻率一致，陸明遠猛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六件玉雕在保險庫消失時，銅門上用血畫著的正是十二木卡姆的記譜符號。
    "跟著鼓點走！"他拽著阿依努爾衝向聲源，靴底碾碎的陶片發出脆響。轉過三道彎，眼前豁然出現波斯風格的拱門，門楣上九枚和田玉籽料排成三足金烏的形態。陸明遠將青玉鎮紙按進正中凹槽，石門應聲而開，撲麵而來的寒氣裏裹挾著陳年麝香。
    地宮中央的漢白玉祭壇上，五件失蹤玉雕懸浮在半空。月光透過穹頂的星象圖孔洞，在玉雕表麵投射出細密如血管的紋路。阿依努爾突然捂住耳朵："有人在唱《拉克木卡姆》的第三達斯坦......"
    陸明遠摸出懷表，表麵琺琅彩繪的玫瑰突然開始逆時針旋轉。他瞳孔驟縮——那些玉雕投射的光影在地麵拚出的，分明是喀什老城的地下暗渠分布圖！而缺失的第六件玉雕位置，正對應著英國領事館的坐標。
    "喀喇汗王朝的星相水利圖。"阿依努爾的聲音突然變得冷硬，她從艾德萊斯綢腰帶裏抽出一把俄製納甘轉輪手槍，"陸先生，您不該追查十年前的塔什庫爾幹慘案。"
    突然，懸浮的玉雕發出蜂鳴。陸明遠翻身滾向祭壇後方，原先站立處的地磚被腐蝕出焦黑孔洞。阿依努爾的子彈擦著他耳際飛過，打碎了穹頂某處星象圖，月光頓時扭曲成詭異的青灰色。
    "你聞到了嗎？"陸明遠突然輕笑，將懷表拋向空中，"陳世昌屍體上的雪鬆香，和領事秘書懷特用的剃須水是同一個配方。"表蓋彈開的瞬間，鏡麵反射的月光精準刺入阿依努爾左眼——那是他在上海破獲虹口毒劑案時特製的防身鏡。
    姑娘慘叫跪地時，地宮突然劇烈震顫。陸明遠奪過俄製手槍，發現轉輪裏填裝的不是子彈，而是六枚刻著雙頭鷹徽章的玉髓棋子。祭壇下的暗格轟然開啟，成捆的莫辛納甘步槍泛著槍油冷光，木箱上的西裏爾字母顯示這批軍火來自1922年的赤塔。
    "原來你們要找的不是寶藏。"陸明遠用槍托砸開鏽蝕的鐵箱，扯出半麵殘破的沙俄軍旗，"是當年高爾察克將軍在西伯利亞鐵路丟失的黃金列車坐標。"
    阿依努爾抹去眼角血汙，忽然吹響骨笛。密道深處傳來皮革撕裂聲，十幾具裹著清朝官服的幹屍爬出陰影，關節處纏著浸透酥油的麻繩。最前麵那具幹屍的頂戴上，鑲嵌的正是第六件失蹤的玉雕——和田白玉雕成的諦聽神獸。
    "小心屍毒！"陸明遠扯下祭壇帷幔纏住口鼻，抄起莫辛納甘步槍砸碎最近的幹屍頭顱。腐朽的顱骨裏滾出成團的沙棘籽，在月光下突然爆燃，整個地宮頓時陷入火海。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阿依努爾趁機撲向懸浮的玉雕，卻見陸明遠早將青銅懷表卡進祭壇機關。星象圖開始飛速旋轉，地下水脈沿著玉雕指引的路線轟然倒灌，千年地宮在波濤中發出巨龍蘇醒般的轟鳴。陸明遠在濁浪中抓住阿依努爾的艾德萊斯綢腰帶，鹹腥的地下水灌進口鼻。當他的後背撞上青銅祭壇時，竟穿透石壁跌入另一個空間——鑲滿和田玉籽料的穹頂下，斯文·赫定探險隊的煤油燈還懸在1928年的時空裏。
    "這不是地宮！"阿依努爾指著牆上的俄文日曆，被水浸透的紙頁定格在十月革命十周年。她濕透的麵紗下露出金色卷發，頸間雙頭鷹紋身在月光裏泛著詭譎的藍光。
    陸明遠撕開浸水的長衫下擺，露出腰間暗藏的喀什道尹府銅符。當銅符觸碰到赫定探險隊遺留的羅盤時，整個空間突然響起十二木卡姆的《且比亞特》樂章。那些懸浮的玉雕應聲炸裂，翡翠色粉塵中浮現出三十年前的和田河古道全息圖。
    "原來如此。"陸明遠突然將銅符按在阿依努爾紋身上，"1902年英國駐喀什領事馬繼業遭遇的刺殺案，活下來的不是領事夫人，而是你——白俄間諜安娜斯塔西婭公主。"
    骨笛聲再度響起，浸泡過地下水的幹屍竟長出沙棘藤蔓。阿依努爾甩出纏滿銀鈴的腰帶，鈴鐺撞擊聲與木卡姆旋律共振，那些藤蔓突然痙攣著縮回屍骨。陸明遠趁機翻開赫定探險隊的日誌，泛黃紙頁上畫著的玉雕陣列，正與領事館地下室的青黴素培養皿分布完全一致。
    "你們用和田玉做培養基。"陸明遠舉起培養皿對著月光，菌絲在玉髓表麵組成西裏爾字母，"這不是青黴素，是帝俄末日計劃裏的精神控製菌種！"
    地宮突然傾斜，成箱的俄製軍火滑入突然出現的流沙旋渦。阿依努爾的金發在狂風中散開，她手中的骨笛裂開，露出半枚蘇維埃紅星徽章："1921年白衛軍屠殺塔什庫爾幹村落時，您救下的那個柯爾克孜女孩......"
    話音未落，沙暴穿透地宮穹頂。陸明遠在漫天黃沙中看到兩個時空重疊：1902年領事夫人戴著玉雕耳墜倒在血泊裏，1928年赫定探險隊成員正用羅盤測量玉門關的經緯度。當他將銅符嵌入全息圖中的和田河故道，所有玉雕碎片突然化作熒光，在十二木卡姆的旋律中凝聚成鑰匙形狀。
    "喀什噶爾本就是時空之門。"陸明遠扯斷青銅懷表鏈子，表盤背麵藏著的和田玉觀音突然睜開雙眼。觀音手中的淨瓶射出青光，照出阿依努爾背後緩緩升起的金帳汗國星圖。
    突然，浸泡菌種的玉髓全部爆裂，地宮裏回蕩起《烏夏克木卡姆》的悲愴旋律。沙棘藤蔓在音波中開花結果，血紅果實裏爬出無數帶翅膀的寄生體。陸明遠抓起赫定探險隊的煤油燈砸向祭壇，火焰順著玉雕紋路燒成拜火教圖騰，將時空裂縫照得通明。
    "走！"他拽著阿依努爾跳進1928年的時空裂縫，身後傳來帝俄亡靈最後的嘶吼。當兩人跌落在現實中的艾提尕爾清真寺廣場時，懷裏的玉觀音碎成齏粉，而廣場日晷的陰影正指向英國領事館的方向。英國領事館的鑄鐵大門在月光下泛著藍光，陸明遠握著半塊玉觀音碎片，看見1928年的幽靈馬車正從現實裂縫中駛出。阿依努爾突然扯開染血的艾德萊斯綢，露出腰間纏著的和田玉算籌——正是喀什道尹府密查員專屬的密碼解讀器。
    "三年前您救我的時候，可沒說會演變成時空戰爭。"阿依努爾將算籌嵌入領事館門廊的波斯紋飾，那些藤蔓狀鐵藝突然收縮成十二音階圖。陸明遠望著二樓亮燈的領事辦公室，聽見裏麵傳來熟悉的羯鼓節奏，與地宮祭壇的震動頻率完全吻合。
    他們破窗而入時，懷特秘書正用俄語哼唱《潘吉尕木卡姆》。這個總愛擦拭單片眼鏡的英國人轉過身，左眼瞳孔裏浮現出沙俄雙頭鷹紋章："歡迎見證末代可汗的寶藏重見天日。"他腳下的波斯地毯突然開裂，露出直徑三米的玉雕渾天儀，十二件和田玉雕正在環軌上瘋狂旋轉。
    陸明遠突然掏出懷表殘骸："1921年塔什庫爾幹雪崩，是你用次聲波誘發的地震。"表盤裂痕中滲出的熒光粉末飄向渾天儀，在玉雕表麵勾勒出西伯利亞鐵路的等高線圖。缺失的第六個坐標點，正是他們腳下這座領事館。
    懷特的臉皮突然皸裂，露出高爾察克將軍副官的麵容。他身後的書架自動翻轉，成箱的沙俄金條在月光下流淌著詭異綠光。阿依努爾突然甩出玉算籌，算珠撞擊聲與遠處艾提尕爾清真寺的梆子聲共振，渾天儀的旋轉速度驟然加快。
    "你以為木卡姆能阻止時空融合？"懷特按下俄式轉輪手槍的擊錘，槍口卻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當第七個玉雕歸位，喀什噶爾就會成為新俄羅斯帝國的......"
    槍響瞬間，陸明遠甩出的匕首打偏彈道。子彈擦過渾天儀的玉樞，整個領事館突然懸浮在量子沙暴中。阿依努爾看見三十年前的自己正在領事夫人臥室偷換藥瓶，而1928年的斯文·赫定竟舉著相機在現實施工現場拍攝。
    "這才是真正的西域都護府遺產。"陸明遠突然扯開襯衫，胸口紋著的二十八星宿圖開始發光。他抓起玉算籌插入渾天儀核心，十二木卡姆的旋律突然具象成金色絲線，將不同時空的玉雕影像編織成北鬥七星的勺柄。
    懷特發出非人的嘶吼，他的身體在時空氣泡中分裂成七個殘影。阿依努爾趁機拋出浸過青黴素的艾德萊斯綢，菌絲在接觸量子場的瞬間綻放成發光藤蔓，將沙俄金條全部腐蝕成粉末。
    "收網！"陸明遠突然用維吾爾語高喊。領事館外響起百年未聞的疏勒古樂，十二位戴著黃金麵具的樂師從時空裂縫中走出，手中的箜篌奏響《恰爾尕木卡姆》的淨化樂章。玉雕渾天儀在音波中解體，化作漫天星鬥落回艾提尕爾清真寺的星月穹頂。
    當晨曦染紅喀什老城的土黃色城牆，陸明遠站在領事館廢墟上，將雙頭鷹徽章扔進將熄的量子火焰。阿依努爾抱著破碎的玉算籌走來，突然用純正的上海話問道："陸探長，您還要繼續偽裝道尹府密探多久？"
    遠處傳來駱駝隊的鈴鐺聲，沙海盡頭浮現出新的時空漣漪。陸明遠摸出《申報》記者證，背麵的鋼印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那是用粟特文篆刻的"守門人"印記。
    喜歡民國懸疑記事請大家收藏：()民國懸疑記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