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保定迷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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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二十三年秋,河北保定。
    雨下得極大,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渾濁的水花。程墨白撐著油紙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積水的巷子裏。他身形瘦削,一襲藏青色長衫被雨水打濕了衣角,卻絲毫不顯狼狽,反而透著幾分讀書人特有的清雅。
    "程先生,這邊請!"警員小張提著馬燈在前麵引路,燈光在雨幕中暈開一片昏黃。
    轉過兩條街巷,鄭家大宅赫然出現在眼前。朱漆大門洞開,幾個警察在門口來回走動。程墨白收了傘,抖落水珠,抬眼打量這座氣派的宅院——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飛簷翹角,門楣上"厚德載物"的匾額在雨中顯得格外沉重。
    "墨白兄,你可算來了!"警長趙鐵柱從門內迎出來,圓臉上滿是汗珠,警服領口已經濕透,"這案子邪門得很,非得請你來看看不可。"
    程墨白微微頷首,跟著趙鐵柱穿過前院。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青磚地上匯成細流。院子裏幾株秋海棠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暗紅的花瓣粘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像極了凝固的血跡。
    "死者是鄭世榮,本地有名的綢緞莊老板。"趙鐵柱邊走邊介紹,"今早丫鬟送茶時發現他死在書房裏,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死亡時間?"
    "仵作初步判斷是昨晚子時前後。"
    程墨白腳步不停:"現場可有破壞?"
    "沒有,發現屍體後我立刻派人封鎖了書房。"趙鐵柱壓低聲音,"最奇怪的是,書房的門窗都是從裏麵反鎖的,鑰匙還在死者口袋裏。這根本就是個密室!"
    程墨白眉頭微蹙,沒有接話。
    書房位於後院東廂,門前站著兩個持槍警察。程墨白在門檻處停下,從口袋裏取出白手套戴上,這才邁步進屋。
    屋內陳設雅致,四壁書架上擺滿線裝書,一張紅木書案臨窗而設。死者仰麵倒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雙目圓睜,臉上凝固著驚恐的表情。一把精致的匕首深深插入他的左胸,隻餘刀柄在外,血跡已經凝固,在藏藍色綢緞長衫上洇開一片暗色。
    程墨白走近觀察那把匕首——刀柄上雕刻著精美的纏枝紋,末端鑲嵌一顆暗紅色寶石。
    "這是鄭老板的收藏品,"趙鐵柱解釋道,"明代古董,平時就掛在書房牆上當裝飾。"
    程墨白點點頭,目光掃過整個房間。南麵是兩扇雕花木窗,窗閂完好;北麵是房門,門閂也是從裏麵閂上的;西牆的書架前擺著一個銅香爐,爐中香灰尚有餘溫。
    "窗戶檢查過了?"
    "都檢查過了,窗縫連張紙都塞不進去。"趙鐵柱擦了擦汗,"門縫也是嚴絲合縫的。鑰匙就在死者右邊口袋裏,唯一的一把。"
    程墨白沒有回應,俯身檢查書案。案上攤開一本賬冊,毛筆擱在硯台上,墨跡早已幹涸。他注意到賬冊旁有一小灘水漬,已經快幹了。
    "昨晚下雨是什麽時辰?"
    趙鐵柱一愣:"約莫戌時開始下的。"
    程墨白若有所思,繼續檢查。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死者右手上——那隻手緊握成拳,指縫間似乎露出一點紙角。
    "把他的手掰開。"程墨白吩咐道。
    趙鐵柱親自上前,費了些力氣才掰開死者僵硬的手指。掌心裏果然有一小片紙,已經被汗水浸濕大半,隻能隱約辨認出"永昌當鋪"幾個字。
    "城西那家當鋪?"趙鐵柱疑惑道,"鄭老板怎麽會拿著當票?"
    程墨白沒有回答,轉而檢查書案下方。他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抹過地毯,然後舉起指尖對著燈光觀察——指腹上沾了些許灰色粉末。
    "香灰。"他自言自語道。
    起身時,程墨白注意到書案有輕微挪動的痕跡——地毯上的壓痕與桌腿位置不完全吻合。他試著推了推書案,發現異常沉重。
    "趙警長,讓人把書案移開。"
    四個警員合力才將沉重的紅木書案挪開半尺。程墨白蹲下身,仔細檢查原先被書案壓住的地毯部分。忽然,他手指一頓,從地毯纖維中捏起一個細小的金屬物件。
    "鑰匙?"趙鐵柱湊過來看。
    程墨白將那小物件舉到燈光下——是一把黃銅鑰匙,與死者口袋裏的那把一模一樣。
    "這..."趙鐵柱瞠目結舌,"怎麽會有兩把鑰匙?書房鑰匙明明隻有一把啊!"
    程墨白嘴角微微上揚:"所以,密室並不存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個穿著素白旗袍的年輕女子不顧警察阻攔闖了進來,後麵跟著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子和一位濃妝豔抹的婦人。
    "爹!"女子撲到屍體前痛哭失聲,她約莫二十出頭,麵容姣好卻蒼白如紙,烏黑的發髻上隻簪著一朵白花。
    中年男子上前扶住女子,對程墨白和趙鐵柱拱手:"兩位長官,這是我家小姐鄭婉容,這位是林姨娘。小姐聽聞噩耗,非要立刻見老爺最後一麵..."
    程墨白打量著這個自稱周子安的賬房先生——四十歲上下,麵容清瘦,眼神閃爍不定,扶鄭婉容的手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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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林姨娘倒是鎮定,三十歲左右年紀,穿著絳紫色旗袍,發髻上金釵晃動。她站在門口不肯近前,隻用繡帕掩著鼻子,眼中沒有半點淚光。
    "鄭小姐,請節哀。"程墨白溫聲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鄭婉容勉強止住哭泣,跟著程墨白來到書房外間的茶室。她雙手緊握茶杯,指節發白,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動。
    "鄭小姐,令尊近日可有什麽異常?"程墨白問道。
    鄭婉容咬了咬嘴唇:"父親這幾日確實心神不寧,常一個人在書房待到深夜。前天我偶然看到他燒了一封信..."她突然停住,像是不確定該不該說下去。
    "什麽信?"
    "我不清楚內容,隻看到信封上沒有署名。"鄭婉容低聲道,"父親發現我看見了,顯得很慌張,還囑咐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程墨白若有所思:"府上除了周先生和林姨娘,還有哪些人常住?"
    "還有管家老劉和四個丫鬟、三個小廝。"鄭婉容回答,"昨夜下雨,下人們都早早歇下了。"
    "你父親平日與誰有過節嗎?"
    鄭婉容猶豫片刻:"父親做生意向來謹慎,隻是..."她聲音更低了,"上月他與周先生大吵一架,我在後院都聽到了。"
    "為了什麽事?"
    "好像是賬目問題,具體我不清楚。"鄭婉容突然抬頭,"但周先生跟隨父親十年了,絕不會..."
    程墨白不置可否,又問:"林姨娘與你父親關係如何?"
    鄭婉容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她原是醉仙樓的頭牌,兩年前父親花重金為她贖身。自她進門,家裏就沒安寧過。"
    正說著,外麵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程墨白快步走出茶室,隻見周子安正與林姨娘在廊下爭執。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勾當!"周子安臉色鐵青,"老爺待你不薄,你卻..."
    "周子安!"林姨娘厲聲打斷,"你少血口噴人!誰知道是不是你監守自盜被老爺發現,才下此毒手!"
    程墨白輕咳一聲,兩人立刻噤聲。林姨娘冷哼一聲,扭著腰肢走了;周子安則擦了擦額頭的汗,向程墨白勉強一笑。
    "周先生,"程墨白直視他的眼睛,"聽說上月你與鄭老板有過爭執?"
    周子安臉色一變:"沒、沒什麽,隻是賬目上一點小誤會..."
    "關於什麽的小誤會?"
    "就是...就是一批絲綢的貨款有些出入..."周子安支支吾吾,"已經查清了,是夥計記錯了賬。"
    程墨白點點頭,不再追問。他轉向趙鐵柱:"查一下永昌當鋪,特別是最近三個月鄭家有沒有人去典當過物品。"
    雨勢漸小,天色卻更加陰沉。程墨白站在廊下,望著院中積水倒映的灰暗天空。一把鑰匙、一片當票、一點香灰——這些零散的線索在他腦海中逐漸拚湊。他知道,這看似完美的密室背後,必定隱藏著一個精心設計的陰謀。
    而更讓他確信的是,凶手就在這宅院之中,就在剛才與他交談的那幾個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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