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川縣東頭的永昌染坊前圍滿了人。孟洛川跟著蘇青瓷擠進人群，刺鼻的靛藍味混合著一種說不清的腥氣撲麵而來。四五個工人橫七豎八地躺在染池邊，麵色灰白，嘴角掛著白沫，胸膛微弱起伏著。
    "讓開！讓蘇醫師看看！"染坊主趙大見到他們，如見救星般大喊。
    蘇青瓷快步上前，蹲在第一個工人身邊。她翻開那人的眼皮，又迅速檢查了他的口腔和指甲，眉頭越皺越緊。"不是中毒，"她低聲道，隻有身邊的孟洛川能聽見，"症狀與程先生筆記裏描述的放射性病變一模一樣。"
    孟洛川心頭一震。他環顧四周，染坊依河而建，幾口大染池裏的水泛著詭異的藍綠色。牆上掛著的半成品布料上，隱約可見類似符文的圖案。
    "最近用過新染料嗎？"孟洛川問趙大。
    趙大抹了把汗："前幾日從省城進了批新靛藍，昨兒個剛開始用..."他指向角落幾個未開封的木桶，"就那些。"
    孟洛川走近查看。木桶上除了商號標記外，還刻著一個不起眼的小符號——與父親玉佩上的符文有七分相似。他趁人不備，用隨身小刀刮下一點木屑包在手帕裏。
    "把染池的水全部放掉，這些工人需要立刻隔離治療。"蘇青瓷已經給幾個工人喂下藥丸，"他們接觸了有害物質，繼續留在這裏隻會加重病情。"
    "有害物質？"趙大臉色煞白，"可這染料是從老字號進的..."
    "馬上派人去縣公所報告，說懷疑染料有問題，要求封存所有同期進貨的染坊材料。"孟洛川低聲對蘇青瓷說，"如果是全省流通的汙染染料，受害範圍可能很廣。"
    蘇青瓷點頭，迅速寫了一張字條讓趙大派人送去縣公所。工人們被抬到通風處，她逐一施救，動作利落而精準。孟洛川注意到她處理這類情況似乎很有經驗，不像是第一次接觸放射性病變。
    "你以前見過這種病例？"趁間隙時他悄聲問。
    蘇青瓷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柏林大學醫院收治過類似的礦工。"她沒有多說，轉而吩咐趙大準備清水和幹淨布料。
    直到日落時分，最嚴重的兩個工人才算脫離危險。蘇青瓷留下藥方和詳細的護理指示，婉拒了趙大的謝禮，與孟洛川一同離開。
    "不是偶然。"走出染坊，蘇青瓷立刻說道，"那些染料桶上的符號我看到了。有人在係統性將礦物混入商品中流通。"
    孟洛川展開包著木屑的手帕："目的是什麽？大麵積害人？"
    "不像。如果是大規模謀殺，劑量應該更高。"蘇青瓷沉思道，"更像是...標記或測試。"
    "測試什麽？"
    "放射性物質的傳播範圍和效果。"蘇青瓷的聲音冷了下來，"程先生筆記中提到，這種礦物提純後可以製成某種特殊武器。"
    孟洛川倒吸一口涼氣。如果這是真的，桂川地下埋藏的不隻是財富，更是致命的危險。他想起父親筆記本上那句"山鬼祭重啟"，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程宅。"他簡短地說，"我們得在天黑前去看看。"
    程遠山的宅子在桂川西郊，是一處僻靜的小院。兩人繞到後門，借著漸濃的暮色翻過低矮的圍牆。院子裏雜草叢生，顯然已久無人打理。主屋門上貼著縣公所的封條，但窗戶早已被頑童砸破。
    "分開找。"蘇青瓷輕聲道，"程先生習慣在書房設置暗格。"
    孟洛川點頭，小心翼翼地推開吱呀作響的門。屋內灰塵滿布，家具東倒西歪，顯然已經被搜查過多次。他摸索著走進書房，月光透過破窗照在歪斜的書架上，給一切蒙上詭異的藍色。
    按照蘇青瓷的提示，他檢查了書架背後、地板和牆麵的每一處可疑痕跡，卻一無所獲。正當他準備放棄時，目光落在壁爐上方的鹿頭標本上——鹿的左眼似乎比右眼更亮一些。
    孟洛川踮腳觸碰鹿眼，發現那竟是一塊玻璃假眼。他輕輕一按，伴隨著輕微的"哢嗒"聲，壁爐旁的一塊牆磚凸了出來。
    暗格中放著一個鉛製的小盒子和一本筆記。孟洛川剛拿起盒子，就聽到前門傳來蘇青瓷的驚呼："有人來了！"
    他迅速將東西塞進懷裏，閃身躲到窗簾後。幾秒鍾後，手電筒的光束掃過書房，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從窗簾縫隙中，孟洛川看到兩個穿黑衣的男子闖入，他們戴著口罩，動作訓練有素。
    "再搜一遍。"高個子的男人命令道，"老板說肯定還有遺漏。"
    "都搜了八百遍了。"另一個抱怨著，"那老東西能把東西藏哪？"
    "少廢話。找到礦物樣本和配方，賞錢夠你娶三房姨太太。"
    孟洛川屏住呼吸。黑衣人在書房翻箱倒櫃，最近時距離他隻有一步之遙。就在高個子男人準備檢查窗簾時，後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花盆摔碎的聲音。
    "後麵！"兩人立刻衝了出去。
    蘇青瓷從窗外探進頭來："快走！我引開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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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洛川翻窗與她匯合，兩人貓著腰穿過灌木叢，繞到宅子另一側。確認黑衣人被支開後，他們翻牆逃離，一路小跑到河邊的小樹林才停下喘息。
    "你拿了什麽？"蘇青瓷盯著孟洛川鼓起的衣襟。
    孟洛川取出鉛盒和筆記："壁爐上的暗格。那些人似乎在找礦物樣本和配方。"
    蘇青瓷接過鉛盒，神情凝重："鉛製容器...裏麵肯定是高純度礦物樣本。"她沒有立即打開，而是先翻看那本筆記，"這是程先生的核心研究！"
    借著月光，他們快速瀏覽筆記內容。程遠山的字跡工整嚴謹，詳細記錄了桂川礦物的特性和實驗數據。其中一頁被折了角，上麵寫著："礦物提純後呈現血紅色，放射性極強，半衰期長達千年。當地傳說中"山鬼之眼"即指此物，可致人猝死而表麵無傷，古人用以製作"詛咒之物"。"
    孟洛川想起玉片上那顆紅色晶體，不由打了個寒戰。筆記繼續寫道："二十年前孟氏兄弟與德國商人合作秘密開采，後因事故中止。今發現新礦脈，已有開采跡象，恐曆史重演。"
    "孟氏兄弟？"孟洛川聲音發緊，"我父親和...大伯？"
    蘇青瓷快速翻到下一頁："這裏有名單..."她的手指停在一頁名單上，上麵記錄了十幾個人名，每個名字後麵都標注了日期和"已處理"字樣。孟洛川的父親孟世榮赫然在列，日期正是他死亡當天。
    "天啊..."蘇青瓷輕呼，"這是...暗殺名單？"
    孟洛川感到一陣眩暈。父親是被謀殺的，而且凶手似乎在有計劃地清除所有知情者。名單上最後一個名字是程遠山本人，後麵還沒有標注"已處理"——可能是因為他們還沒來得及寫上。
    "還有更可怕的。"蘇青瓷翻到筆記最後幾頁，"程先生發現這種礦物可以提純為某種放射性武器，威力遠超常規炸藥。他懷疑有外國勢力在幕後收購..."
    她突然停住，警惕地抬頭。樹林深處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孟洛川迅速收起筆記和鉛盒，拉著蘇青瓷躲到一棵大樹後。
    手電筒的光束在林中掃射，黑衣人的聲音越來越近："...明明看到往這邊跑了。"
    "分頭找。那小子拿的東西老板非要不可。"
    腳步聲分散開來。孟洛川感到蘇青瓷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她的呼吸噴在他耳畔，溫熱而急促。兩人屏息等待，直到搜索他們這片區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不能回鎮上。"孟洛川低聲道，"他們可能認得我們。"
    蘇青瓷點頭："我知道河邊有個廢棄的漁屋，暫時安全。"
    他們貓著腰在樹林中穿行，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傾聽。月光被雲層遮蔽，樹林裏漆黑一片，隻有河水流動的聲音指引方向。孟洛川的腳踝被荊棘劃破，但他顧不上疼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圍任何可疑的動靜上。
    漁屋比想象中還要破舊，但好歹有四麵牆和一個不漏雨的屋頂。蘇青瓷熟門熟路地摸到角落，從一堆漁網下取出油燈點亮。昏暗的燈光下，她臉色蒼白如紙。
    "你常來這裏？"孟洛川有些意外。
    "程先生生前帶我來過，說如果出事可以暫時藏身。"蘇青瓷的聲音有些發抖，"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孟洛川取出鉛盒，猶豫了一下："要打開嗎？"
    蘇青瓷從醫箱裏取出一副橡膠手套和一塊鉛玻璃片："小心，別直接接觸。"
    鉛盒打開後，裏麵是三個小玻璃瓶，分別裝著不同純度的礦物樣本。最低純度的那瓶呈現暗綠色，中間的是深藍色，而最後一瓶隻有幾粒血紅色晶體，即使在昏暗的油燈下也散發著詭異的光澤。
    "就是它...山鬼之眼。"蘇青瓷隔著鉛玻璃仔細觀察，"程先生推測古人可能無意中發現了它的放射性，將其神化並用於祭祀或暗殺。"
    孟洛川想起父親和程遠山詭異的死亡姿態："所以"山鬼祭"可能是古代利用這種礦物殺人的儀式？"
    "很可能。高劑量輻射會導致神經係統紊亂，死者可能出現反常的平靜或愉悅感，就像..."蘇青瓷突然停住，目光落在孟洛川右手上，"你的手怎麽了？"
    孟洛川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紅斑，皮膚下還有細小的血點。他試著活動手指，關節傳來隱隱刺痛。
    "你接觸過鉛盒裏的東西？"蘇青瓷急切地問。
    "沒有，我甚至沒直接碰鉛盒，是用手帕包著的。"孟洛川皺眉，"除非..."他卷起袖子，露出更多紅斑，"是那些符號。我父親玉佩上的，還有染坊桶上的...它們可能用含礦物的顏料繪製。"
    蘇青瓷立刻從醫箱取出藥劑："放射性物質可以通過皮膚吸收。你需要立刻清洗並服用阻斷劑。"她的專業冷靜下藏著明顯的擔憂，"症狀出現得太快了，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之前已經接觸過大量輻射，隻是現在才顯現症狀。"蘇青瓷的聲音越來越低，"你父親的書房...那裏麵可能到處都是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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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洛川想起父親暗格中的地圖和筆記，以及書房裏那個神秘的青花瓷瓶。如果這些都是用含礦物的顏料處理過的...
    "先處理眼前的危機。"他搖搖頭，指向程遠山的筆記，"名單上還有幾個活著的人，我們得警告他們。還有，如果真有人在秘密開采這種礦物..."
    一聲槍響突然劃破夜空，漁屋的木門應聲炸開一個洞。孟洛川本能地撲倒蘇青瓷，第二槍打滅了油燈，屋內頓時一片漆黑。
    "把東西交出來！"黑衣人的聲音近在咫尺，"我們知道你們在裏麵！"
    孟洛川摸到鉛盒和筆記塞給蘇青瓷，在她耳邊急促低語："後窗，河邊有我家的船，鑰匙在老地方。"
    "你呢？"
    "引開他們。"孟洛川從靴筒抽出隨身匕首，"去找我大哥，名單上還有他的名字。"
    又是一槍，這次擊中了屋頂的橫梁，木屑紛紛落下。借著月光，孟洛川看到至少三個黑影包圍了漁屋。他深吸一口氣，突然踹開另一側的窗戶跳了出去，故意弄出很大聲響。
    "那邊！追！"
    腳步聲遠去後，蘇青瓷才從後窗爬出，滑下河堤。她熟悉地摸到係在柳樹下的烏篷船，從船底的暗格裏取出鑰匙。解開纜繩時，她聽到遠處傳來打鬥聲和一聲痛苦的悶哼，但她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程遠山的筆記和礦物樣本太重要了，絕不能落入那些人手中。
    小船順流而下，很快融入夜色。蘇青瓷緊抱著鉛盒，腦海中回放著筆記上的內容——尤其是關於德國商人的部分。這個細節她沒告訴孟洛川，因為其中牽扯到一個她最不願想起的名字...
    漁屋方向又傳來兩聲槍響，隨後歸於寂靜。蘇青瓷咬緊嘴唇，直到嚐到血腥味。她必須盡快找到孟淮安，然後回去救孟洛川——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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