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嘉定謎案:完
字數:5880 加入書籤
城隍廟的飛簷在暮色中如猛禽展翅。程墨川站在廟前石階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把刻有"靜軒"二字的匕首。三年來,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動搖。
廟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隻白皙的手伸出來,向他招了招。程墨川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城隍廟內燭光昏暗,柳青站在神像旁,一襲素衣,發間依舊別著那朵小白花。灰衣人陳岩立在陰影處,像一尊守護神。
"你來了,白少爺。"柳青的聲音比白天柔和了些,"我就知道你會來。"
程墨川——或許現在該叫他白墨川了——站在距她三步遠的地方:"我需要更多證據證明我的身世。"
柳青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倒出一塊羊脂白玉佩。玉佩上精雕細琢著一棵銀杏樹,背麵刻著"川流不息"四字。
"這是白先生在你滿月時請高人雕的護身符。"川"是你的名,"流不息"是希望你像江河一樣綿延不絕。"柳青將玉佩遞過來,"馬叔送你去上海前,親手給你戴上的。"
程墨川接過玉佩,手指微微發抖。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仿佛這塊冰涼的玉石與他血脈相連。他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脖頸——養父曾說那裏原本有個胎記,後來慢慢消退了。
"我...真的是白靜軒的兒子?"他聲音幹澀。
陳岩從陰影中走出,單膝跪地:"少爺,老奴找了您二十年。您眉眼像極了老爺,特別是皺眉時的樣子。"
程墨川閉上眼,腦海中浮現那封絕筆信的字句:"吾兒如晤...銀杏樹下,埋著真相..."
"那麽,這場複仇..."他睜開眼,看向柳青。
"是我的主意。"柳青挺直腰背,眼中燃著冰冷的火焰,"陳叔隻是幫我。那五個家族的後人,必須為父輩的罪行付出代價。"
"劉明又是怎麽回事?"
柳青皺眉:"他是個意外。我們原本計劃最後解決趙家,沒想到劉明半路殺出,用更殘忍的方式模仿我們作案。他父親劉正德當年是幫凶之一,他大概是從父親遺物中得知了真相。"
程墨川沉默片刻:"趙探長的父親真是主謀?"
陳岩冷哼一聲:"趙永年表麵仁義,實則心狠手辣。滅門那夜,是他親手點燃了白老爺的書房。"
燭光下,程墨川注意到陳岩說這話時,柳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柳青,"他直視她的眼睛,"你有什麽瞞著我?"
柳青咬了咬唇,突然從袖中抽出一封信:"這是今早有人送到我住處的。你自己看吧。"
程墨川展開信紙,上麵隻有寥寥數語:
"青兒:
趙非真凶。當年另有主使。證據在銀杏樹東三尺地下。
——知情人"
"這字跡..."程墨川盯著那工整的楷書,"像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寫的。"
"我們還沒來得及去挖。"陳岩沉聲道,"少爺,不管趙永年是不是主謀,他參與滅門是事實。血債必須血償!"
程墨川收起信件:"帶我去銀杏樹。"
夜色如墨,白家廢園的斷壁殘垣在月光下如同鬼魅。那棵燒焦的銀杏樹靜靜矗立,像一位沉默的見證者。
陳岩用鐵鍬在東側挖了三尺深,挖出一個鐵盒。盒中是一本日記和幾份文件。程墨川借著燈籠光閱讀,臉色越來越凝重。
日記是趙永年所寫,詳細記錄了當年五位富商如何被一個叫"盧先生"的人操控,構陷白靜軒走私鴉片。滅門那夜,趙永年確實在場,但他寫道:"盧逼我點火,否則殺我全家。白兄,我對不起你..."
文件則是盧先生與幾位官員的往來信件,內容涉及瓜分白家產業。署名隻有一個"盧"字,印章模糊不清。
"這個盧先生是誰?"程墨川抬頭問道。
柳青搖頭:"從沒聽過。陳叔,你知道嗎?"
陳岩皺眉思索:"老爺生前確實提過有個姓盧的仇家,說是省城的大人物,但沒說具體是誰。"
程墨川突然想起什麽,從懷中取出在太白樓找到的五人合影:"你們看,二樓窗口除了白靜軒,還有一個人。"
柳青湊近細看:"這個模糊的側影...難道就是盧先生?"
"很可能。"程墨川點頭,"趙探長說過,照片拍攝於滅門前一天。如果盧先生在太白樓出現,說明他當時就在嘉定。"
陳岩拳頭捏得咯咯響:"不管他是誰,我都要他血債血償!"
程墨川看著這位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又看看滿眼仇恨的柳青,心中五味雜陳。他確實是白靜軒的兒子,體內流淌著複仇的血液,但二十年的偵探生涯又讓他無法認同私刑處決。
"柳青,陳叔,"他緩緩開口,"複仇真的能帶來平靜嗎?那些死去的人,他們的親人又會來找我們複仇,冤冤相報何時了?"
柳青眼中泛起淚光:"那你說怎麽辦?讓白家十六口白白死去?讓那些凶手逍遙法外?"
"不。"程墨川堅定地說,"我們應該找出這個盧先生,將他繩之以法。用正當的方式為白家討回公道。"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陳岩冷笑:"官府?當年就是官府害死了老爺!少爺,您太天真了!"
程墨川正要反駁,突然聽到遠處傳來腳步聲。三人警覺地回頭,隻見趙探長獨自一人走來,右手按在包紮好的左肩上。
"程先生...或者說,白先生?"趙探長在幾步外站定,臉色複雜,"我查了檔案,二十年前確實有個嬰兒被馬德昌送去了上海。看來你就是那個孩子。"
程墨川不動聲色:"趙探長是來逮捕我們的?"
趙探長搖頭,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家父生前留下一封信,囑咐我在適當時機交給白家後人。我想現在就是時候。"
程墨川接過信,借著燈籠光閱讀。信中,趙永年詳細描述了盧先生的真實身份——省警務處副處長盧弘毅,以及他如何操控五位富商構陷白家。滅門那夜,盧弘毅親自到場監督,威脅不配合就殺全家。
"家父一直活在愧疚中。"趙探長聲音哽咽,"他臨終前說,那晚他故意點著了無關緊要的偏房,想給白家人爭取逃跑時間,但火勢失控..."
陳岩突然暴起,一把揪住趙探長的衣領:"撒謊!你父親是凶手!"
"陳叔!住手!"程墨川厲聲喝道。
陳岩不情願地鬆開手,趙探長整理著衣領繼續說:"我妹妹...劉明下的毒已經解了。我查了他的背景,他父親劉正德確實是盧弘毅的心腹,專門負責處理見不得光的事。"
程墨川腦中思緒飛轉:"趙探長,你能接觸到省警務處的檔案嗎?"
"可以申請調閱,但需要理由..."
"就說調查一樁二十年前的懸案。"程墨川眼中閃著決然的光,"我要讓盧弘毅在法庭上認罪,光明正大地為白家平反。"
柳青突然冷笑:"然後呢?讓他坐幾年牢就了事?白家十六條人命就這麽算了?"
"不。"程墨川聲音冰冷,"我要他身敗名裂,要世人知道真相,要讓白家的冤屈大白於天下。這比簡單殺了他更有意義。"
陳岩沉默良久,突然單膝跪地:"少爺既然決定了,老奴聽您的。但若法律奈何不了那姓盧的,請允許我用我的方式解決。"
程墨川扶起這位忠心的老侍衛:"陳叔,相信我,有時候活著比死更痛苦。"
趙探長清了清嗓子:"關於...柳姑娘和陳先生的涉案問題..."
"他們協助警方破獲了劉明的罪行,不是嗎?"程墨川意味深長地說。
趙探長會意地點頭:"當然。劉明殺害李掌櫃和馬德昌,罪證確鑿。"
柳青別過臉去,淚水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程墨川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妹妹,父親在天之靈更希望我們好好活著,而不是活在仇恨中。"
柳青渾身一震,抬頭看他:"你...你叫我什麽?"
"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你是白家養大的,就是我妹妹。"程墨川柔聲道,"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柳青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仿佛要將二十年的委屈都哭出來。陳岩別過臉去,偷偷抹了抹眼角。
一個月後,省城報紙頭版刊登了一則轟動新聞:《省警務處副處長盧弘毅涉嫌謀殺被逮捕,二十年前嘉定白家滅門案真相大白》。報道詳細披露了盧弘毅如何勾結奸商謀財害命,又如何利用職權掩蓋罪行。
程墨川站在法庭旁聽席上,看著昔日威風凜凜的盧副處長如今佝僂著背接受審判。柳青站在他身旁,緊緊抓著他的手臂。
"滿意了嗎?"程墨川輕聲問。
柳青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得到了懲罰,但父親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但白家的名譽恢複了,產業也會歸還。"程墨川安慰道,"我們可以重建白家宅院,讓父親在天之靈安息。"
庭審結束後,程墨川、柳青、陳岩和趙探長一起回到嘉定,來到白家廢園。那棵燒焦的銀杏樹竟然冒出了新芽,嫩綠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程墨川輕撫樹幹,"白家的血脈和精神也會延續下去。"
柳青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裏麵是那十六塊靈牌:"我們該為他們舉行一個正式的葬禮了。"
陳岩挖了一個坑,將靈牌小心埋入,然後種上一株小銀杏樹苗。四人靜立默哀,秋風卷著落葉在他們身邊盤旋,仿佛白家亡魂最後的告別。
離開廢園時,程墨川落在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新栽的樹苗,恍惚間仿佛看到一個穿長衫的男子站在樹下,對他微笑頷首。
"父親..."程墨川輕聲呼喚,再定睛看時,那裏隻有樹影婆娑。
柳青在前麵喚他:"哥哥,快些!陳叔說要給我們做他最拿手的紅燒魚呢!"
程墨川笑了笑,大步跟上。陽光透過雲層,照在白家廢園的新生銀杏樹上,那嫩綠的葉子熠熠生輝,仿佛承載著無數希望。
喜歡民國懸疑記事請大家收藏:()民國懸疑記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