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紅路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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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城西的貧民窟散發著腐爛食物和排泄物的惡臭。關雪鬆拉低破氈帽的帽簷,踩著凍硬的泥濘小路向前走。三天了,自從和沈墨卿分別後,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警署的動向。
警署已經被日本憲兵隊接管,所有中國警察要麽被遣散,要麽像王鐵柱那樣成了日本人的走狗。陳局長據說"病休"在家,但關雪鬆知道,那是軟禁。
他拐進一家小麵館,要了碗最便宜的陽春麵。角落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獨自喝酒——警署檔案室的老李頭。
關雪鬆端著麵碗走過去,背對門口坐下。"老李,"他壓低聲音,"還認得我嗎?"
老李頭的手一抖,酒灑了一半。他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個胡子拉碴、衣衫襤褸的"苦力",眼中閃過驚訝:"關...關探長?全城都在找你!"
"陳局長情況如何?"
老李頭左右看看,湊近低語:"被關在他自己家裏,日本人說他在"養病",其實...我前天送文件去,看見他被拷在床頭,滿身是傷。"
關雪鬆攪動著麵條:"他家守衛情況?"
"前後門各兩個日本兵,屋裏至少還有三個。關探長,你別..."老李頭話沒說完,關雪鬆已經起身,往桌上放了幾個銅板。
"告訴嫂子,這幾天別讓侄子去上學。"關雪鬆留下這句話,走出了麵館。
陳局長的宅邸位於城東的高級住宅區,四周都是花園洋房,平時安靜得很。關雪鬆繞到後麵,翻過一堵矮牆,藏在灌木叢中觀察。
正如老李頭所說,後門有兩個日本兵站崗,腰間別著王八盒子,神情鬆懈地抽著煙。關雪鬆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紙包——沈墨卿留給他的迷藥。他撿起一塊石子,扔向不遠處的樹叢。
"なに?"一個日本兵警覺地抬頭,走向發出聲響的地方。
關雪鬆趁機繞到另一個日本兵背後,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將沾了迷藥的手帕按在他臉上。日本兵掙紮幾下就軟倒了。關雪鬆迅速將他拖進灌木叢,換上他的軍帽和外套。
另一個日本兵回來時,關雪鬆背對他站著,故意用日語嘟囔著天氣真冷之類的話。那日本兵抱怨了幾句,突然覺得不對勁——這"同伴"怎麽突然高了一截?
他剛要拔槍,關雪鬆一個回身肘擊打在他太陽穴上,日本兵悶哼一聲倒地。關雪鬆從他身上摸出鑰匙,輕輕打開後門。
廚房裏,一個女傭正在洗碗。關雪鬆閃到她身後,輕聲道:"別出聲,我是來救陳局長的。"
女傭嚇得碗掉進水池,顫抖著指向樓上:"書...書房...他們在那..."
關雪鬆摸上樓梯,聽見二樓傳來日語對話和鞭打聲。他貼著牆靠近書房門,從門縫中看到陳局長被綁在椅子上,滿臉是血,鬆本浩二正用白手帕擦拭一把匕首。
"陳桑,再問你最後一次,"三月行動"的詳細時間表和投放地點。"鬆本的聲音冰冷,"說出來,給你個痛快。"
陳局長虛弱地搖頭:"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隻負責...提供犯人..."
鬆本歎了口氣,舉起匕首:"真遺憾。"
關雪鬆踹開門的同時拔出手槍。鬆本敏捷地閃到陳局長身後,匕首抵在他喉嚨上。
"關君,我就知道你會來。"鬆本微笑,"放下槍,否則陳局長立刻死。"
房間角落還有兩個日本特務,此刻也拔出了手槍。關雪鬆權衡了一下,慢慢彎腰將槍放在地上。
"踢過來。"鬆本命令道。
關雪鬆照做,同時觀察著房間布局——兩扇窗,一張大書桌,他和鬆本之間隔著約五米距離,中間是綁著的陳局長。
"你知道嗎,關君,"鬆本用匕首輕輕拍打陳局長的臉頰,"陳桑的命本來不值一提。但你是名單上的最後一個,這就很有趣了。"
"什麽名單?"關雪鬆裝作不知情。
""紅路祭"的祭品名單。"鬆本的眼睛閃著詭異的光,"七個特定的人,以七種特定的方式死去,就能完全解開"樹鬼之怒"的封印。而你,關雪鬆,是最後的"鑰匙"。"
關雪鬆皺眉:"什麽意思?"
鬆本示意一個特務去撿槍,另一個繼續瞄準關雪鬆:"你父親沒告訴你嗎?關於你們關家的...特殊血脈?"
關雪鬆心頭一震。父親關鐵山是抗俄義士,在他五歲那年就離家參加義勇軍,再也沒回來。他對父親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1928年,"鬆本繼續說,"我們找到了薩滿古墓和那種古老瘟疫,但缺少激活它的"鑰匙"——一個特定血脈的人。而你父親,關鐵山,是最後一個純血統的薩滿守護者家族後裔。"
關雪鬆腦中閃過北陵的記憶碎片——那個雪夜,穿奇怪服飾的人圍著石碑舉行儀式...其中有他父親?
"你們抓了我父親?"
鬆本笑了:"不,是他主動找到我們的。為了保護你,他自願成為第一個實驗體。可惜...實驗失敗了。那種古老瘟疫在他體內發生了變異,變得...不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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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局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嘴角溢出。鬆本嫌惡地鬆開他:"沒用的東西。"
關雪鬆抓住這瞬間的機會,猛地撲向書桌,一把掀翻。槍聲響起,子彈打在他身後的牆上。他抄起桌上的銅製墨盒砸中一個特務的臉,同時閃到窗邊。
"攔住他!"鬆本厲喝,"要活的!"
關雪鬆撞開窗戶跳了下去。二樓不高,但積雪下的灌木叢中藏著碎石,他右腿一陣劇痛,可能扭傷了。顧不得這些,他一瘸一拐地衝向院牆。
身後傳來日語喊叫聲和槍聲。一顆子彈擦過他的肩膀,另一顆打在他腳邊的石板上,濺起碎屑。關雪鬆咬牙翻過牆頭,跌入外麵的小巷。
他必須離開奉天城,立刻前往二道白河與沈墨卿會合。但現在全城戒嚴,每個出口都有日本兵把守。
老李頭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告訴嫂子,這幾天別讓侄子去上學..."
鐵路小學!老李頭的侄子在那裏當校工,而學校後牆外就是貨運站,每天都有煤車進出!
關雪鬆壓低帽簷,混入街上慌亂的人群。遠處,警笛聲此起彼伏,日本憲兵開始挨家挨戶搜查。
長白山腳下的七星穀籠罩在濃霧中。沈墨卿緊了緊身上的皮襖,踩著及膝的積雪艱難前行。三天來,她從北陵一路向北,搭過馬車、爬過運木材的火車,最後這段路全靠雙腿。
按照父親的指示,最後一塊骨片的守護者——那拉老人——住在七星穀最深處的木屋裏。但當她終於看到那個被鬆林環繞的小村莊時,心沉了下去——村口站著日本兵。
沈墨卿躲在一棵紅鬆後觀察。村子不大,約莫二十來戶人家,但現在異常安靜,看不到一個村民活動。幾個日本兵在巡邏,更多的似乎駐紮在村中央的大房子裏。
她悄悄繞到村子西側,那裏有一片墳地,積雪覆蓋的墳包間或許能提供掩護。剛接近墳地,一隻冰冷的手突然從後麵捂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姑娘。"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跟我來。"
沈墨卿被拉著蹲下身,跟著那人爬進一個幾乎被雪掩埋的地窖入口。地窖裏點著油燈,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盤腿坐在獸皮上,正是照片上那個站在古榆樹下的薩滿。
"那拉大爺?"沈墨卿試探地問。
老人點點頭,渾濁的眼睛裏閃著精光:"沈青山的閨女?你長得像你娘。"
"您認識我父母?"
"何止認識。"那拉老人咳嗽幾聲,"二十年前,是我們三個一起封印了第一次"紅路開啟"。"他指了指地窖角落的一個小祭壇,上麵擺著幾塊骨片,"但現在,隻剩下我了。"
沈墨卿急切地問:"最後一塊骨片在您這裏嗎?日本人已經收集了其他六塊,如果再得到這塊..."
那拉老人搖搖頭:"不在我這裏。"看到沈墨卿失望的表情,他笑了笑,"別急,姑娘。骨片是活的,會自己選擇守護者。三十年前它選擇了我,十年前..."他頓了頓,"它選擇了關鐵山。"
"關...關雪鬆的父親?"沈墨卿震驚不已。
那拉老人點點頭:"關家是古老的薩滿守護者血脈,最後一個純血統家族。當年日本人第一次嚐試開啟"紅路"時,是我們三個用骨片的力量重新封印了瘟疫。但現在..."他歎了口氣,"關鐵山死了,你父親也死了,骨片的力量大大減弱。"
沈墨卿想起關雪鬆名字在名單上的事:"為什麽關雪鬆是"鑰匙"?"
"因為他的血脈。"那拉老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皮袋,倒出一把骨粉,"關鐵山死後,骨片自動尋找下一個血脈相連者——關雪鬆。日本人需要他的血來完成最後的儀式。"
沈墨卿想起關雪鬆給她的懷表,那裏麵會不會...
"骨片...是什麽樣子的?"
"形狀像半月,上麵刻滿符文,會..."那拉老人突然警覺地抬頭,"有人來了。"
地窖入口處的偽裝被掀開,一束刺眼的手電光照下來。沈墨卿剛要起身,那拉老人一把按住她,同時將一把骨粉撒向空中。
"閉上眼睛!"老人低喝。
上麵傳來幾聲慘叫和重物倒地的聲音。等沈墨卿再睜眼時,那拉老人已經爬上梯子查看。
"死了。"老人爬下來,臉色凝重,"我的骨粉能讓人產生最恐懼的幻覺,心髒弱的會直接嚇死。但他們找到這裏,說明村子已經不安全了。"
"我們得去找關雪鬆。"沈墨卿堅定地說,"五天後我們在二道白河見麵。"
那拉老人搖搖頭:"我去不了啦,姑娘。日本人給我下了毒,我活不過今晚了。"看到沈墨卿驚駭的表情,他笑了笑,"別難過,我九十多歲了,夠本啦。重要的是,你得找到關家小子,告訴他真相。"
"什麽真相?"
"他是鑰匙,但不止能開啟,也能永遠封印"紅路"。"那拉老人艱難地喘息著,"需要他在七星交匯之地,流盡全身血脈...就像他父親當年做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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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卿如遭雷擊:"不!那他會..."
"犧牲。"那拉老人平靜地說,"就像他父親,就像你父親,就像我。孩子,這不是選擇,是命運。"
外麵又傳來腳步聲和日語喊叫聲。那拉老人迅速將一個皮袋塞給沈墨卿:"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資料,關於"紅路"和日本人計劃的。現在,從後麵的通道走,它能通到山穀另一側。"
"我不能丟下您!"
"傻丫頭,"那拉老人慈愛地拍拍她的頭,"我留下來拖住他們,你才能活著離開。記住,二道白河鎮的老鐵匠是我的人,他會幫你的。"
沈墨卿含淚爬進狹窄的通道。身後,那拉老人已經開始吟誦古老的咒語,聲音在低矮的地窖中回蕩,仿佛來自遠古的回響。
通道又窄又黑,沈墨卿隻能匍匐前進。不知爬了多久,她終於看到前方一絲光亮。剛鑽出通道,身後遠處就傳來一聲爆炸,接著是密集的槍聲。
沈墨卿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她看了看方向,朝二道白河鎮走去。懷中的皮袋和關雪鬆的懷表是她唯一的慰藉。
兩天後,當沈墨卿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進二道白河鎮時,鎮子正陷入異常的騷動。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麽。
"聽說奉天城戒嚴了..."
"鐵路被日本人控製了..."
"要打仗了..."
沈墨卿的心揪了起來。關雪鬆說過五天後在這裏見麵,但今天才第四天。她決定先去老鐵匠鋪打聽消息。
鐵匠鋪在鎮子最西頭,一個獨眼老人正在打一把鐮刀。看到沈墨卿走近,他頭也不抬地說:"今天不接活。"
"那拉大爺讓我來的。"沈墨卿低聲說。
老人的獨眼銳利地打量她片刻,然後放下鐵錘,示意她跟進裏屋。屋裏簡陋但整潔,牆上掛著幾把獵槍。
"你是沈家閨女?"老人問,得到肯定答複後,他點點頭,"那拉捎信說你會來。還有個小子呢?"
"關雪鬆,他應該明天到。"
老鐵匠搖搖頭:"恐怕等不了了。剛剛得到的消息,日本人提前了"三月行動",明天就要在七個主要車站同時釋放瘟疫。"
沈墨卿臉色煞白:"明天?為什麽提前?"
"因為他們的主要實驗室被抗聯襲擊了,怕夜長夢多。"老鐵匠從床下拖出一個木箱,"這裏麵是七個小炸彈,裏麵裝的是那拉特製的骨粉,能暫時中和瘟疫的毒性。但效果隻有三天,三天後..."
"三天後怎樣?"
"要麽找到永久封印的方法,要麽..."老鐵匠做了個爆炸的手勢,"把七個站點全炸掉,連同裏麵的所有人。"
沈墨卿想起那拉老人的話——關雪鬆是鑰匙,能永遠封印"紅路",但代價是他的生命。
"我必須等關雪鬆來。"她堅定地說。
老鐵匠歎了口氣:"最多等到明天中午。如果他不來,我們得自己去阻止瘟疫擴散。"
沈墨卿點點頭,從懷中掏出關雪鬆的懷表。現在是下午四點,距離明天中午還有二十個小時。二十個小時後,她可能麵臨一個無法抉擇的抉擇——是救千萬無辜百姓,還是救她心愛的男人。
窗外,長白山的雪峰在夕陽下泛著血一般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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