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保定迷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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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十四年,春寒料峭的保定府,一場夜雨將青石板路洗得發亮。天剛蒙蒙亮,齊家藥鋪的夥計就急匆匆地拍響了少東家的房門。
    "明遠少爺,快醒醒!縣衙來人了,說是有急事找您!"
    齊明遠從床榻上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陽穴。昨夜研讀那本新到的《洗冤集錄》直到三更,此刻頭腦還有些昏沉。他隨手披上藏青長衫,將一副圓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鏡片後是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知道了,讓客人稍等。"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保定本地人特有的口音。
    藥鋪前堂,縣警察局的陳巡官正焦急地踱步。見齊明遠出來,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齊少爺,可算見著您了!周家出了命案,局長特意請您過去看看。"
    "周家?哪個周家?"齊明遠一邊係著長衫的盤扣一邊問。
    "還能有哪個?前清舉人周世安老爺的府上啊!今早發現死在書房裏,樣子古怪得很。"陳巡官壓低聲音,"局長說您上回破獲的那起投毒案很漂亮,這次也想請您協助。"
    齊明遠眉頭微蹙。周家是保定望族,周世安雖已不做官,但在地方上仍頗有威望。他略一思索,轉身從藥櫃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揣入懷中:"走吧,去看看。"
    周府位於保定城西,是一座三進的大宅院,青磚灰瓦間透著幾分前朝的餘韻。齊明遠跟著陳巡官穿過垂花門時,院內已聚集了不少人。一個穿著警服的中年男子迎上來,正是警察局趙局長。
    "齊少爺來了就好。"趙局長擦了擦額頭的汗,"死者身份特殊,上頭催得緊,偏生這案子又透著古怪..."
    齊明遠點點頭:"先看現場。"
    周家書房位於二進院東側,門前站著兩個警察。齊明遠在門檻處停下,從懷中取出白布手套戴上,這才邁步進入。
    書房內陳設典雅,四壁書架上擺滿古籍。靠窗的紅木書案前,一位身著藏藍長袍的老者仰倒在太師椅上,頭歪向一側,麵色青紫,雙目圓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緊握成拳,指縫間隱約可見一塊玉質物件。
    齊明遠俯身檢查屍體,注意到死者嘴角有少量白沫,頸部有輕微抽搐痕跡。他輕輕掰開死者的右手——半塊青白玉佩赫然在目,斷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為掰斷的。
    "死亡時間約在昨夜子時到醜時之間。"齊明遠邊說邊檢查死者的指甲,"指甲床發紺,瞳孔放大,初步判斷是中毒。"
    他轉向書桌,上麵擺著一套青瓷茶具。茶壺裏的茶水還剩小半,齊明遠取出隨身帶的銀針探入,針尖很快泛起黑色。
    "茶中有毒。"他環視書房,"門窗完好,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昨晚誰最後見過周老爺?"
    一個身著素色旗袍的年輕女子從人群中走出,約莫二十出頭,麵容姣好卻帶著幾分怯意:"是我。昨晚我給父親送了安神茶後就回房了。"
    "這位是?"齊明遠看向趙局長。
    "周家養女,周雨晴小姐。"趙局長介紹道,"周老爺原配早逝,膝下隻有一子,雨晴小姐是十年前收養的。"
    齊明遠注意到周雨晴說話時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眼神飄忽不定。他繼續問道:"雨晴小姐,送茶時周老爺可有異常?"
    "父親...父親當時在看書,與平日無異。"周雨晴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大步走進書房,身著西式西裝,麵容與死者有幾分相似:"怎麽回事?我父親怎麽會突然..."他看到屍體時明顯一震,隨即怒視齊明遠,"你是誰?為何擅動家父遺體?"
    "這位是齊明遠少爺,局長請來協助破案的。"陳巡官連忙解釋,"周少爺請節哀。"
    周維鈞——周世安的獨子冷哼一聲:"我周家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不斷瞟向父親手中的玉佩,臉色變得煞白。
    齊明遠將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問:"周少爺可認得這半塊玉佩?"
    "不...不認得。"周維鈞的回答明顯遲疑,"家父收藏的古玩很多,我哪能都記得。"
    齊明遠點點頭,轉向趙局長:"我需要查驗周老爺的飲食和近期接觸的人。另外,這半塊玉佩很關鍵,能否讓我帶走詳細檢查?"
    "不行!"周維鈞和周雨晴幾乎同時出聲。兩人對視一眼,周維鈞強硬地說:"家父遺物必須留在周家。"
    齊明遠也不堅持,隻是從懷中取出小布包,裏麵是幾樣簡易的檢驗工具。他小心地從玉佩上刮下一些細微的粉末,收入一個小瓷瓶中。
    "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趙局長,茶壺裏的茶水我需要帶回去檢驗。"齊明遠說著,目光掃過書房每個角落,突然在書架下方發現一小片暗色痕跡。他蹲下身,用手指輕觸後嗅了嗅,"有淡淡的杏仁味..."
    離開周府時,齊明遠注意到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站在偏院門口,目光陰鷙地盯著書房方向。陳巡官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低聲道:"那是周府管家老趙,在周家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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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藥鋪的路上,齊明遠繞道去了趟縣立圖書館。兩個時辰後,他帶著幾本縣誌和一本《保定鄉賢錄》回到藥鋪後院的工作間。
    檢驗結果很快出來:茶水中含有烏頭堿,而玉佩上的粉末則檢測出微量朱砂和另一種未知成分。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在縣誌中發現一條記載:三十年前,周家曾有一名婢女墜井身亡,當時周世安剛剛中舉。
    傍晚時分,齊明遠正在整理線索,藥鋪夥計又匆匆跑來:"少爺,門口有位小姐找您,不肯說姓名,隻給了這個。"
    夥計遞上一張字條,上麵娟秀地寫著:"今夜子時,城隍廟後巷,事關玉佩真相。"
    齊明遠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絲精光。他隱約感覺到,這半塊玉佩背後,藏著周家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而解開這個秘密,或許就能找到殺害周世安的真凶。
    暮色四合,保定府的街巷漸漸被黑暗吞噬。齊明遠裹緊灰色長衫,特意繞了幾條小巷才向城隍廟方向走去。多年的偵探經驗讓他養成了謹慎的習慣——自從收到那張字條,他就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己。
    城隍廟後巷是條死胡同,平日裏鮮有人至。齊明遠在拐角處停下,從懷中掏出一塊懷表。借著月光,時針剛好指向子時。他深吸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藏著的小刀。
    "齊少爺果然守時。"
    一個輕柔的女聲從陰影處傳來。齊明遠眯起眼睛,看到巷尾的槐樹下轉出一個纖細身影——正是周家養女周雨晴。月光下,她褪去了白日裏的怯懦,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雨晴小姐?"齊明遠故作驚訝,"深夜相邀,所為何事?"
    周雨晴警惕地環顧四周,向前幾步低聲道:"我知道您在查那半塊玉佩。那東西會要人命的,我勸您別再插手周家的事。"
    齊明遠推了推眼鏡:"雨晴小姐既然冒險約我出來,想必不隻是為了警告我吧?"
    周雨晴咬了咬下唇,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遞來:"您先看看這個。"
    齊明遠展開手帕,裏麵包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的周世安,身旁站著一位麵容姣好的少女,兩人身後是周家老宅的井台。少女頸間戴著的,赫然是一塊完整的青白玉佩。
    "這是..."
    "三十年前,周家有個叫小翠的婢女。"周雨晴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她死在井裏,官府說是失足,但周府下人都知道,她死時手裏攥著半塊玉佩。"
    齊明遠腦中閃過縣誌上的記載:"這與周老爺的死有何關聯?"
    "父親...不,周老爺手中的那半塊,就是當年小翠的玉佩。"周雨晴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我查了十年,終於確定小翠是我的生母。她根本不是失足,而是被周世安逼死的!"
    齊明遠心頭一震。若真如周雨晴所言,這案子就不僅僅是簡單的謀殺,而是一段跨越三十年的複仇。他正欲追問,突然聽到巷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有人!"他一把拉住周雨晴的手腕,將她拽到身後的牆角暗處。
    腳步聲在巷口徘徊片刻,漸漸遠去。周雨晴的手在微微發抖,齊明遠能感覺到她掌心的冷汗。
    "不能再說了。"她抽回手,"周維鈞已經起疑,老趙也在監視我。齊少爺,若您真想查明真相,明日去城西的仁濟藥鋪問問烏頭堿的事。"
    話音未落,周雨晴已閃身消失在夜色中。齊明遠站在原地,眉頭緊鎖。他確信剛才的腳步聲不是巧合,自己與周雨晴的會麵已經被人盯上。
    回到藥鋪,齊明遠點亮油燈,仔細研究那張照片。年輕時的周世安意氣風發,而身旁的小翠眉目間與周雨晴確有幾分相似。更令人在意的是,小翠頸間的玉佩圖案隱約可見——是半朵蓮花。
    他取出白日從周世安手中玉佩上刮下的粉末,在燈下再次檢驗。這次,他在粉末中發現了一絲暗紅色。不是朱砂,而是...血跡?齊明遠的心跳加快了。
    次日清晨,齊明遠剛打開藥鋪門板,趙局長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齊少爺,出事了!"趙局長滿頭大汗,"周維鈞今早去縣衙大鬧,說您私藏證據,要求立刻歸還他父親的遺物!"
    齊明遠冷笑一聲:"我拿的隻是檢驗樣品,何來私藏之說?周少爺倒是心急。"
    "不止如此。"趙局長壓低聲音,"昨夜周府又出怪事——有人看見周老爺書房亮著燈,可進去一看,空無一人!值班的警察嚇得屁滾尿流。"
    齊明遠眉頭一挑:"帶我去看看。"
    周府比昨日更加森冷。府中下人個個麵色惶恐,走路都踮著腳尖。齊明遠徑直來到書房,發現門口換了兩個陌生警察,神情緊張。
    "昨晚誰當值?"齊明遠問道。
    一個年輕警察戰戰兢兢地站出來:"是、是我。子時三刻,我明明看見書房裏有燈光,還有翻書的聲音。可一推門,燈是滅的,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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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明遠走進書房,敏銳地發現書桌上的灰塵有被拂動的痕跡。他蹲下身,檢查書架下方——那片暗色痕跡旁邊,多了一個模糊的腳印。
    "有人來過。"他站起身,"而且很熟悉這個房間。"
    管家老趙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陰沉著臉:"齊少爺,大少爺吩咐了,不許外人再進老爺書房。"
    齊明遠注意到老趙的右手纏著布條:"趙管家手怎麽了?"
    "切菜不小心。"老趙迅速將手背到身後,"您請回吧。"
    離開周府,齊明遠決定去城西仁濟藥鋪走一趟。仁濟是保定府最大的藥材商,據說與周家有生意往來。藥鋪掌櫃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見齊明遠亮出齊家藥鋪的名帖,態度頓時熱絡起來。
    "烏頭堿?那可是劇毒啊!"掌櫃聽明來意後連連擺手,"官府嚴令,買賣都要登記在冊的。"
    齊明遠取出周世安的照片:"掌櫃的可認得這位?"
    掌櫃的眯眼一看,臉色微變:"這...這是年輕時的周老爺啊。您問這做什麽?"
    "周老爺前日死於烏頭堿中毒。"齊明遠緊盯著掌櫃的眼睛,"最近可有人從貴店購買此物?"
    掌櫃的額頭沁出冷汗:"半個月前...周府確實派人來買過,說是藥用的。有周家印信為憑,小的不敢不給啊!"
    "來的是誰?"
    "周府管家,趙德全。"
    這個答案讓齊明遠心頭一震。老趙買烏頭堿,周世安死於烏頭堿中毒,而老趙手上又有新傷...線索似乎開始連接。
    回程路上,齊明遠特意繞道縣立醫院,拜訪了在那裏工作的大學同學林醫生。他將茶水和玉佩粉末的樣本交給林醫生做進一步檢驗。
    "烏頭堿中毒無疑。"林醫生肯定地說,"但奇怪的是,死者口腔沒有灼燒痕跡,說明毒物不是直接入口的。"
    齊明遠猛然想起什麽:"如果是通過皮膚吸收呢?"
    "那就解釋得通了!"林醫生拍案道,"烏頭堿可以通過傷口或黏膜迅速吸收。死者手上若有傷口..."
    齊明遠謝過林醫生,匆匆返回藥鋪。他需要重新審視周世安的屍體——特別是雙手。
    然而,當他趕到縣警察局的停屍房時,看守告訴他一個震驚的消息:周世安的屍體已被周家人強行領回,今日就要下葬!
    "這麽快?"齊明遠心中一沉。按照保定風俗,大戶人家至少要停靈七日。周家如此急切,分明是要毀滅證據。
    他快步走向周府,遠遠就看見府門前搭起了靈棚,白幡飄動。周維鈞一身重孝,正接待前來吊唁的賓客。齊明遠剛要上前,突然被人拽到一旁的小巷中。
    是周雨晴。她麵色蒼白,眼中滿是驚恐:"齊少爺,您不能再查了!今早老趙在書房翻找什麽,被我撞見,他...他威脅要讓我和小翠一樣死在井裏!"
    齊明遠握緊她的手:"雨晴小姐,你必須離開周府,現在太危險了。"
    "我不能走。"周雨晴搖頭,從懷中取出一本薄冊子,"這是我在父親...周世安書房暗格裏找到的日記。最後一頁,他寫了"三十年了,她來討債了"。"
    齊明遠翻開日記,瞳孔驟然收縮——最後一頁的筆跡與前麵截然不同,倒像是...模仿的!
    "這日記被人動過手腳。"他沉聲道,"雨晴小姐,周老爺平日用哪隻手寫字?"
    "右手啊..."周雨晴突然明白過來,"但這最後一頁是左手寫的!"
    齊明遠腦中靈光一閃:"我明白了!周老爺根本不是自殺,也不是被外人殺害。凶手就在周府,而且——"
    他的話戛然而止。巷口處,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齊明遠本能地將周雨晴護在身後,手按在了腰間的小刀上。
    "誰在那裏?"他厲聲喝道。
    沒有回應。但齊明遠確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某人監視之下。更糟的是,他感覺案情正朝著一個危險的方向發展——周世安的死隻是開始,而非結束。
    "雨晴小姐,帶我去看那口井。"齊明遠下定決心,"是時候揭開三十年前的秘密了。"
    周雨晴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兩人避開前院人群,悄悄繞到周府後院的廢棄井台。井口蓋著石板,四周雜草叢生,透著說不出的陰森。
    齊明遠費力移開石板,一股黴濕氣撲麵而來。他點燃隨身帶的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線向下看去——井壁長滿青苔,井底隱約可見一截白色的東西。
    "那是...骨頭?"周雨晴聲音發顫。
    齊明遠正要細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冷笑:"兩位對我周家的井很感興趣啊?"
    回頭一看,周維鈞帶著兩個家丁站在不遠處,臉上掛著陰冷的笑容。更令齊明遠心驚的是,老趙從另一側包抄過來,手中赫然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周少爺這是何意?"齊明遠不動聲色地將周雨晴護在身後。
    "何意?"周維鈞獰笑,"齊明遠,你私闖民宅,勾引我家女眷,還意圖盜竊。這罪名夠你在牢裏蹲上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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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趙逼近一步:"少爺,別跟他們廢話。井台濕滑,失足落井也是常事..."
    齊明遠知道情況危急。他悄悄將周雨晴給他的日記塞入靴筒,同時計算著突圍的路線。就在老趙舉刀撲來的瞬間,他猛地揚手撒出一把藥粉——是辣椒粉混合著癢癢粉的自保配方。
    "啊!我的眼睛!"老趙慘叫一聲,匕首當啷落地。
    齊明遠抓住機會,拉著周雨晴衝向側門。身後傳來周維鈞氣急敗壞的吼聲和家丁雜亂的腳步聲。兩人一路狂奔,穿過幾條小巷,終於甩掉了追兵。
    "現在怎麽辦?"周雨晴氣喘籲籲地問,"周家不會放過我們的!"
    齊明遠目光堅定:"去縣衙。趙局長雖然圓滑,但命案當前,他不敢公然包庇。我們需要官方力量來開那口井。"
    他頓了頓,又問道:"雨晴小姐,你可知周老爺與老趙之間有何特殊關係?為何一個管家敢如此囂張?"
    周雨晴咬了咬唇:"我偶然聽下人議論過...老趙不隻是管家,他其實是周世安的同族遠親,三十年前就來周家了。而且..."她壓低聲音,"有人說小翠死時,已經有了身孕。"
    這個信息如同一道閃電劈開齊明遠腦海中的迷霧。如果小翠懷孕,孩子是誰的?老趙與周世安的關係,周雨晴的身世,三十年前的命案與現在的謀殺...一切似乎都能串聯起來了。
    但還缺少最關鍵的一環——證據。
    "走,去縣衙。"齊明遠下定決心,"是時候揭開這個纏繞周家三十年的詛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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