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低語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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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入森林的第一步,女騎士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仿佛整片森林都在排斥著活人的氣息。紫黑色的樹幹扭曲盤繞,樹皮上布滿蜂窩狀的孔洞,從那些細小的孔穴中不斷滲出粘稠的透明液體,在空氣中凝結成蛛網般的絲線,輕輕拂過闖入者的臉龐。光線在這裏變得詭異而扭曲,明明應該是正午時分,森林內部卻如同黃昏般昏暗,唯一的照明來自那些寄生在樹幹上的熒光苔蘚,散發著病態的藍綠色光芒。空氣中彌漫著腐朽與甜膩混合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讓喉嚨發癢,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卵正順著氣管爬入肺部。瑪爾瓦立刻用布條捂住口鼻,示意其他人效仿,但已經晚了——利奧開始劇烈咳嗽,每一次喘息都帶著不祥的濕漉漉聲響。
    隊伍沿著一條幾乎被腐葉掩埋的小徑前進,每一步都會陷進鬆軟的腐殖質中,發出令人不適的擠壓聲。格恩走在最前麵,用鐵匠的錘子劈開擋路的藤蔓,那些被切斷的植物莖稈中流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暗紅色的粘稠物質,散發著鐵鏽般的血腥味。科爾文殿後,三把匕首始終握在手中,神經質地回頭張望,堅稱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女騎士走在利奧身旁,隨時準備扶住搖搖欲墜的少年,她的獨眼不斷掃視著四周晃動的樹影,斷劍始終處於可立即揮出的角度。森林中的寂靜令人窒息,沒有鳥鳴,沒有蟲叫,隻有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喘息聲在樹木間回蕩,然後被某種無形的存在吸收殆盡。
    走了約莫半小時後,第一個異常現象出現了。小徑兩側開始出現半埋在腐葉中的雕像,它們由某種灰白色的石材雕刻而成,表麵布滿蜂窩狀的侵蝕痕跡。這些雕像描繪的都是同一個人形生物——過長的四肢,不成比例的大腦袋,沒有五官的麵部。雕像的姿態各異,有的跪地祈禱,有的仰天呐喊,更多的則是雙手抱頭,似乎在抵禦某種無形的痛苦。埃德溫若還在世,一定會狂熱地記錄這些發現,但現在的幸存者們隻感到一陣陣寒意順著脊背攀升。瑪爾瓦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可能是某種祈禱詞,也可能是單純的恐懼所致。當他們經過第七尊雕像時,利奧突然抓住女騎士的手臂,顫抖的手指指向雕像基座——那裏刻著一行小字,用的是現代語言:"我看到了真相"。
    繼續前行,小徑逐漸變得模糊不清,樹木的排列也越發詭異,仿佛整片森林正在緩慢地重組自己的結構。樹幹上的孔洞開始擴大,最大的已經有拳頭大小,透過那些孔洞,可以看到樹幹內部是中空的,內壁上布滿脈動著的血管狀組織。格恩不小心將手搭在這樣一棵樹上休息,立刻尖叫著抽回手掌——他的掌心布滿了細小的咬痕,正滲出黑色的血珠。瑪爾瓦用隨身攜帶的草藥為他包紮,但那些黑色血跡根本無法止住,反而開始沿著他的血管向手臂蔓延。女騎士當機立斷,用斷劍的鋒利邊緣刮去了格恩掌心的汙染血肉,鐵匠痛得幾乎昏厥,但至少阻止了黑色物質的擴散。包紮完畢後,他們發現周圍的樹木不知何時已經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形,將他們圍在中央,原本的小徑完全消失了。
    科爾文第一個失去了冷靜。"我們被引導到陷阱裏了!"他歇斯底裏地大喊,匕首胡亂揮舞,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瑪爾瓦試圖安撫他,卻被一刀劃傷了手臂。女騎士一個箭步上前,斷劍精準地打飛了科爾文手中的武器,然後一記手刀擊中他的頸部。前護衛像斷線木偶般倒下,暫時解除了這個危險因素,但也意味著他們現在要多背負一個昏迷者。格恩雖然手掌受傷,但仍是隊伍中最強壯的人,他默默將科爾文扛在肩上,用眼神示意繼續前進。女騎士選擇了一個看起來樹木稍微稀疏的方向,用斷劍在樹幹上刻下記號,以防他們繞圈子。但當她第三次看到自己留下的記號時,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這片森林不允許他們離開。
    天色越發昏暗,熒光苔蘚的光芒卻越來越亮,將整個空間染成詭異的藍綠色。利奧的咳嗽突然加重,他跪倒在地,嘔出一團黑色粘液,粘液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蠕動。瑪爾瓦抱著兒子啜泣,她的禱詞終於變得清晰可聞:"...請救救我們,無論您是誰,請給予慈悲..."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森林中回蕩,然後,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所有的樹洞同時發出了回應。那不是人類的語言,而是成千上萬種聲音的混合,有老人的咳嗽聲,嬰兒的啼哭聲,金屬摩擦聲,火焰燃燒聲,甚至還有他們自己剛才說過的話語碎片。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發狂的嘈雜,仿佛整片森林都在模仿著曾經聽到過的所有聲響。格恩丟下科爾文,雙手捂住耳朵跪倒在地;瑪爾瓦緊緊抱住利奧,試圖用身體為他阻擋這可怕的聲浪;女騎士則舉劍四顧,獨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
    就在這時,昏迷的科爾文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他的眼睛大睜著,卻隻有眼白,嘴角咧開到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安靜。"他說,聲音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某種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存在借由他的聲帶發出的震顫。刹那間,所有聲音都停止了,森林陷入了絕對的寂靜。科爾文——或者說占據他身體的那個存在——轉向女騎士,沒有瞳孔的眼睛直視著她的獨眼。"你們不該來這裏。"那聲音說道,"但既然來了,就必須做出選擇。"女騎士的劍紋絲不動,她冷靜地反問:"什麽選擇?"科爾文的身體開始抽搐,某種力量正在他體內激烈衝突,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斷斷續續:"...知識...或...遺忘...前者帶來...痛苦...後者...帶來...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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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恩突然衝上前去,用他受傷的手抓住科爾文的肩膀:"告訴我們怎麽離開這個鬼地方!"科爾文——或者說那個存在——轉向鐵匠,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你已經選擇了。"格恩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手臂上的黑色血跡突然暴起,像活物一般鑽入了科爾文的七竅。前護衛的身體劇烈抖動,然後像破布娃娃一樣癱軟在地,而格恩則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他的整條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枯碳化,黑色物質沿著血管快速向心髒蔓延。女騎士毫不猶豫地揮劍,格恩的手臂齊肩而斷,鐵匠昏死過去,但至少保住了性命。科爾文的"屍體"則開始迅速腐敗,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具像是死了數月的殘骸,隻有那個詭異的微笑仍然凝固在腐爛的臉上。
    瑪爾瓦抱著利奧縮在一旁,已經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隻是機械地重複著某種禱詞。女騎士知道現在隻能靠自己了。她站直身體,直麵那片沉默的森林:"我選擇知識。"她清晰地說道。刹那間,所有的樹木都開始顫抖,樹洞中滲出更多的粘液,那些液體在空中凝結成絲,然後編織成了一幅幅活動的畫麵。女騎士看到了——那場戰爭的真相:根本不是兩個國家的衝突,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獻祭儀式。那些陰影不是戰爭的產物,而是戰爭的目的。它們來自世界之外,以痛苦和絕望為食,而人類隻是它們圈養的牲畜。她看到了穿梭於位麵之間的黑影,看到了無數個像她所在的世界一樣被收割的文明,看到了永恒的輪回與無盡的毀滅。畫麵最後定格在一個場景:北方那座要塞城市根本不是避難所,而是一個更大的祭壇,等待著最後一批幸存者自投羅網。
    當幻象消散時,女騎士跪倒在地,獨眼中流出鮮血。森林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是統一的低語:"現在你知道了。"女騎士擦去眼角的血,看向奄奄一息的利奧和崩潰的瑪爾瓦,還有失去意識的格恩。她撿起斷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告訴我,還有其他選擇嗎?"森林沉默了許久,然後一條新的小徑在樹木間緩緩展開,通向森林深處而非出口。"深處有口井,"低語解釋道,"喝下井水,你們將忘記一切,永遠留在這裏,成為森林的一部分——但活著。"女騎士看向同伴們,又看向那條小徑,做出了決定。她扶起格恩,示意瑪爾瓦帶著利奧跟上。當他們踏上那條小徑時,周圍的樹木似乎都在微微傾斜,如同鞠躬。
    小徑盡頭是一片圓形空地,中央是一口古老的石井,井壁上刻滿了與雕像底座相同的文字。井水漆黑如墨,卻映不出任何倒影。瑪爾瓦毫不猶豫地舀起一捧水喂給利奧,少年的咳嗽立刻停止了,眼中的恐懼也被平靜取代。她又給格恩喂了一些,鐵匠斷臂處的傷口奇跡般地停止了流血。當瑪爾瓦自己喝下井水後,她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露出了戰爭開始以來的第一個微笑。最後輪到女騎士,她看著井水中的黑暗,獨眼中映不出任何倒影。她舉杯至唇邊,卻在最後一刻將水倒在了地上。"不,"她對震驚的森林說,"有人必須記住。"森林憤怒地顫抖起來,樹木開始移動,空地迅速縮小。女騎士轉身衝向正在閉合的出口,身後傳來瑪爾瓦和利奧困惑的呼喚——他們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
    當女騎士衝出森林邊緣時,夕陽正將最後一縷血紅色的光芒灑在大地上。她回頭望去,低語森林已經消失在暮色中,仿佛從未存在過。她的懷中多了一樣東西——在最後時刻,她從井壁上掰下了一塊刻著字的石頭,上麵寫著:"抵抗"。北方那座虛假的避難所已經不值得前往,但她知道還有其他人幸存,還有其他戰場需要戰士。女騎士調整了一下眼罩,將斷劍插回腰間,邁步走向東方——那裏是王城的方向,也是陰影最初降臨的地方。她的步伐堅定而有力,因為現在她知道了真相,而真相,無論多麽可怕,總比甜美的謊言更有價值。夜幕完全降臨,她的身影逐漸融入黑暗,隻有那塊刻著字的石頭在她手心微微發熱,像是某種承諾,又像是某種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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