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門洞開，死寂的寒氣如同一堵無形的牆撞在陶德舟臉上。這不是普通的低溫，它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陰冷，仿佛能凍結靈魂。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瞬間忘記了寒冷，甚至忘記了呼吸。
    就在櫃門完全打開的那一刻，沒有預兆，沒有緩衝，一股龐雜、混亂、完全不屬於他的東西，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進了他的大腦。
    不是聲音，不是光影，更像是無數信息的碎片被壓縮成一個奇點，然後在他顱內轟然引爆。
    “咳咳……咳……”
    擁擠。窒息。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某種腐敗的甜膩，濃得化不開。他“看到”了斑駁的天花板，聽到嘈雜的人聲在耳邊嗡嗡作響，夾雜著儀器的滴答聲、輪床滾動的摩擦聲、壓抑的啜泣聲，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這不是他的感官，他卻清晰地感受著屬於另一個人的虛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滾燙的刺痛，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對死亡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過意識，還有對某個模糊身影的眷戀，強烈得讓他心頭發酸。
    我是誰？我在哪？
    陶德舟猛地晃頭，試圖擺脫這種強行植入的感官體驗，但徒勞無功。他像一個被綁在失控過山車上的乘客，隻能被動地接收著來自那位老婦人——這具“共生體”生前的最後時光。
    腦海中畫麵陡然切換。病房變得安靜了許多，隻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嘀嘀”聲。視野變得模糊，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一個穿著白色嚴密防護服的人影俯下身，麵容隱藏在護目鏡和口罩之後，看不真切。那人湊到“她”耳邊，用一種近乎耳語、卻又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低語著什麽。陶德舟拚命想聽清，但那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扭曲而模糊，隻能捕捉到幾個零碎的音節，似乎是……“安息”？“新生”？
    不，不對。那聲音裏沒有絲毫的安慰，隻有一種冰冷的、程序化的指令感。
    緊接著，一抹金屬的寒光閃過。“她”感覺到手臂上一陣輕微的刺痛，一股冰涼的液體被緩緩注入血管。那液體帶來的不是舒緩，而是一種更深沉的麻木和……剝離感。意識開始渙散，身體的沉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種詭異的輕盈，仿佛靈魂正在被從軀殼裏抽離。
    然後是徹底的黑暗。
    黑暗中，隻有無盡的冰冷和一種持續的、低頻的震動感。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被移動，被放置在一個狹窄而冰冷的空間裏。周圍很安靜，但又不是完全的死寂，有一種極其規律的、如同潮汐般的“聲音”在回蕩，吸氣……呼氣……吸氣……呼氣……緩慢而整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韻律。
    這就是……懸停區？從一個瀕死者的視角，“體驗”被轉化為“共生體”的過程？
    信息流戛然而止。
    “嘔——”
    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攫住了陶德舟，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猛地跪倒在地，對著冰冷的地麵劇烈幹嘔起來。胃裏翻江倒海，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劇烈的頭痛如同鋼針般紮著太陽穴，眼前陣陣發黑，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剛才那幾秒鍾的體驗，像是一場精神上的酷刑。老婦人的絕望、痛苦、對死亡的恐懼、對家人的不舍，還有那被注射不明液體後的麻木與剝離感，此刻都如同幽靈般纏繞在他心頭，與他自身那根深蒂固的社恐焦慮、對人群的恐慌、對未知的畏懼，扭曲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痛苦。
    他的記憶像是被強行塞進了一堆不屬於自己的垃圾，混亂不堪。我是陶德舟，還是那個剛剛經曆死亡的老婦人？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分不清自己胸腔裏感受到的壓抑，是源於老婦人的瀕死體驗，還是自己社恐發作時的生理反應。
    “媽的……”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嘶啞。這體驗可一點都不“vip”，簡直是地獄直通車，還是單程票。
    劇痛稍微緩解了一些，他強迫自己混亂的大腦開始運轉。
    強製性的記憶共享。意識片段讀取。
    這和他在那份絕密檔案裏看到的描述何其相似！“暗物質器官”、“探索未知維度”、“獲取超越人類認知的力量”……實驗室的目的，難道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利用量子糾纏技術，強行“連接”並讀取，甚至掠奪逝者的殘留意識？把人的記憶和情感當作數據來處理？
    那個穿著防護服的人影……注射的不明液體……低語……
    這些“共生體”的形成，絕非自然死亡後的某種量子現象，而是人為製造的結果！他們不僅僅是屍體，更是某種實驗的產物，是承載著被掠奪記憶和恐懼能量的容器！
    他扶著冰冷的櫃壁，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剛才的幹嘔和精神衝擊讓他渾身脫力，冷汗濕透了後背。他看向冷櫃裏那具平靜躺著的“共生體”，老婦人的麵容依舊安詳，甚至嘴角還掛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此刻在陶德舟眼中，這平靜顯得無比詭異和恐怖。
    他不僅能觸碰這些櫃子，還能“進入”它們，體驗逝者的最後時刻，窺探到一絲被掩蓋的真相。
    這種能力……這種“心感禁區”的交互權限……
    這究竟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鑰匙，還是將他拖入更深地獄的詛咒？
    不管是什麽，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必須搞清楚，那個注射的液體是什麽？那個低語的人是誰？實驗室，或者說藏在實驗室背後的勢力，到底想用這些“共生體”和收集來的恐懼做什麽？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掃過眼前這片如同墓碑森林般的冷櫃。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種更強烈的情緒開始在他心底滋生——憤怒，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反抗欲。
    還有，一種近乎病態的好奇心。作為一個化學家，麵對如此顛覆認知的現象，探究其原理的本能幾乎要壓倒求生的欲望。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而信息，就藏在這些冰冷的“活死人”之中。
    下一個目標……李仕識。那個反應異常激烈的“共生體”。他的記憶裏，一定藏著更關鍵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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